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utiful but harmful》梨*子

2、雨落时节两相知

　　又是一阵来得猝不及防的暴雨。
　　若是以往，教室里总会冒出几句对着不速之客的小声嘀咕。但不知是那早悬于黑板边一日日瘦下去的万年历比这暴雨还要令人心惊，或是谁都小心翼翼不敢打破这安静的十二分默契，总之，教室里只有翻动书页和笔尖落于纸上刷刷作响的声音。
　　林笠屿正费神于一道数学题，看着似曾相识的题型，可冥思苦想了很久，毫无思绪。
　　风裹挟着雨滴扫过他微倾的头，连附在他被风簌簌吹起的碎发上。
　　又是一阵风过，飞旋的雨滴斜打在纸质粗糙的卷页上，留下几点与卷页的花白并不十分相称的烟灰色。许袂轻轻放下笔压住试卷一角，起身经过林笠屿身边，合上窗。他回身的时候看了一眼，林笠屿那张A4纸大小的草稿纸上列满了整齐清楚的演算过程，试卷上的大题都列着行云流水般的步骤，只有最后一题，仍是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大概沉浸在题目中的林笠屿，连下了雨都未曾发觉。
　　许袂微微抿唇，怕打扰林笠屿解题，将那句“别着凉”咽了回去。
　　五月去，六月来，窗外绿意盎然，夜晚的灯光旁总有萤虫相逐相伴，抽屉里积满了用完的笔芯，翻得皱了角甚至破损的书，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们，这日子已经一天天快速溜走。
　　六月栀子飘香，真正的战争，终于打响。
　　林笠屿家在市郊，他整理好东西后，搭公交车去学校。
　　大概最不凑巧，是这从蒙蒙小雨转至的滂沱大雨吧。
　　这时公交车的车门缓缓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颤巍巍走上公交车，迟钝而缓慢地在口袋里摸了好一阵，摸出一个土褐色的布包，里面是一张卡。老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卡放在读卡机上。
　　“滴——老年卡！”
　　这会儿因下雨，正堵车。老人收回卡，环顾四周，像在寻找位子。但早无空位，老人便踱步到近身旁的一根竖杆，左右手都紧紧握在上面。
　　车上落座之人对这样一位佝偻着背，像只瘦弱的小兽般蜷伏在唯一的支撑旁的老人都无动于衷。
　　林笠屿盯着那老人，想到了什么。
　　“那位老人家，这儿有空位，您来坐吧。”林笠屿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好撞破了这一车的窸窣窃语。
　　老人缓缓回头，连连摆手，张口作了个口型说不用，原来他的牙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
　　林笠屿对身旁人说了句“抱歉，借过。”挤身来到老人处，扶老人过来坐下。
　　他伸出素白纤长的右手扣住拉把。少年因瘦削而骨节分明的指分外惹眼。
　　他抬起左手看了眼表，眉头略微皱了皱，目光落在窗外，像在寻觅什么。
　　“我说那个让座的小伙子，你是一中的吗？”
　　林笠屿回头，原来是一位大妈在询问他。
　　“是的。”
　　“今天去上学的……不就是高三要高考的学生吗？”
　　“正是呢，我那侄子也是今天去。”另一位中年妇女附和道。
　　“这个点儿，不堵车还赶得到，堵车了可就难说了。”大妈又补充道。
　　“是啊，小伙子你怎么办呢？”
　　“说的是啊，那小少年怎么办呢？”旁边的人都加入了这场讨论。
　　“没事的阿姨，会赶得到的。”林笠屿微微抿唇，像三月里落下的桃花瓣，与那双含笑的桃花眼相称，让人晃神这恼人心的雨天是如何跌进这好风光的。
　　“要我说，不如你等公交车到前面那个站点，看看能不能拦到出租车什么的……”一位坐在旁边的阿姨说道。
　　“出租车恁拦得着！”倒是有别的阿姨回答了。
　　“我记得，昨天的日报上有刊登说明，有专门搭载高考学生的警车和自发的出租车队，你可以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那说话的人站在林笠屿前面，一手拉着拉环，一手斜插黑色西装裤的左口袋。他说这话时并未看向林笠屿，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一句提醒。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细边镜，镜下是一双看不透情绪的眼睛。
　　周遭的空气潮湿而拥挤，站着的人们摇摇晃晃，林笠屿总觉得那人像在哪里见过。
　　“谢谢你。”林笠屿刚说完，公交车停在了某个站点，那人向外轻瞥一眼，说道，
　　“小家伙，外面那辆车，可以碰碰运气。”他说完便穿过人群下了车。林笠屿立刻跟上前拨开人群，也下了车。
　　他发现路边果然有一辆出租车，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驾驶座旁的窗，司机缓缓摇下窗。
　　“师傅，我是建伶中学的一名高三学生，请问你的车还可以载人吗？我怕我可能来不及赶到考场。”
　　“来得正好，快坐上来吧。”
　　“谢谢师傅。”
　　林笠屿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他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又将书包紧紧抱在怀里。
　　“小哥，我觉得是等不到其他学生了，要不咱们先走吧，再晚些就赶不到咯。”
　　“张师傅，您开吧。”
　　同样坐在后座的陆舟尧说完这句话后，就将目光别向了窗外。
　　林笠屿用余光瞧了一眼陆舟尧，低下头。
　　“刚上车的那位同学，你来得可真是够巧了。这一带难打车，那小哥一上车就让我开到这地方时停一会儿，看看有没有要上车的学生，这不，碰到你了。这小哥啊，人挺好，还想得挺周到。”
　　“确实…挺好的。”林笠屿抬起头，斟酌许久，说出这句话。
　　“师傅，专心开车。”陆舟尧的目光落在林笠屿身上，林笠屿转头，对上那种不明不白的情绪。
　　林笠屿也不知缘由，想故作不在意，嘴角不由自主上扬的高度却走漏了所有风声。
　　“陆…不，同学，谢谢你。”
　　“……不必。”
　　他看着陆舟尧与他错开的目光，莞尔一笑。
　　车内又剩下一片默契的安静，司机师傅打开了收音机，这时传出一首英文歌。
　　温柔而慵懒的女声，浅淡的伴奏，冲走了下雨天所有的小情绪，可是却让某人的另一种情绪，在心底恣意发芽，波涛翻涌，再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