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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道姑们的八卦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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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了这个份上,连浅清都跟着愁了起来。看着浅清愁,浅真就更愁,她想明白了,自己必须得想个法子改变窘迫的现状。
浅清跟着浅真来回踱步,浅浣走来喊浅清一起去厨房。原是到了准备晚膳的时间。
浅清走了,浅真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滴声,思绪杂乱不堪。她去大殿抱着所剩较多的那筐杨梅,不理会重新咋咋呼呼兴奋起来的浅溪,走向了自己房间,关紧了房门,看着还未点亮的油灯和泛黄的墙壁,慢慢思考着。
去年正月间,南音观方才开门迎接香客。南音观位于国都轩汇西南边最边缘的南山半腰上,这个鱼龙混杂热闹非凡的轩汇城其他几个方位:北面乃是皇城和政权要地,东边则是容纳整个国家最繁荣的交易集市,西边和南边则多为私人院落,只是天差地别的,西边是地位较差的百姓民居,南边靠山拥河,许多权贵人家选择将府邸建在此地,临山临水,修筑参考着江南的园林闲庭,享有山水之趣又不失该有的富贵荣华。
这南音观正巧建在两边建筑群落接壤处的南音山上,尽管是半山腰,浅真在观里来回多走几步,都可以居高临下,将这两处截然不同的世态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是远方的皇城,她也能遥远见到那一片朱墙琉璃瓦渐渐暗淡的流光。
国都大道自然平坦广阔,这上山的路商君早在建观时就让人修得平坦,一条让人步行直上的石阶,两条各供马车上下的小径。浅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请人清理路边杂生的野草,处理那些滋生的蛇虫鼠蚁,南音观包括整座山都让人觉得一丝不苟、庄重严肃。
明明尽可能考虑到了一切地理细节。可惜仍是没有什么香火。
这不是没有理由的,浅真明白。一座道观香火旺盛,自然得有它香火旺盛的理由,这观建得漂亮,既不会让权贵人家觉得寒酸,也不会令普通百姓感到遥不可及。可它名气不足,建在山上,不比城中道观和寺庙来得便捷,这雾都的雾大多时间又把它藏了个严严实实,只得个空架子,上山麻烦,香客不多,香火不盛,一年下来竟是有百余日无一人上门供奉香火。
香火不好,自然是因为无人信任,无人需要。城中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祠堂不少,南音观属于新起,自然比不上它们积累的信缘。一年下来也只有一些路经的旅人或是商队来此上香、供奉香火钱,这些人均不是这轩汇当地人,只是偶经于此,得了个眼缘。捐的钱数目倒可观,没让道姑们饿死。
她这南音观中大大小小诸神供奉了不少,尊贵的、有名些的,商君都是花钱修了不菲的金身,其余世人生疏些的,商君也没有忽视,请工匠画了人高的神像卷轴挂在两所偏殿之中供着。
可惜了,可惜了。
浅真暗暗思忖,轩汇的寺庙她就不管了,毕竟香火供着的上头人不同,别人的信仰她改动不了。小众且不可数的祠堂、土地庙,都是数瓦泥身下的小营生,她自然也管不了......这一一撇开,她认为,能和南音观匹敌的,无非就是皇家出资修建的修空观,以及建在轩汇中部的无名观。
前者位于北面,靠近皇宫,乃是皇家以及其他权贵乐于拜神的地方,紧邻皇宫修建得富丽堂皇,大大小小诸神供了百余尊,均是金胚漆绘。节庆祭祀作法,都少不了修空观的道士,这修空观已经算得上是皇家权贵御用的祭拜场所。
后者虽在中部,四处接壤,离西面的百姓居所最近。无名观比不得皇家的修空观,香客为百姓平民,供奉的神仙只有包管人健康、财运、际遇的三位,寥寥无几却贴切百姓需要。无名观观的模样甚至远远比不上她这南音观,门院斑驳,年老失修,神像泥胚陈旧连着外层的彩漆一起皴裂,里面的男道士倒真是清苦修道的。
她这南音观起初建造时,便想着服务西面百姓和南面的富贵人家,却不得信任,抱不了权贵的大腿,针对百姓,仍是如此......
“四姐,吃饭了!”
门口浅浣粗着嗓子大声喊她,像是怕她听不见,又拍了几下门,门上的灰簌簌抖落下来。
“来了来了!”
浅真忙回复她,生怕她会踹门。浅浣才十五岁,不高微胖,实是身材敦实,天生神力。她一脚下去,估计今年的积蓄只能用去修门了。
浅真看了看自己被梅汁染红了的指尖,又看向那一筐仅剩个底的杨梅,和桌上凸起来的果核小山,打了个嗝。她自己也诧异了一下,边想事边吃居然吃了这么多。
这可吃不下晚膳了。浅浣已经离开小院,浅真走向厨房,一群姐妹坐了两个小方桌,见她来了才动了筷子,浅真不想扫她们的兴,也没说不吃,在众人热情地招呼声中,坐下拿起筷子。
观里总共八个道姑,在大家成为道姑之前,四人是小姐,四人则是仆人。虽说现在都统一以姐妹相称,但撇开称呼不说,作为从前的奴婢,她们总还会将好的东西留给曾经的主子,明说了也没用。就如这,浅真她们坐在漆面平整的桌子上用膳,而她们则自发坐在了一条桌角断了,勉强用别的物品支撑起的、摇摇晃晃的桌子前,吃着被浅浣同一锅完成,但明显是挑出的炒糊了部分的菜色。
纪家出事时,年龄最小的浅溪尚未满周岁,身边最亲近的就是她的乳娘虹姨。这“小姐”桌,坐了浅真、浅清、浅浣、浅溪四人,另外一桌除了虹姨,其他三人都曾是她们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分别是阿佩、枫儿与思儿,她们是同小姐们一齐长大的,分别虽自己主子年岁相近。
虽时过境迁,再无主仆之别。但有些桎梏,依旧冲不破。
浅真无声地扒着面前的饭。
浅浣忽然停下了筷子,扫了一眼埋头看不见的浅真,和愁眉苦脸的浅清,她突然开口问起邻桌的思儿。
“你早晨和送菜上山的顾大娘说什么呢?”
思儿伴她长大,两人年纪相仿,十几年来都在一起插科打诨。
思儿嘿嘿笑了两声:“当时雨下太大了,我就让大娘歇了下脚,等雨小点再下山。闲着便同她聊了山下的事情,我们整日待在山上,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闷死了!”
浅溪咬着筷子,嚼着饭菜,含含糊糊点头道:“闷死了!闷死了!”
“不能含着饭说话!”浅真佯怒道,给浅溪倒了杯水,而后问思儿:“那你可说说山下有些什么事,给我们解解闷?”
思儿呼啦两下扒完了最后两口饭,放下碗显得特别兴奋,稍作思考状后,便开始说了起来。
“解闷的事么......”
“这怕是不知道能不能解闷的,山下那些喜庆的事、好笑的事,我倒是没听顾大娘说......拿别人的不幸去消遣怕是有点过分的。”
浅真心中一动,放下筷子认真地听她说。
“顾大娘说了她家又遭了贼,这次被偷了十两银子和两只鸡,原本打算去西街管事的李老爷那报案的,但是被邻居拦了下来,说是在李老爷那立案都得塞个二十两的辛苦钱,再别说这抓不抓得到了......”
众人:“可怜啊可恨......”
“大皇子即墨博跟那个有名的清官罗尚书的庶子闹了别扭,跑去抢了对方心仪的姑娘,毁了人家的清白,逼得姑娘差点削发为尼......”
众人:“可恨啊可怜......”
浅溪好奇发问:“毁清白是什么意思?”
众人愣了下,浅真看浅清似乎想开口给她解释,但含糊开口,半天没没好意思讲出来。浅真夹了一片青菜,塞到浅溪嘴里。
她用眼神示意思儿继续说。
“东街前天走水了......”
“等等。”浅浣打断她,“一件喜事也没有吗?”
“这个......”
思儿从前在纪府就是有名的“包打听”,浅真没事就喜欢在她这点着别处的闲碎事情听,在这消息闭塞的地方呆久了,浅真还是第一次看她被难为住。
“喜事算是没有吧。反正我是不知道的。”思儿顿了下又说:“稍微风雅的谈资有几件事,但对于我们这些清心寡欲的道姑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对面的枫儿着急道:“你莫在小姐们面前说这种话啊!”枫儿说完小心翼翼看了浅清一眼。
“是是是。”思儿在浅浣面前一向如此直爽,但终究是个明眼人,赶紧跟大家赔笑:“别在意。我就继续说了。一是二皇子即墨帆和罗尚书的女儿订了亲,这个......”
“是皇帝下旨,替他哥哥赎罪吗?”
开口的是浅清,她面无笑意,语气竟带有几分哀怨。
浅真道:“八九不离十吧。”
思儿道:“百姓都是这样想的,但又有人说,是二皇子自己请旨的,两人之间本来就相互爱慕已久,总之说不清内情究竟为何。”
浅真想不明白这位出身卑微的二皇子是趁机拉拢人心,还是真的有意于那罗小姐,担心不趁热打铁,便会使罗家和皇家间隙越来越大,自己难以抱得美人归?抑或是其他?
算了算了,想不明白。人的心思哪里有那么好揣度。
思儿冲死劲儿盯着她的浅溪做了个鬼脸,又笑着说:“另外就是路太傅家的长子路瑾昨日满了二十二岁,昨日刚办了诞辰宴客,今日便有媒婆成群结队上门讨茶喝了......”
浅溪被思儿逗笑了,不明话中的意思就那样咯咯笑了起来,浅清怕她呛到,抓着她的肩,将她坐姿扶正。浅溪冲她笑,浅清勾了勾嘴角,眼光柔和下来。
浅真知道路太傅不同那些世家,是正儿八经从平民爬上来的,就任太傅一职还是十年前先皇得到现在皇帝的引荐给他封的官。换句话就是说,浅真不熟。但是路瑾大家却是都有所耳闻的,这个年纪的男子都是先想到家世才明白此人为谁,只有路怀璟不一样,路太傅低调到众人只在谈论路瑾时,才知他是谁的父亲,又是什么官职。
路瑾是轩汇有名的美男子,少年成名,浅真她们曾经也是一个个待字闺中的小姐,远在千里外的北川将军府都听过他的名号。传言中,路瑾面貌已是不凡,还精通萧瑟,谈吐得体,风姿优雅,温柔体贴,乃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理想中的夫婿。总而言之,是个抢手货。
众人笑笑,谈了一下这传说中的路怀璟究竟是何种美貌风情,便揭下了这一页。
“还有就是那个有名的何将军的儿子,游历完了,现在回家了。”思儿这件事说得含蓄,浅真还被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
“哪个何将军?哪个儿子?”浅真被她勾起了兴趣,没细想便开口问。
“兵部尚书何鸿达......”思儿停顿一会儿,“他长子,何霜林。”
“这个熟。”浅浣摸摸下巴,“他父子现在倒是混得好,明明做爹的从前是我们家的小将,做儿子的是四姐的跟屁虫。”
众人皆是看着浅真,盯得她心里发怵。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浅真象征性叹了口气,安抚性地看了一眼投来不安眼神的阿佩。“他们现在就算和我们面对面,也不一定能看出些什么。”
众人的外貌,除了年长的浅清和浅真二人,其他人的外貌,已在这两年长开了,浅清本就是个深闺小姐,不多见人,浅真心里虽有些担心,没料到何霜林居然会回轩汇,她这两年外貌变化不大,但同何霜林阔别四年之久,还是心存侥幸,再说,想来对方也不像是会来道观烧香拜神的人。
对于何霜林父子,浅真还记得当年何鸿达是浅浣父亲、她的三叔手下的一名良将。
何鸿达出身贫寒,家中有病重老母,当年尽忠职守到母亲病故,他也没从边防告假还家,此后深得纪家三将军的信任,一路帮衬他,战场上共立功勋,甚至做主将浅浣母亲娘家的远房表妹嫁与他,帮他置办的府邸也在纪家镇国将军府隔壁。
何鸿达成家立业都和立业都脱不了纪家三将军的帮衬。
他的长子何霜林幼时体弱多病,五六岁时就开始和纪家这群孙辈开始玩耍,只是无法舞刀弄枪,何鸿达原意是让他跟着纪家小少爷们长些见识,他最后跟着浅真这群小姐身后。气得何鸿达多次想对他动手,却思及这唯一的儿子弱不禁风,一巴掌下去怕是要没,这能在自家夫人的恳求下吹胡子瞪眼......
虹姨一直安安静静地边吃边听她们说,眼看此刻吃得差不多,便站起来,笑道:“丫头们,没吃完的快吃,别只顾着说话。”她麻利的收拾起自己的碗筷,先去清洗灶台。
浅清脸色终究是不太好,吃完后便回房了,枫儿隔着几步尾随着她。
阿佩替他们收好了碗筷,和虹姨一块儿打水洗碗。
浅溪磨磨蹭蹭还在吃,思儿和浅浣吃完了却还在说,浅浣看了浅真一眼,知道她还在听,便跟思儿说:“你再说个事吧。”
“这种不悲不喜的事说完了,那我再说个惨事?”
“都行。”浅浣豪爽地摆了摆手。
“前日不是难得晴了半日嘛,结果东街朱雀巷一家走水,一连烧了好几家丝绸铺子,连带着临近的月老祠都遭了殃,虽然人没有伤亡,但什么都烧没了。”思儿有些唏嘘,“这雨下了这么久,明明不差那个晚上的,真的是天命难违。现在连月老祠里那几个道士都要另谋生路了,听说修空观愿意收留他们......”
浅真心头一动,“那家月老祠香客多不多?”
思儿虽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也只能老实回答:“多啊。城中无名观没有供奉月老,修空观普通百姓又进不了,这家月老祠听说挺灵验的。”
她想了想又说:“去年七夕,我们这里黑灯瞎火的。从山上看下去就只有那家月老祠和附近街道最为亮堂了,那晚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啊,我记得,当时商公子也在,你们还说了这月老祠的......”
是的......一说商君,她就想起来了。
当时商君没事扯着她在观里晃悠喂蚊子,从山上看下去,被那一块街道的烟火不断、灯光如昼的景象给震惊了一下,特意问了商君那处在做什么。
“月老祠,那处有活动。”商君扇子摆了摆,他眼含笑意,声音本就轻佻,此刻又被他拿捏得更为轻佻:“今日是七夕,你难道不知?”
......
后面两人说了什么,浅真不记得了。只是商君一不正经起来,说了这种会让她觉得他说她愚昧的话,十有八九,两人又会吵起来,也不值得回想。
她冲思儿点点头,以示自己明白了。
一时不语。
浅浣便拉着思儿的袖子捡了碗筷一起出门找阿佩洗碗。
浅溪拍拍吃撑了的肚子,也走了出去。
浅真还在想这个月老祠的事情。月老祠烧了,无名观没有供月老,修空观虽有但不是人人都能进、人人都进的起的。
算是天助她也。
她这南音观有没有月老像呢?
当然是有的!
并且当时造神像的料多出很多,工匠问了商君,商君竟然瞒着她令他们多造了个比其他神像大了一圈的月老像。差点没把主持观里观外一切修葺事务的浅真气个半死。
这尊得让七人合抱的月老像主殿当然放不下,偏殿又只摆放神仙画像,于是,这尊月老像,一直都存在摆放杂物的院落房间中积灰。
浅真打开那一隅院落的门,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咳了几声,踏进去,油灯微弱的光中,月老慈眉善目的表情还未被灰尘给模糊完,宝珠做成的眼珠流露出特别的光泽,让她心情霍地放松下来。
浅真不嫌脏,将油灯搁在地上,自己跪在地上,虔诚地冲月老像拜了三拜。
嘴里念着:“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说完了,抬头静静审视着这尊神像。
月老的身影在浅真的眼中逐渐和殿中珠光宝气的财神爷化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