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高世黎

1、第 1 章

　　我祖母喜欢夜来香，那是她一生钟爱的花。用花制香是祖母的喜好，像桂花、茉莉花、金银花，仅祖母一人之手经三两天过六七工序便制做而成了。多样的香种里，祖母做的最多的是夜来香。祖母也会制香薰，所需的原料仍是她独爱的夜来香。祖母喜爱夜来香是没道理的，这使得家中上下也都与夜来香有关了。
　　我小时与祖母住在一起。家中后院有片小四方的花田，祖母在那里栽种了不少的花草。春日家中长辈在花田帮忙插花苗撒花种的时候，祖母早已经将她细心挑选来的夜来香苗子，一株株栽种到地里去了。她少让别人帮忙的，可除了我的阿姐。阿姐在姊妹排行里靠后却是我们一群孩子里性子最温婉，最懂事的。祖母虽然对她少言语少责备，可是每年春日的这时候只会带着阿姐。我从前想和阿姐一起帮祖母做事，可是祖母不仅说我毛手毛脚，还把我赶去了一旁。祖母为了夜来香选了一块壤肥的花田，她老怕我们这一群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孩子们听不进她的千万遍莫踩花种，勿伤花苗的殷殷切切便在那种夜来香的花田边围上了一个矮篱笆。
　　那会因我年纪尚小，最招蚊虫叮咬，半夜忽醒身上总能莫名其妙添得黄豆大小的新肿包，我抓得起劲了，肿包就会破得流血化浓。我疼的没辙只得大哭惊得房梁愈垮。祖母是有妙招的，她从花田里移了几株她最心疼，长势最好的夜来香在我窗外植下。祖母告诉我，夜来香的味道蚊虫是最害怕的。果然，自从种下夜来香，我确实很少被蚊虫叮咬了。后来在我单独出去住的第一个初夏，就早早去集市里买回来几株夜来香摆在窗前了。只是入夜安逸，蚊子依旧于耳边轰鸣，劲惹一身心烦意乱。于是回趟乡下，此时祖母已是耄耋老人身体却依旧健朗。她看着我被毒蚊子叮咬留下的创口几乎破相，差点要我装一麻袋的夜来香回去，我好笑的推辞只移了三两株回来养着。夜晚终临，从不见首尾的蚊子果然少了，我的世界遂安稳了。
　　祖母喜闻香，她的子女们也就耳濡目染。闻香需要香炉，我家中只说是香炉就有五六个不重样的。要数最大的熏炉它是有三岁小孩般高的，就放在老屋西边的小花厅里。只是平日都用天然几上放着的镂空博山炉。花厅是我们家最热闹的地方，祖母喜欢坐在花厅里和我们一群孩子玩。偶尔嫂子就在祖母来花厅前先点上小半勺夜来香香料。祖母说过：香不能用多。尤其是夜来香提炼出来的香料，熏香时它只能少少的掺些当是引子。
　　我的大伯父是老乡医，在他的肚子里装了无穷尽的妙方子。可他知道的半打老方子却还是祖母教他的。在大伯父眼里世上的花花草草皆可以入拣成药材。因为家中花田有种许多花，所以大伯父常摘去了做药。记着有回，我瞧大伯父在院里晒药，他悄悄递给我一片晒干拧皱的泛黄小碎让我吃。我好奇问大伯父：这是什么他说是祖母养的夜来香，让我放心吃。我把那小东西吃掉后，嚼了几下好像也没什么味道。这时祖母过来，问大伯要草药。我却还嚼着嘴里的花渣跟大伯父说：没尝清楚，再给我一些。祖母竟知道了什么似的，毫不犹豫的走去廊柱那边，拿出一米斗已经晒干的花碎。祖母又问我，我如实招来。祖母倒也不生气，她把大伯父叫去花厅，向着此时已是两鬓渐白的大伯父，让他站的向平日训导我们一样坦白从宽。大伯父小声说:那是他在院子里偷来的。祖母点点头告诉大伯父:偷了多少就种回去多少。大伯父没办法，上街买了花苗，回来就蹲在花田里挽袖干活了。祖母也在一旁看着他，说要好好用心，不然不给饭吃。几天后，大伯父又跑来偷花了……
　　祖母虽然爱花却也不是不肯割舍。我们家邻里都晓得她会种夜来香，几时邻居戏称：晚上睡不着觉，那晚风携到自己家窗口的花香很安神，可否讨些花苗回去。祖母笑笑，去了花田移了十来株长势好的一一送给了邻居们。江南人家不缺养花户，更不缺有本事的。可偏论谁家夜来香养的漂亮，我们是独份儿。这是祖母的骄傲。
　　有段时间家里请了一个厨子，他来我们家做的头份早餐是一锅粥，不过粥有点特别，里头有碎花末。座里有几位长辈眼准嘴刁，早先尝看了这碗中花样，知道了定是这新厨子摘了祖母养的夜来香。八仙桌上坐着的十号人，就连最调皮的小姊也不知道怎么了都没了声音。脾气最燥的还是我那三叔，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彼时一家老小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祖母，只等着祖母说话。祖母倒是和蔼，她笑着说：我竟然不知道这花还能煮粥吃。后来，祖母还向新厨学会了用花泡茶。那些日，家中花田的花类骤减，反而还给了大伯一个偷花的好机会。终于养在我窗外的夜来香也被连根拔起，我去花园重新移了两小株回来，可它们却还是无一幸免。
　　这可倒好，家中往年收的花籽早都种地里去了，集市上的或是花农手里的都是剩余的次品。我们想来只能说明原由，向邻居们又讨了些先前出手相赠的夜来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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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端上桌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