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水壶》异彩

9、第六章 倾诉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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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17日
　　这晚我对着窗口张望，外面空荡冰冷的街，被路灯照得万分寂静。灯光下泛着厚重的雾气，风刮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寒气逼人。
　　远处开来的车打破了长街的寂静，车灯照到我的脸上，刺眼得让人不得不转过头。突然那车停在了路边，打着指示灯，门开了，下来一个人，拿着工具就往车底下钻，修理着什么。不时还清晰传来司机空踩油门而产生的发动机高转速的声音。
　　我宿舍的窗口离街不到二十米，对这个场面一览无遗。这是一辆长途客车，座位是卧铺式的，看车头镜上贴的地名就知道是两个相隔千里的城市，而这里只是个开端。车上满载乘客，有的已经睡着，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坐直了身体观望窗外的风景，但更多的人是借着修车的这段时间下来透透气，活动一会儿，吸口烟或者到树后面解解手之类的。
　　最后车修好了，服务员招呼所有人上车，于是他们麻利地蜂拥至车门，一会儿过后，车厢内的灯关掉了，接着是司机扭动方向盘，挂挡踩油门远去的声音。那声音和空踩油门绝对不同，它总是极速地涌向一个最高点，然后降低，紧接着再上涌，再降低，如此重复着，直到档位挂完，长路走尽，一切又归于平静。眼前的场面对我本是耳熟能详的，但此刻却感触万端。
　　我不喜欢在半夜听到长途汽车发动机的声音，那给人一种漂泊无依，流离失所的感觉。而发动机的声音恰巧证明了你就是在路上颠簸，尤其当车开进可以让人小憩的加油站时，更觉得悲凉。我的精神表示，不要下车去领略陌生地方的黑暗和寒冷，而我的身体却告诉我，是该下去活筋动骨，提神醒脑的时候了。这让人很矛盾。
　　坐过长途汽车的人都会想，下了车以后的城市是什么样子？下了车以后要去哪里？诸如此类叫人迷惘的问题，这让我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车上许多的乘客都坐直了身看窗外灯火阑珊的城市，原因是我们都需要安定的地方，或者说我们都在寻找让自己安定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我想到了女老师，自从那次以后就再没有见过她，听说明天她就要走了，不知道她的下一站是哪里？会不会在今晚同样的时间，坐同样的汽车去遥远的城市？我忽然生出想和她说点什么的想法。拨出她的电话号码，却是久久的忙音，我不断重拨，到底还是不通。最后热情用尽了，心意“拨”光了，我也忘了要和她说什么。
　　一阵冷风刺激了我，我想是不是该给你打个电话，可是我连你的电话号码都没有。不过再转念一想，即使给我号码，我也不会打的，因为说出来的话太容易让人遗忘了，总是脱口而出的没有什么价值，也不能完整地回忆起来。然而我在Y校做的没有意义，不堪回忆的事情还不够多吗？所以我把想要对你的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写成信件寄给你，你会看到我的生活，我的想法，我的情思，回不回信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明白我，理解我，懂我，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带着倾诉的欲望一直写下去。

　　11月19日
　　在永哲的世界里似乎有着无休无止的怀疑。经常听到他评价所有的事物时总是会自然流露出别树一帜，与之格格不入的风格。我觉得这必定会让人长时间陷在愁绪之中。
　　于是我劝他：“让你的大脑休息一下吧。为什么你对所有的东西都充满了怀疑呢？”
　　他说：“因为让人怀疑的东西太多了。别人相信的全部在我这里都是疑问，我并不认为那些东西是他们验证过考量过才相信的，而是有人告诉他们那不容置疑，所以他们就毫不分辨地应允着。”
　　“你不觉得老是这样对一切都置疑问难，很让人疲惫吗？”
　　“怎么会疲惫？我倒觉得这正是我独立思考的方法。他们无知，对于别人所说的毫不思索地就相信了，最后还不是只能沦为人家的傀儡，为人操纵。人家或许说得很中听，用什么理想呀、高尚呀、伟大呀、成就呀，等诸多美妙的形容词修饰着，但那都只是糖衣炮弹而已，不能独立思考的人往往只看到糖衣却看不到炮弹。你想过吗？每件事的背面都是播种者不阐明的，因为他们的责任就是不说。他们隐藏了那晦涩难懂但最容易伤人甚至让人变质的一面，这种做法是某种程度上的骗人，所以我对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怀疑。我现在是在识破一个无形的骗局，又怎么会累。”
　　“难道在你心里就没有值得相信的东西了吗？”
　　我问完这句话，突然发现永哲的脸上有了点笑意，回答我：“怎么你们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相信，其实你们都错了。我的怀疑不是为了不信，而是为了确切地相信，为了更坚固的证据和更健全的理论，从而建立起新的信仰。我相信别人认为荒谬，别人鄙视的东西，因为我曾深入思考过它们。当学生干部是锻炼自己最好的方法，当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老师所做的是在为我们的将来着想……这些对我全部不适用。我把看到的、听到的、体会到的，编织成一个透视镜，并清楚看到了一切的丑陋，我相信他们所相信的总有一天会让他们失落的，只是那一天还没有到来罢了。而我却早已洞悉它的内情，也早把这些事情看得平淡了。并相信它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对表象置疑是为了看清它，然后更确切地去相信它的本质。了解它以后就从此对它没有了奢望，就不会再让它影响你的情绪，你必须相信它就是这个样子，你在它里面，这是事实。”
　　“对！我们困在这个大牢笼、大骗局里是事实，所以我置疑，先寻求精神上的解脱，以免承受双重痛苦，因为一听他们的话就痛苦，我要训练这种不听或者听了也不在意的能力。”
　　“永哲，你的思维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实在不能用常人的眼光来看你。”我很欣赏地对他说。
　　“唉！其实都是被‘捉’进来以后才‘摸不透’的，我也是个平常人啊。”永哲有点苦笑的样子说。
　　我问他：“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笼子呢？”
　　“不知道。”
　　“是否要等到青春耗尽，路程走完，他们打开门放我们出去，换进另一批人的时候？”
　　“这个不好细说。或许……”他转头望窗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我不明白他这个表情的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