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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皇恩浩荡未敢不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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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烟苒低着头,松开了搭在浅真手中的手臂,跟在即墨浚身后,朝宫殿中走去。
浅真尤记得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微微低着头,走在最后,也进了皇帝的寝宫。
烁帝迁都以来,整座皇宫只有过他们两位皇帝,皇宫的建造皆是用料奢靡,任任何人瞧着都是美轮美奂,惊为天人居所。
进了养心殿,玄乙悄然从众人的视线中离去。此处是皇宫的内苑之一,先帝即墨烁最先居住于此,内苑包含帝王的起居宫殿以及皇后贵妃的居所,并呈一条龙形。她们踩在“龙腹”之所,数十步走来,整个内苑静得令人发慌,浅真只听得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她们三人的存在。
朝堂外,即墨浚也曾是有名的风流儒士,也是在民间各类节庆聚会留下过许多雅谈论资的人,可浅真瞧着他,觉得他这副缄默沉稳的模样,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帝王。
不言不语,端坐在上位之时,你会觉得他甚至不像一个鲜活的人,甚至和这宫殿中任何一件贵重的宝贝摆设无二。像是困于冷冰冰的皇宫,自己也成为了皇宫的一部分。
即墨浚睁开了眼,看着只是怔怔看着自己的路烟苒,“你一语不发,就没有什么想问寡人的?”
路烟苒咬了一下下唇,默默朝着即墨浚跪下了,换来了即墨浚一声悠长的叹息。
听见这声叹息,才吓得浅真猛地回神,跟在路烟苒后面装作狼狈跪下,伏下了自己的头。
路烟苒每一瞬,都像是长大了许多,她缓慢而沉稳地说道:“我有很多疑问,但我只问陛下三个问题,陛下回答多少我就听多少,陛下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即墨浚应允得极快,“你起来问。”
路烟苒依旧跪在地上,墨色的眸子一顺不顺地瞧着他,“我是否真是陛下的骨血?”
即墨浚颔首,“毋庸置疑。你来前,玄乙应已告知你的身世。”
路烟苒沉默了片刻,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开,她长跪于地,将手掌在地上一撑,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摇晃站起,她道:“那...父皇、父皇,您和我的母亲清蘅是怎么一回事?”
即墨浚蹙眉,抚着自己的长须,半天未语,像是这个问题有什么让他难以启齿的地方。
路烟苒道:“父皇,彼时我身上毒未累积成疾,十岁前,我常常在路府见到您,虽不知那时你是安乐王爷,更不知您是我亲父,可您总是带我出府玩,父...路大人忙于政务,你对我那么亲切,我是真把您当作亲人来看待的。”
即墨浚略微吃惊地道:“你还记得寡人?”
路烟苒道:“我活到如今,见过的人没有多少,对我好的,我一日未曾忘却。只是路夫人安慰我,说您去了很重要的地方做了很大的官,要忙于仕途,山高路远,难以与我相见了。”
即墨浚目光闪烁,眼中隐有泪光。路烟苒接着道:“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陛下,您对我一直都是很重要的人,无论您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和母亲生下我的,我都能够明白,我只求一个真相。”
即墨浚皱着眉头,盯着握拳低头背脊却挺得笔直的女孩儿,他再次幽幽叹息,轻拍手边的扶手,不知从哪而来的身影婆娑的宫娥将宫门封闭,再次黯然退去,一番动静只震动了殿外的花草,门庭外那株山茶悄悄从枝头坠落了最为鲜红的一瓣。
......
即墨浚道:“寡人接任皇兄大统前,做了二十五年的安乐王,安命乐道,此为寡人的安乐,”
“……结交鸣渊,再而和你娘亲的相遇相爱,再到有你,这一切都像是上天的安排。”
路烟苒道:“父亲在此间,从未心存妄念?”
即墨浚刻板威严的面容有了一丝破碎的缝隙,他微微垂首,一锤定音般道:“有。”
“若要追究是非对错,可能是在寡人明知清衡是江湖女子,寡人还妄想着能够折断她的羽翼,总有一天让她跟寡人回轩汇开始,寡人就大错特错。”
“寡人了解透了她,深知没这个可能,便妄想着他日放下身份和她远走高飞,这是错上加错。”
“染儿……你想得没错,造成青衣门惨案你娘和那么多人的死、你的宿毒种种的罪魁祸首,就是寡人。”
路烟苒沉眸,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只道:“可您终究是我的父亲,若无一切,也无我。”
听闻此话,即墨浚并无半分高兴,他接着说:“寡人和鸣渊于他考取功名时,在轩汇所识。总归年少气盛,害怕对方不真心相待,便寡人化名莫俊,自称同为家世破落子弟。”
莫俊……浅真在心中书写着这个名字,猛地想起了她在那个小镇月老祠祈愿树上看到过的名字。
即墨浚为路烟苒讲述的,果真是他同清衡那一段且谈风月且谈心的过往。
清蘅在杜若的婚礼上一见倾心的男人正是即墨浚,即墨浚那时化名莫俊,参加好友婚礼时,却被一江湖女子纠缠住。他心中觉得自己身份不凡,对待对自己有这方面所图的女子不能交心,便寻找个法子,说自己有婚配,便推脱了,只是第二年,路瑾出生时,女子趁着桃枝含苞缀满枝,披星戴月而来,女子眉眼明亮胜过繁星璀月,两人又在路府相遇。
接连好几年,路瑾的生辰,莫俊都会到路府赴宴,连理顺章,这名叫做清蘅的女子渐渐地走进了他的心。最后一季桃花开,有了肌肤之亲的两人郑重地阔别,清蘅留下一个玉玲珑,告诉他,若是想清了可以抛弃一切,就来寻杜若,让她想办法联系她,两人一世相守。
这个风月唯美的故事戛然而止。此后几年,路府甚至南州,都再也不见这个名为清蘅的青衣女子出现过。
那时即墨浚也因为他从冯太后口中得知了自己和皇兄的身世,打算远离这一切,这期间即墨烁循着青衣门的消息,查到了自己弟弟的头上,即墨浚才知道自己所恋的究竟是何人。
他听闻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便想放下一切,联系了杜若,知道了青衣门的所在,想要完成那个一世相守的诺言。他给太后留信出走,从此山高路远再不干政,谁知烁帝却拿到了这封信知晓了他的动向,派人偷偷跟踪他一路来到淮水一,烁帝私下计划好了对青衣门下手。待即墨浚让门中人放松了警惕,他听命于即墨烁的书童却在众人的酒杯上摸了剧毒,和门外候着的刺客,里应外合,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即墨浚醒来时,清蘅已死,青衣门死伤无数,他们并不清楚青衣门的结构,自然没有发现青衣门迷宫一般的石宫消失了寝宫一角,即墨烁的人在崇山峻岭中,又搜到几个死去的门徒,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因毒全身发乌青的女童,全身僵硬萎缩,不待细察,整个从泥沼捞出时,便化作了一滩毒水,无可取证。
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们从清衡的遗体中炼制了一管未被毒物污染的血液,用秘法保存,让其无法凝固。
“寡人从皇兄手中讨来了清衡的遗体,用王妃的身份将她下葬,发誓此生不再娶妻。若不是你六岁那年,寒毒首次发作,需要伊布进贡的秘药,路家没有办法,杜若才求到寡人身上,寡人还不知你还活着。皇兄得到了保存着的血液,自认钥匙到手,潜心寻找起皇陵地图来,放松了对我的管制,从此朕便小心翼翼来到你身边,偶尔见一次你。”
“......”
听罢这些,路烟苒沉默了。
即墨浚幽幽的目光看到了浅真的身上,浅真被盯得一阵发怵。
即墨浚道:“你可是纪将军的长孙女,纪浅真?”
他竟是知道自己的来路的,浅真胡思乱想一阵,将玄乙商君统统埋怨了一遍,抬头看向即墨浚时,心里杂乱的丝线却顷刻间梳理清晰。
对于即墨家的人,她不用害怕,也不能害怕。
浅真对上对方审视的视线,取下脸前低调未成反而特殊的面纱,沉声道:“是的,陛下。”
即墨浚道:“你不怕朕?也不想隐藏自己的身份了?”
用眼神安抚了向她慌乱看来的路烟苒,浅真落落大方道:“陛下想必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即墨浚道:“你纪家反叛满门遭罪,你就不恨朕,不恨我们即墨家的人吗?”
浅真道:“烁帝已死,无论他因何而亡,终究亡了。无需迁怒于他人。”
即墨浚眼光中带有欣赏,他捻须道:“难怪父皇在世时,常听闻老将军夸你,是唯一继承他根骨的人。”
浅真捏紧了放在身侧的拳头,“……”
即墨浚转念道:“既然如此,朕放你在染儿身边,你用现在的身份好好照顾她,纪家破灭已是事实,你总要找一处归处。若不是有人知道了染儿的真实身份,朝廷中有何鸿达为党首的官员意图不轨,为了查清,现在还不能动何鸿达,朕也不用硬是带染儿回宫进行保护,路府和青衣门都比这皇宫更好。你救过染儿数次,朕希望你能继续护好她。”
路烟苒正想反驳,她知道自己不能连累浅真被捆绑在这宫里,浅真却急忙应允下来:“是!”
门外有太监来报,说是南方水患需要紧急处理。
即墨浚疲惫地揉着自己的额头,想到的却是自己的女儿,“染儿,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路烟苒轻轻摇头,“三个问题,没了。”
她想了想,又道:“另外,我想求求父皇,我希望浅真姐姐的罪责能被恕免。”
浅真朝她摇头,其实即墨浚对她说的话已经很明显了。
即墨浚道:“她现在已是戴罪立功之身。”
是呀。浅真很明白,恕免就是打自己作为皇室的脸,戴罪立功,这个功并不重要,只是看着她对路烟苒百般照顾上,给她一个面子,给她一个机会重新做人罢了。
浅真在心里暗暗嗤笑一声。
即墨浚既往不咎,让她当个侍卫,重新为皇室做事,同意这些,这对皇帝的底线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