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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君子在世难逃染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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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姨看着浅真语无伦次到痴傻的地步,忍不住给她下了一剂猛药:“那女子,商君曾同我说,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是他万万不敢也不能接触到第二回的人。”
浅真闻言,喉头一哽,不止自己该做如何想法,倒是想着商君那人,原来还有不敢做的事情,不敢面对的人?
这一夜被药香填满了,倩姨陪着浅真送完第一碗药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浅真在庭院里数着星星,这一夜便就如此过了。
天亮时,浅真熄了火,倚在厨房灶台上,眼睛闭了没多久就有人把她给推醒了,眼睛一睁,居然是顶着一副肿成核桃红眼的路烟苒。
浅真急忙寻来冷水给她敷眼睛,“你怎么哭成这样?”
路烟苒接过冷水浸过的帕子,自己捂在眼睛上,声音嘶哑道:“浅真姐姐,你见过我哥哥,他还好吗?我、我在他房间外哭了一早上,游暮都不让我进去看他。”
浅真瞧她披头散发的,替她拢了拢,道:“游暮说没事的。”
路烟苒放下帕子,“可他为什么不让我见哥哥。”
浅真道:“游暮治病不喜欢人干扰,你别担心,有神医在,路大公子自然吉人天相。”
路烟苒迟疑地点头,她抖着手想为自己绾个头发,可是怎样都做不好,头发这边掉一缕那边松散不堪,
浅真看不过去,自己手算不得巧,只能为她在脑后编了一个毛毛躁躁的麻花辫充数,她有些高兴的看着自己的作品,一抹额头上的汗,转至路烟苒身前,才发现对方眉头高悬,她摸着自己脑后的头发,心思却并不在此,语气漂浮道:“哥哥受伤,蒲萱姐姐失踪,是因为我吗?”
浅真的笑容僵住,她替她再次冰敷红肿的眼睛,“你怎么这样胡思乱想?”
路烟苒却推开她的手,严肃道:“因为我不是一个小孩子,不能因为我的病,不能因为我一直装傻,你们就用哪种一成不变的眼光看待我,很多事情,我自会判断,路家与人近日无怨往日无仇,哥哥更是与人和善,是不会受这样的磨难的,除了我,她们还会受谁的牵连?”
浅真不说,游暮逃避,路烟苒自己却想明白了。
路烟苒激动道:“如果这是符离一族的使命,注定了谁都不快活的局面,那不如有谁主动斩断这个命运,游暮从没有说过我的病能够好转,与其将大家一直至于刀刃之下的局面,不如我亲自来完结,我......”
浅真用力握住她的双肩,路烟苒怔怔看着她,她知道自己掐断了她的傻话,却没有打消路烟苒一了百了的念头。她的表情无比严肃,“你知道你这样的话糟蹋了多少人的心血甚至是性命?这样的局面是该破,但不应该由你的牺牲完结,其中利与弊不消多说,单论你如今的爹娘兄姐,你就对不起活人对你的期望。”
路烟苒望着她,眼神一动,眼泪再次决堤而出。
路瑾在七日后悠悠醒转时,床前就候着路瑾和浅真二人。他眼神从朦胧至清明,瞧清了这是什么地方,便急忙起身向路瑾交代蒲萱被带走之前说的话。
“蒲萱道毋庸担心她的安危.......这一伙人来势汹汹、手段狠辣,目标准确,定是朝着青衣门来的,她教你...教你守好安防,她会做好青衣门徒的本分......”
路瑾唇色苍白如纸,胸口起伏不畅,他艰难道:“蒲萱这话是何意?”
游暮简洁道:“她自有分寸。”
浅真立在一旁,眼神复杂,蒲萱有的分寸究竟为何,恐怕游暮也说不出口。路瑾得了游暮的答案,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浅真的存在,他朝着她仰头道:“你...”
浅真急忙回答:“回公子,绿豆在这。”
路瑾疑惑了一下,心里对妹妹的关怀更为重要,便跳脱了这个身份,询问路烟苒的现状。
浅真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小姐并不知道公子已经苏醒,这些天为了青衣门的祭祀大典,她一直在帮忙。”
路瑾有了笑容,咳嗽着道:“那便好。月余未见,竟然康复至此。这位游暮先生果真是当世神医。”
游暮冷漠道:“客气了。”他虽知道路瑾同他的关系,却是一副并不想提及的样子。
路瑾坐在床上,朝着他足足拜了三下,“我们一家全仰仗先生的救命之恩。”
游暮轻轻点头,“嗯。”随后便起身,让浅真贴身照料自家大少爷,给他喂些流质食物,少食多餐,注意休息。
游暮走后,浅真端过案上的汤药,“路公子,你先服下,米汤待会儿会有人送来。”
路瑾客气地接过,一股脑喝下,递还给浅真时再次道谢。浅真放下碗走回来,就听他斯斯文文道:“虔贞道长,这些日子承蒙您的照料。我家中得知你和家妹失踪,虽然游暮先生在马夫身上放了信,但是大家始终难以放心,幸而有你陪伴,也难为您以仆人的身份照顾苒苒这么久。”
浅真并无任何在意的,落落大方道:“您客气了,我与三小姐是知己知交,朋友之事岂能坐视不理。”
竹楼外两三名孩童的读书声跌宕起伏,隐隐约约飘入窗内,路瑾看房中油灯二三灯火惺忪,还以为此时是深夜,他担心逾越,微笑中藏有几丝疑虑,仅感叹道:“这青衣门究竟是什么神奇的存在?”
浅真道:“待您康复,亲自出门一看便知。”
路瑾颔首,又道:“既然现在不是晚上,怎么还不见苒苒来见我?”
游暮隐瞒路瑾苏醒的可能性不大,浅真也觉得奇怪,等到阿竹端来小米粥,她才晓得,路烟苒并不是不晓得,而是在得知这件事情后,依旧在楼下帮忙编着形状蹩脚的白色纸花,没有想来的意图。
路瑾自己端着粥,喝了两口,期待地等着那扇门被路烟苒推开。可惜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依旧,只有浅真一人。
浅真犹豫了一会儿,便开口:“三小姐知道了,但她不敢见您。”
路瑾的笑容一滞,“怎么了?”
浅真大致说出个实情来:“她以为您受伤是因为她,所以愧疚得不知道如何面对您。”
路瑾笑得温煦,口中一句埋怨也很温柔,“这个笨蛋,只会瞎想,别说我受伤不是因为她,即便是因为她,我也不会怪她的。”
浅真道:“......女孩的心思,只可体谅,不能强求。”
路瑾道:“也是。”
小米粥被他搁在床边小桌上,“有些头晕,我休息一下再吃。”
浅真道:“不如先休息一下。”
路瑾道:“并无睡意,虔贞道长平日听惯了世人的浮生呓语,我这也有些话想要对您倾诉。”
浅真还不知道这通畅如清风般的路瑾有什么烦恼,“您讲。”
路瑾道:“请坐吧。礼仪不周全请包涵。您以往对我是个什么印象?”
浅真道:“世人皆说路公子品貌皆优,家世显赫,却无意官场,心逐清与雅二字。”
路瑾轻轻摇头,“诚如您知我的家世,我家中的情况和外界所传也并无二致,家中除了一些不尽人意的事情之外,一家人其乐融融,少有人能比。”
他的面色柔和,“众人知道我行走在江湖之中,游山玩水,志不在朝堂,好不惬意。但其实...本不该如此,儿时我的父亲便告诉我,想要路家源远流长,我必须接任他的位置,或是在朝堂里另取一席之地。”
“我一直按照他说的,无论喜好,求同存异,和朝堂各个世家的孩子、门客交朋友,未曾想,我为我的二妹蓟嘉招来了祸害。”
十六岁的路怀璟广交朋友,常常结伴流连于轩汇各个文雅场所,为之后的名气画下了浓墨淡彩的一笔。彼时有个中立派的方尚书,他的次子格外喜欢黏着路瑾,竟有一次缠着路瑾参加了她们家的中秋家宴,在路家花园赏月品茗时,和十四岁的路蓟嘉见了一面,此后便缠着自己的父亲向路太傅提亲。
若说家境,方家出过三代重臣,路蓟嘉是绝不吃亏的,就朝廷立场而言,路鸣渊也很是满意。路蓟嘉年纪小,没什么想法,觉得父母哥哥说不错,也就觉得不错,两家寻了个日子,便将婚书早早定了下来,至于成亲的日子,须得等路蓟嘉满了十六再议。
这方二公子此后便同打了鸡血一般,想着要自己要立业,然后早些成家。不过他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方尚书那时正在朝廷争党结派的风口浪尖上,中立派难做,帮不了他丝毫,因此在文官路上碰了不少壁,一气之下,便投了军,成了骁骑将军麾下一支小队的长官,偷偷参与了北伐之战。
这场战争打了半年不到,北川纪氏拥兵自立,占地易守难攻,可那三千不到的精兵,也敌不过即墨烁派来的五万大军的围剿,即墨烁而后亲自带兵,以北川关口两千的百姓作为威胁,逼迫纪氏全族束手投降。
北伐之争刚开始没有多久,方二公子就回过一趟家,家中为他洗尘接风办了三夜盛席,路瑾自然也受邀参加了某一次,可席间隔着老远,方二公子本人却无对他这个将来的亲家哥哥有一点表示。他到的时候,方二公子在主席上已经是醉眼朦胧,本人油光满面,言语间十句九句不离他的战功云云,瞧着竟还胖了许多,哪里像一个受了长期兵荒马乱磨难的人。
他这趟回来,路蓟嘉也满了十七,路瑾看着这个友人的变故,心中骇然,提早离席后,寻了一些别的朋友,知道了方二公子这一年究竟是打了个什么仗。
不会骑马,更不擅武,全程都是作为后援军,行在军队最后让人马车供着、上了战场便是轿子抬着,别人杀敌,他这支小队则是围拢在他身边坐着人肉盾牌,可惜他头上又有方尚书,又有何将军,没有任何人对此有怨言,这一年间,他毫发无损、吃喝享受,跟在他队里的士兵却死的死,残的惨,好不残忍。
方二公子回程的缘故更是令他失望后悔无比,竟是在攻下的洛水关看上了好些名姑娘,抱着秉公徇私的名目,率先将她们带回家,让她们做了自己的姬妾。
这事当夜便进了路鸣渊的耳朵,一家人气势汹汹地去方家退亲,对方却拿着白纸黑字的婚书,不愿退让。
方二公子当夜受到军中急讯,让他即刻启程,带着二千精兵,去南州关口拦截北上想要和自己兄长汇合的纪氏叛党一一纪媛夫妇及他们的五百亲卫军。他临走前神情桀骜地告诉路家,待他完成此事,即墨烁便会给他亲自赐婚,路蓟嘉,逃不掉的,做定了他的媳妇。
路鸣渊被气病了好些日子,路蓟嘉知道了自己夫婿的面目,整日抑郁不安,路瑾愧疚,出去寻求自己往日那些好友的帮助,竟是无一人能够给予他一丁点实际帮助或是计策,有人甚至相当市侩地告诉他,方二已经被何鸿达内定了做贴身副将,假以时日,指不定就会混成另一个大将军。那人要他想开,这是好事,赔上一个妹妹又不是没有妹妹了,将来的富贵繁华,指不定还要靠人家帮忙。
路瑾一直知道官场肮脏,权利不洁,可这一切始终未牵扯上自己的家人,他便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坦然从容。此刻的他,便觉得,官场是个洪水猛兽聚集之地,去不得。他想做的是泽世君子,这难度无疑堪比上青天,他只可确保,自己不被世俗所污染。
浅真听他絮絮叨叨半晌,问题最终还是落到路蓟嘉的身上,她道:“我曾经和两位小姐在路上遇见过即...大殿下,他说的话粗鄙,令二小姐难堪,但他话中说的是,方二公子在成婚前死去,二小姐足为她受了三年孝,还请问,这其中的内情如何?”
路瑾幽幽叹息,话题落到了叛党纪氏纪媛和白玉羽的追捕行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