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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辛夷 ...

  •   电饭锅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白幼清捧着茶杯,眼睛望着杯里起伏旋转的茶叶,晏辞坐在他对面,把自己那杯茶倒掉,换上了一杯白开水。
      这个家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听不到钟表的滴答,没有宠物爬上爬下,人在其中,连自己的呼吸都被不自觉地放轻,好像身处修禅的寺院,连一声咳嗽都会这里的平静,显得突兀至极。
      不……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死寂。
      白幼清眯了眯眼,把杯子缓缓地放在桌上。
      小时候,晏家就一直不怎么安稳。老式房子不怎么隔音,吵闹动静大了,邻里间都听得清清楚楚。晏叔叔和谢阿姨人都还好,可两人放在一起,就像火药遇上了打火机,一天到晚噼里啪啦炸个不停。晏辞嫌吵,爹妈每每吵架,他都抱着作业本跑到隔壁写作业,白幼清那时候还傻乎乎地问他:“为什么叔叔阿姨不高兴啊?”
      晏辞算着数学题,头也不抬:“我爸要买个新手机,我妈不让,说用坏了再换,就闹起来了。”
      白幼清还想再问什么,被白冬青戳了一脑袋,抱着头跑去看《全唐诗》去了。白冬青和晏辞说了一小会话,摸摸他的头发,又切了一盘水果给他们吃。晚上晏家声音平息下来后,谢阿姨才过来敲门,不好意思地把小孩领了回去。
      “他们感情不好,这是事实,”晏辞说,“我没有什么好难过的,还有点感谢他们。”
      那种环境并不适合孩子无忧无虑地成长,他自懂事后就越来越不爱笑,家里没有多少温馨,有的只是父母无休止的尖锐言辞,只有在邻居家里,他才能放松地感受到一点正常人家的亲情。
      “是啊……解脱了。”白幼清感叹道。对于晏辞来说,这真是一个好结果了。
      “他们以为我是高三之后知道的,实际上不是,”晏辞说着,忽然抬头看向白幼清,眼里含着一团漆黑的光,“高一,我就看见他们各自在外开房了。”
      初三的暑假,是白幼清和晏辞年少时最自由的一段时间。
      没有作业,也没有学习任务,自由自在,两个人要么在家看书,要么和同小区的孩子一起玩,每天傍晚切一个西瓜,被凉水沁得爽口极了,常常吃得人肚子发撑。白幼清考上了附中,晏辞本来也通过了考试,可晏叔叔要调动工作,晏辞便在开学前转去了当地的高中。
      白家没有电话,找晏辞得打他父母的手机,两人高一开始还有些联系,后来学业越来越忙碌,白家生了变故,便断了消息。
      可晏辞那时并没告诉过她。
      不过白幼清很能理解,这种事对谁说也没有用,父母如此心照不宣,儿子难道还要去拆他们的台么?当婚姻已走入死局,只有名义上的两本证书维持着两人间的关系,轻轻一阵风吹草动便能将它化为齑粉。
      “谢玉华说带着我影响二婚,晏方雄说他要找年轻姑娘,”晏辞说着,声音没一点起伏,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学费生活费他们一人一半,放假我就去打工住宿。”
      “……”
      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白幼清叹了口气,只能用眼神传达出自己内心的煎熬。
      刚上大学时,晏辞连笔记本电脑都没有,每逢要用时都只能借用室友的,他不是个喜欢低头的人,却无可奈何,校内没有网吧,出校又太耽误时间,好在室友了解他情况后每次都主动借给他,算是一桩难得的顺利之事。
      每年年关,也有当地的同学叫他一起回去过年,可每次都被他拒绝了。他倒不是觉得去别人家太凄清,只是觉得太打扰人家,一家人过年,挤进来个外人,总是会有些放不开的。反正过年时打工工资高,包吃住的也多,比闲着更能积攒经验。
      “以后来我家,”白幼清突然出声道,“我和我妹也就两个人在家,你过来热闹些,还有空房,左右也不远,开车过来就行,还省得你一个人做饭。”
      晏辞摇摇头:“太打扰你们了,而且你们两个女生,我过去你们起居不方便。”
      然而白幼清怎么可能会被这几句话驳倒,她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提出来说:“我们换衣服都是在屋里换好出来的,不用你操心,你一个人在家,连个声儿都没有,忒招贼,我妹妹也不会嫌你的,你又不是麻烦人。再说,咱们谁跟谁啊!”
      晏辞看着她,问:“什么?”
      白幼清嘻嘻一笑,道:“青梅竹马呀!”
      从前,她可都是一本正经老学究一般说成是“发小”的。
      晏辞被这一句话差点砸晕过去,耳朵里顿时轰鸣起来,白幼清见他不回话,坏主意一个接一个,故意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说起了俏皮话:“哟,鸭子吞筷子,直脖儿了,还能眨眼么?”
      京油子,卫嘴子,晏辞打小和白幼清一起长大,听她开起玩笑,立刻清醒了过来,不能把她的话当真,他想到,这姑娘心里不装男女事,没心没肺的,真跟她计较起来就犯傻了,便扭头避开视线道:“你妈让你改口音,你一点也没改。”
      白幼清见他不上钩,心里遗憾,脸上还是笑模样,说:“那还不是为了防我那个混账爹么,他人又不一定在淞江,我干嘛跟我的嘴过不去啊?”
      其实,不是她不想改,而是她说不好,淞江话她能听懂,也能憋出几句,可小时候白冬青一直教她说的京腔,轻易改不过来。
      现在平常都说普通话,稍微注意点,不把音调跑偏了就成,白幼清便索性就这么混着。
      “听出来也没啥,”白幼清又补了一句,“会说各地方言的人多着呢,你瞧我给你来段方言荟萃……”
      晏辞默默地喝水,没理会白幼清的瞎贫。
      “那年夏天,我还因为那混蛋的事跟我妈吵了一架。”白幼清忽然有点感慨。
      “记得,你那时闹得整楼都听见了。”晏辞说。
      “那是因为夏天热,傍晚人家都开着窗通风透气好吗?”白幼清狡辩道,“他们那伙人就这样,爱八卦,谁家有个盆摔了都要支着耳朵听一会儿。”
      晏辞没反驳,那时候老小区里邻居都是熟人,夏天晚上一帮人坐在巷弄口纳凉,人们聊天的声音和蒲扇拍蚊子的声音一样响。他挺不喜欢那些人,嘴碎人闲,经常拿他和白幼清开玩笑,他小时候又脸皮薄,没听几句就闷出气来,反观白幼清还是笑嘻嘻的,人家怎么说也不恼。
      “你俩家里定了娃娃亲的,放农村已经可以睡一个屋了。”有人冲他俩挤眉弄眼地说,其他人唯恐没戏可看,起哄的声音一浪更比一浪高。
      晏辞面红耳赤地杵在那,走也走不进去,瞪人也不管用。白幼清才十五,就落落大方地站在一堆人中间说:“定没定你说了算么?没到年纪结婚就是犯法,自己给自己讨苦吃!”
      说完,她把晏辞的手一拉,在人堆里东一钻西一拐地便溜进了楼道。
      “他们也不都是恶意……”晏辞低声道。
      白幼清乐了:“嘿,你当年不是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的么?最讨厌这些闲人,没事在那胡说八道的,故意为难人。”
      晏辞轻咳一声:“以前岁数小。”
      现在才知道,像那样热热闹闹、不分彼此地坐成一圈,西家吃面、东家喝汤,已经做不到了。
      他这么一说,白幼清也难免有点感慨,当年那群一起淘的小伙伴现在也是各自分散在天涯,再也找不回来了。她脸色一消沉,晏辞就发现了,忙提起别的话题来。
      “幸好当年找着你了。”
      “是挺幸运的,”白幼清想起那个晚上,不由得噗嗤一笑,歪在桌上,“我就穿了件薄T恤,要是你没带外套过来,我就冻死了。”
      那晚不知怎么的,白幼清和白冬青提到了人渣父亲,说未来想找他复仇,白冬青平时温文尔雅的,听了这话竟登时就发起火来了。白幼清是个犟货,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她还觉得这事理所应当。
      “你知道他家势力有多大吗?他说不定早就查到我们在这了!只不过我没影响他仕途,他才没对我们下手,你告诉我你怎么复仇,你不能过好你自己的人生么?!”
      “我的人生我可以自己安排!我就是受不了被人欺负了还得自己忍着的气!”
      说完,白幼清就把门一摔,冲下楼跑了。
      白冬青对着没吃完的饭菜,眼神一空,膝盖都软了,心想,不能惯坏她这脾气,这事没有退路……
      可她忍不住着急。天一点一点黑了,外头路灯亮起来,她在屋里头急得团团转:这孩子没吃完就跑了,饿不饿?就穿那么一小件,晚上降温了得多冷啊?城里拍花子的多,要是让人拐进山里怎么办?淞江城这么大,乱跑遇上什么流氓混混了呢?
      正当她拿上衣服,准备出门时,晏辞过来了。
      “阿姨,我去找。”
      男孩子这时节正抽条,已经比白冬青高不少了。
      “你知道上哪?”白冬青不放心地问。毕竟晏辞再怎么少年老成也还是个孩子,出点事她担当不起。
      “我知道,阿清平常上哪我都去过,您放心,”晏辞说着,把她胳膊上挂着的外套拿过来,“我会帮您劝劝她的,麻烦您帮我跟我爸妈说一声。”
      话说的不满,白冬青却松了口气,晏辞做事很靠谱,他说找得到就是十成把握,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当晚,晏辞拿着白幼清的外套出了门,闲人们一反常态没寒碜他,反倒对他喊:“不把小白带回来,就别进这楼了!”
      晏辞一言不发,脊背挺直地走了出去。
      他脚步一步未停,走到分岔路口,一点迟疑也没有,直直地走向了海岸线。
      “当时我问你,你怎么猜到我在这的,你还装酷不回我,现在能说说了不?”白幼清笑得很调皮,拿胳膊肘碰碰他。
      晏辞一动不动,藏在镜片后的凤眼抬起,直直望向了白幼清的笑眼,他道:“因为你心里一旦憋着点东西,就喜欢去开阔的地方。”
      一句话听在不同的人耳朵里,效果不一样。
      白幼清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心里一空,连迎着他的视线都变得艰难,她在喉咙里狠狠叹了口气,心说,这场仗再不赢,自己恐怕都要被带过去了。
      “那你真挺了解我的,”白幼清又笑起来,手指伸到晏辞眼前,比了个1说,“你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收手时,白幼清还不经意地让指尖的轨迹“碰巧”擦过了晏辞的手背。
      晏辞几乎是颤了一下,埋了不知多少年的心事在胸膛剧烈地挣扎着,就像是要挣脱他的束缚奔向自由一般,他在心颤之余还带上了一丝火气,激得他简直想冲上去逼问:你这些年到底对多少人用过这招?
      顺其自然,可这自然吗?
      一直以来的原则几乎要被白幼清这个妖精掀翻。
      那个秦臻,不也用类似的调情方法捏了她的手?他们俩可能是清白的吗?
      白幼清谨慎的观察着晏辞,电光石火间,他已经调整好了气息,垂着眼说:“不敢,都是十多年的事了。”
      看到他这幅隐忍负重的模样,白幼清就一阵牙酸:你这愣货,就不能跟我直说了么?你不说,我要怎么拒绝你啊?
      好吧,这点调味料不够刺激,咱接着来。
      白幼清始终没去想,她到底为什么非得拒绝晏辞不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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