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照明月》点日月

33、第三十三章 药渣

　　【第三十三章】药渣

　　歌红儿说路途遥远，歌安的死讯传到家乡已过了好些日子，后来她好不容易凑足了盘缠上路，山高路遥，又费了些时日才到这儿。

　　“我来了才知道哥哥他已经被葬到了城外的公墓……”歌红儿笑容苦涩，却是软软糯糯的也坚持着勉强继续，“其实……那或许也是件好事吧，因为我来得太晚，若真等我来了将他带回家乡，恐怕……”

　　恐怕那时歌安的尸骨也早已腐烂。

　　只是古来多也讲究落叶归根，客死他乡又不能身归故里，总归是不那么叫人能够轻易释怀的。

　　江扬拍了拍她的头——其实他的年纪要比歌红儿小，所幸年纪虽轻长得却高——倒也真似个可靠模样，他像是想过了，才温和地笑着、每一个字都认真地劝她：“都说国家国家，一国国都的所在怎么又不算是本国百姓的家呢？你其实也不必太为你哥哥难过，他葬在这里，也不算是离背井离乡无所依傍——”

　　歌红儿直愣愣地瞅了会儿他，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阿嚏！”

　　江扬吓了一跳，闻声望去，就见羌霄又打了个喷嚏：“阿——阿霄？怎么了？”

　　“我阿——嚏！”羌霄不耐地掩住鼻子，蹙眉道，“我——阿啾！什么味道这么——这么……”

　　“香味儿？”江扬奇怪道，“有吗？”

　　他仔细走到羌霄身边嗅嗅，才闻到叫人不易察觉的一点异样：“好像是有一种挺淡的香味儿？会不会是在哪儿放了防腐的香包你闻不习惯？”

　　“常规的防腐香包我闻过几种，这个太格路了——阿嚏！”羌霄却像是止不住喷嚏了似的，压得鼻尖都有些泛红。

　　“要不阿霄你先出去？”

　　羌霄却反而是皱着眉头四下“张望”了一下，懒得理人似的不吭一声，只径自走到那龚长的尸身近前，伸出指尖摸索了一番就也默默抓下了尸身的腰带。

　　“阿、阿霄？”

　　江扬和白城双双怔住，毕竟那到底也是一具尸身，就算不说死者为大，常人心中也多有敬畏，他如此……“不敬”，也叫旁人看了不免惊愕，一旁的小姑娘见状更是被吓得不轻。

　　却见羌霄已用随身的短刀将那腰带的里层仔细挑开，竟也果真从那腰带里露出了东西——是一些浸过水的药渣。从布料渗出的水多少还是沾了些在他手心的皮肤，虽是被立刻抹去，却也还是很快就激起了连片的红疹，江扬眼尖，不由皱着眉头讶然道：“……阿霄你这……是过敏了吗？”

　　他边说赶忙拿出了贴身的酒壶替羌霄冲洗了起来，白城疑惑地捡了花瓶里的一枝梅花，拿梗去拨那些藏的隐秘的药渣：“这也是为了防腐弄的？”

　　他自己的声音却像是怀疑的。

　　羌霄皱着眉似乎心思只在那沾了不洁水渍的手上，江扬就替他道：“腰带是湿的，不是刚换的，那些药渣本来就藏在那儿——”

　　“会不会是熏香？”

　　“可能吧，要不要找人问问？”

　　歌红儿连忙道：“出、出了太学向东百米就有一件风平医馆！医馆的鱼大夫人很好的，他医术很高，还收留了我好几天，你们有事可以、可以去问问他的——”

　　江扬奇怪道：“所以你近来都住在那儿吗？”

　　歌红儿怯怯的竟像是有些惭愧：“我、我……长安城里的客栈都很贵……我、我带的盘缠很快就不够了，我就想先、先暂时找个能够落脚的地方打工……鱼大夫见我可怜就让我留在医馆帮工了……”

　　她说话似乎总是怯怯的怕生，想是性子使然，这儿又刚死了个人，江扬和白城也不太敢再吓到她，觉得这提议不错，就一起去了风平医馆。

　　风平医馆的鱼大夫是个很儒雅的中年人，可能把医馆开在书院旁边就也难免会沾染些书香气息——

　　倒是在场的四个人中也似乎只有白城有那么点儿这种东西。

　　后者很是清俊儒雅，看来怪一表人才的。虽然一见面就撞了羌霄的枪口却也没怎么生气。倒是羌霄一路寡言，像是在生人面前又懒得说话了。

　　到了地儿，江扬就赶忙先让那鱼大夫给羌霄看了看，以防万一碰的是什么沾不得的东西。

　　鱼大夫倒是很快就令人安心道：“这位公子的脉象还算平缓，虽然看得出他身体是不怎么好，但也是宿病顽疾，一向体弱导致的，而这次就是一般的过敏，沾得不多、处理及时、反应不重——没什么大事。”

　　他说着就端了盆温水让羌霄净手，江扬帮着后者用流水冲洗了几遍，眼见着羌霄从盆边托盘上拿起条干净雅致的巾帕擦干了，才终于松了口气，这才问及那些药渣：“那这些药……”

　　“诸位公子还请容我进一步查验一番。”

　　“有劳了。”

　　等待的时间颇长，江扬坐在那里也就同白城闲聊了起来。

　　“白兄是哪儿人？”

　　“长安人士，正是本地人。”白城笑笑，“江小公子呢？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的吧？”

　　江扬笑答得爽快：“我是后夏来的，来长安——”

　　他想了想，笑着一点头：“做客。”

　　白城含了个笑，仍很温文道：“‘秦始皇陵兵马俑，大小雁塔大明宫’，长安么，十三朝古都，文化古迹自然多些，光是寺庙就有百余座，朝圣都不需要出门太远，只是若日日见着也终归是要生出些无趣，毕竟这天下的好山好水不可能都在这一座城里，所谓城镇，住了太多人，就也难免显得挤了。”

　　“还好吧？”江扬却是笑道，“我倒是觉得人多些也没什么不好，人多的地方总归是好玩的，长安这么大，人若少了也难免冷清——当然啦，没人的地方也有没人的好玩，这就得看个人的偏好啦——”

　　白城只是低头一笑，犹且温和：“江小公子看来倒是很爱交友往来。”

　　江扬扬眉就也玩笑道：“不是古人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吗？我也不过是学以致用——”

　　羌霄终于抽了抽嘴角：“……你接下来还要拜个把子是怎地？”

　　江扬听他出声倒是一顿，眼睛滴溜溜一转，就也故意玩笑道：“恐怕我想拜把子人家白兄还不乐意呢。”

　　白城却是温文失笑：“江小公子一表人才，若真要义结金兰倒恐怕是白某高攀了。”

　　江扬反而像是被逗笑了：“白兄可真客气。我看白兄才真是一表人才，这风采、这气度——啧啧，我都形容不上来。”

　　羌霄：“……”

　　羌霄到底是向后仰了仰脖子，就也枕到了太师椅顶端突起的木刻上，就着这姿势彻底偏过了头去，已然是懒得再听这里尴尬的客套。

　　白城却反而笑了笑：“江小公子当真有趣。”

　　江扬竟堂而皇之打了个响指，借故厚着脸皮自夸道：“还是白兄你懂得欣赏！阿霄今天可就比不上你了——”

　　羌霄：“……”

　　羌霄道：“……你闹够了没？”

　　白城乍然听他出言如此，不由敛了神色，多少有些怕他二人会真地突然争执起来。

　　却还是江扬笑得轻松惬意：“阿霄你吓到人家白兄和小歌姑娘了——”

　　无辜被罪魁祸首倒打一耙的人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江扬摇头笑着却是故意长叹了口气：“阿霄你这样可不行，不知道的该以为你多不喜欢我呢——可要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我了——”

　　屋内一时陷入见了鬼一样的静默，只有江扬还是笑得那么自在随意，没皮没脸，仿佛能止小儿夜哭的羌大公子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把这口闲气气着气着就散得也懒得再发作了。

　　后来白城偶尔会想，这世上能让羌霄无言以对的人恐怕也实在不多——不过那也都是些年少时的事了。

　　最初白城总以为那是因为江扬的脸皮够厚，胡扯起来几乎没人扯得过他，倒是姒无忌后来形容起这事却非要给他定义个“恃宠而骄”，虽然她这人的言行常常出格到离奇荒谬，可偶尔这么一两句倒也是荒谬得有些别样的准确：不过是羌霄其实喜欢——江扬也仗着他喜欢。

　　姒无忌说：“不过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八看王八，还能怎么招？”

　　听得白城也只有苦笑：连“王八看绿豆”你都不说了，这是得有多嫌弃啊……

　　不过那时他同姒无忌还不认识，也就没有什么可以交流的机会。

　　彼时倒是那药渣的事先出了结果。

　　那位鱼老板说：“这调配的是什么药、具体有什么功效恕我一时还无法完全确定，但这些药渣中混入的几味药材却是很稀罕的致幻用药，若我猜的不错，这药的作用之一恐怕就是令人产生幻觉——”

　　“老板说的是哪几味药材？”

　　“曼陀罗、苦艾，还有一种中原市面上几乎绝迹的植物，叫做颠茄，我也是很多年前随师父漫游西域的时候偶然见过，这种植物毒性很大，能够影响脑，麻痹四肢筋络，适量服用可以镇痛，但是不慎过量就易致命。有些人体质更为敏感，只要碰到一点汁液都很容易过敏——我想这位公子方才过敏就是因为碰了这颠茄。”

　　江扬道：“你说市面上几乎买不到这颠茄，那你可知哪里才能弄到吗？”

　　“听说原产自西域以西，西域的行商有时会兜售一些，据说西南的一些深林里也有人引入种植了一些，不过这些人的卖家往往固定，都是点对点的交易，外人想要找到卖家并不容易——”

　　江扬不由皱起了眉头。

　　鱼老板倒是叹了口气：“不过……这长安城里倒或许有一个地方可以买到——”

　　“是哪里？”

　　“巫术市场。”

　　据说长安的巫术市场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意思是它只有夜里开。”

　　据说长安的巫术市场也是个人力难至的地方——

　　“这意思是你们必须坐车去。”

　　江扬：“……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