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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百零六章 安抚 ...

  •   【第一百零六章】安抚

      洛香铃从背后看着,只能看到江扬用手臂抵着两面墙,仿佛用身体割出了一块死角,背后的两片肩胛骨竭力扩张着,不自觉地,好像试图用宽阔的肩背展翅一般拢出一小方安全的天地来——

      雄鹰一样,却让她想起护崽子的老母鸡:“这是……怎么了……?”

      江扬的耳朵好像彻底聋了,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可是身下人那些咬唇压住的,那些细细的,被恐惧地压在喉咙深处的哽噎,他却能听得每个音儿都纤毫毕现。

      “阿霄……”

      羌霄瑟缩了一下,抱着头的手臂细细地颤抖,颤起来就像是无声蝉翼一样,几乎叫人感觉不到什么,但是太快了,太不安了,焦虑,惊恐,细细地看,就像无数细细的针一样扎着江扬的心——

      ……他还是太着急了。

      “……”江扬勉力扯了个笑,竭力灿烂极了,可惜他的阿霄看不见,他也不知该说什么,脑子里搜刮得像洗劫的暴风一样,却又感觉好像只有无尽的空白,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其实嘴笨成这样,“我、我找了你好久……你、你不要怕?好不好……阿……阿霄?”

      他只有放柔了声音,尽力地柔,尽力地低,压得细细碎碎的,几乎都要叫人听不见了,细得就像是海滩上被白浪抿得细到极致的沙,轻薄得快要没有重量,绵软得像疼,只是不够甜,是喉咙里又干又紧仍被压得又低又轻的无措。

      “我不会杀你……哈、哈?我、我怎么会杀你呢?阿霄……你、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但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我最喜欢你的!你——你、你……你、你还能记起点什么吗?我、我叫江扬啊!你总这么叫我的!你——”

      你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哪怕只有一点儿?

      “别碰我!”

      他还是太急了……

      看见羌霄神色稍缓,茫然了,倒有些像是平静了,他就不自觉伸出手想去碰碰羌霄,碰碰他湿润的眼睛,替他抹抹那些要掉不掉挂着难受的泪,但是适得其反地——

      反而让羌霄惊觉,本能地挥手,仿佛猛地从身体里炸出来的抗拒,本能地试图打开他,本能地躲闪,好不容易断了线的眼睛瞬间就掉得更急了。

      他像是濒临破碎的水晶,内里满布裂纹,千疮百孔,碰一下就像是要碎了。

      他本也该是打不开江扬的手的,但是江扬自然卸尽了力,不敢让他被反作用的力伤了自己,就也这么轻易地被“打”开了——

      却反倒叫对方愣住了。

      羌霄突然像是反应过来想起了什么,骤起的恐惧裹挟了他,颤栗淹没了他,让他瞬间死死闭上眼,浑身却颤个不停。倒像片溺了水的浮萍,浑身都被暴雨严寒鞭笞得打透了,支离破碎的内里隔不了水,苍白浅淡得只剩个囫囵着好似完整的形:

      “别、别打我——!”

      他抱着头捂住耳朵,蜷得几乎快要蜷进自己的膝盖里,雪白纱衣层叠着锦绣和雀羽,做得精致入画翩若谪仙却轻薄好撩,随着他抬起胳膊就露出了满是鞭痕棍痕的手臂……

      是……

      条条青紫纵横交错没有停过……

      是新伤叠着旧伤才会……这样!……的手臂。

      方才发生的一切、那些刚才被狂喜压下的记忆——那些探究不安怀疑自责和浓沉的恨意暴虐酸涩苦楚悔恨——那一切都重新震荡回了眼前充斥了心底撕扯着江扬的心——

      “啊——!”江扬忍不住抓住那只细瘦伶仃的手腕,袖子滑下露出更多青紫覆盖的冷白。但这冲动刺激了羌霄,身下人慌乱间摸到了他腰上的短剑尖叫了一声,就听到“嗤”的一声皮开肉绽——

      “……”

      ……他到底还是太急了。

      他愣愣地看看自己胳膊上的血口和眼前颤抖地握着剑的羌霄,身后的李显扬和玉枫林一急就要出声过来,却被洛香铃双双拦下。

      “你怎——!”

      “你没看——!”

      洛香铃却只比了个“嘘”的手势,那边背对着他们的江扬却居然笑了,低低的声音倒很温和,甚至还透出了一点过于轻松明快的愉悦。

      笑得他身前的人也愣了,对方本来握着剑,刚伤了人,却抖得好像更厉害了,像是害怕被报复的心慌与恐惧——却突然被江扬给笑得怔忪了。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咬着唇,不知所措得像个孩子。只是不张嘴也不说话,却突然被人轻而不容挣脱地握住了双手分开。

      他激烈地挣了挣却徒劳无功,惊悸的喘息剧烈得像是随时都要断了,就好像他的心脏出了什么问题似的让他光喘气也供不上血。好在那人的动作却快,他手里的剑也还在,那人只是飞速地……往他的右手里塞了个压手的东西?

      “……”

      是一柄……短剑还是?

      不……

      那是一把像是锥子的武器。

      粗细适中的手柄极难滑脱,比寻常刀刃窄而厚实的锥身受力均匀不易走偏,锥尖锋锐,好像轻易就能刺破一切。

      江扬用手包住他的手让他反握住锥柄,引他用拇指抵着锥柄,顺着最易施力的方向向下摆出了个斜刺的势头,锥尖抵在了自己胸膛上的第二与第三条肋骨之间。

      对他说出的话倒是温柔得很:“……你的力气小,难以伤人要害,拿着这个,遇到危险就反刺下去,能刺到三寸以上深,重伤谁都够了。”

      羌霄微微睁大了眼,自下而上,像是茫然地循着本能想要看向他,探究地、小心的,自不安里生出细碎的疑惑。

      那双眼睛早就看不见了,往日里羌霄也鲜少用它,几乎像要快要忘了这双眼睛失明前的本能,现在这样倒反倒有些孩子般的懵懂。有那么些……

      陌生。

      江扬压去心底深处的苦涩,竭力笑得更加的温和、可亲,似乎想要把世间最柔软的一切都堆到脸上来——如果他能。哪怕他明知对方看不见,也仍是竭尽全力地试图表达出无害的和善:

      “……你看,阿霄。我也不是刀枪不入是不是?你也不必……不必这么怕我?对吧?”

      他太着急了,也太用力了。难免用力过猛,反倒笨拙得很,看来倒更像成了个不会安慰人的傻子。

      那羌霄微微垂眼,羽睫颤抖着像是茫然地失了焦,恍惚地飘忽了下颤动的视线,才像是不觉想要看看手里那把古怪的武器——

      顿了顿,微微往自己的方向收了一些,才咬了咬唇迟疑地问了出来:“你……你是谁?”

      江扬就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扯开嘴角扯出了个粲然极了的笑,生生笑弯了一双眼睛:“你喜欢叫我江扬。不过光这样说你可能怀疑我有事瞒着你,所以我得说我真名叫独孤飞,是后夏的七皇子,娘亲是皇后独孤夏侯氏。我是……你的朋友。”

      他想了想,又笑眯了双眼补了一句:“最好的那种。”

      听他声音,倒是很温柔。

      羌霄微微蹙了蹙眉头垂下眼低声道:“所以我最后……还是去后夏做的质子?”

      这话他说得轻,却反而更加叫人惊异,江扬压住了冲动才没脱口,还是尽量轻声问得没那么惊诧:“阿霄……你、你记得自己是谁?”

      “我……”羌霄在他身下抖了抖,咬着唇,像是本能往后缩了缩。

      “阿霄你别怕——”

      然而江扬刚一懊恼,着急地想要安抚回来,羌霄还是声音很轻地开了口:“我记得啊……”

      听江扬一时哽住无言,他咬了咬唇,就也逼着自己,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点单薄的只能勉强回答别人的勇气,软糯道:“我……我记得中周和后夏提出想互换质子,我要被送到后夏了,不过……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他像是想了想,像是也不知道说得够不够明白了,还是迟疑地试图补充道:“我……我一醒来……就、就在这儿了……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他嗫嚅着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微微抱紧了自己,微微靠紧了墙缩着,倒像是整个人都融进了黯淡的阴影。看来安静又紧绷,却其实是不自觉的戒备和抵触。

      他抿着唇,但是又没有抿出该有的力道,就像是也察觉到了这动作不对,忍住了还想要多少克制着找补一点,却克制得低垂的眼睫也细细地颤抖,若非打下的阴影放大了动荡,倒也的确是很难叫人察觉——

      可江扬离他是如此之近,看得又是如此得仔细,没办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哪怕分毫,顶多也只不过交替在他的脸上、脖子或重新被锦衣掩盖的胳膊或是其他那些看不见却都还是止不住在心底胆战想象又不敢验证的那些地方……

      可越是控制不住,他越是不敢放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一种久违的酸楚像是攥住了他的心脏,等看到羌霄那种不自觉防备的表现就更尖锐地疼到了底。

      羌霄这……像是有些害怕?就像是他觉得答不出别人的话是件理应害怕的事——?

      江扬僵硬地停滞了一下,突然意识到羌霄此刻害怕的……可能是别人的鞭打……

      就像是鞭笞出的本能让他……习惯了?

      所以哪怕现在可以勉强安静下来听进江扬的话,那样害怕的本能也还在,只在像刚才那样惊慌失控的时候才能短暂地被压过被覆盖——

      可他……本没有这样的“本能”!

      羌霄生性最是高傲,虽然不屑与人纠葛,那骨子里却是独一份的傲气,百里明月是他的生母,给他下了毒,他却连提都不屑提,经年以来,谈不上丝毫怨恨,看来倒只似陌路——这不过是因为,他不屑。他的骄傲就叫他不屑怨恨不值当的人……

      他最不喜欢不值当的人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的思维、他的习惯,那都是独属于他的东西……容不得旁人染指!可是现在……

      自己都让他遭受了什么啊……?!

      ……

      “阿霄……”他只能勉强笑了笑,勉强得惨淡,“都没事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羌霄微微一怔,微微抬眼,仿佛小心又迟疑往他的方向去“看”,虽然他明明就看不到,可他可能还不习惯吧……?他出使时……应该是八岁。江扬记得羌霄应该是七岁才彻底失明的。

      “回家……?”他的脸上看不到抵触,但是他自然而然地轻声询问,“后夏吗?”

      他们的“家”的确该是在后夏……但八岁的羌霄怎么会觉得他说“家”指的该是后夏?

      除非他没想过他还会回到北楚,而他所说的“家”指的也只是一个住的地方……

      江扬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不该直言他们现在又到了中周的质子府,若是说了就要现在就解释羌霄叛楚的事——

      可他看着眼前的羌霄,却又不想现在的对方这么早就知道那些,虽然他应该说的,事无巨细有问必答的那种,那才更容易让现在的羌霄相信他,也更方便羌霄心里有底自行量度,才不会碍了这人可能需要的抉择……

      可是他看着眼前这样的羌霄却又说不出这些话。他就是……不能。

      “……嗯。”他顿了顿,慢慢试探着去握住对方的手,那手里还握着可以将他扎个对穿的锥子,被他碰到皮肤就如同刺痛般瑟缩了一下,但他等了等,好歹这次对方僵住了却没有彻底拒绝他,最终让他握实了那只冷白的手,就也笑了,眉梢眼角俱是温柔,“我带你走,好不好?”

      羌霄微微低头,蹙着眉,倒是沉默得不久,再抬眼时就勉强自己回给他一个虚弱却柔软的笑,就试着在江扬的搀扶下扶着墙站起来。可能起得快了还晃了一下险些摔倒,江扬听他闷哼赶忙另一手也抬起来去扶他的腰,抬头紧张地小心查看他的神色。

      羌霄用另一只手隔着短剑的剑柄压了压胸口,脸色惨白,就连嘴唇都像是失了血,只额上冒出些冷汗甚至再度洇湿了眼睫,这人勉强笑了笑,虚弱,但也客气,只是用在他和江扬之间就未免有些生分的拘谨了:“抱歉……可能我刚才太激动了……”

      激动得一瞬爆发,用尽了力气,所以现在松懈了一些就也叫虚软的劲儿上来了。

      江扬想了想,竟反而有些高兴。于是一只手仍旧抓着对方的手予以支撑,却尽力平稳地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对方半蹲下,引着那手搭上自己的肩:“你上来吧?我背你!”

      羌霄闻言一惊,反而茫然得很:“这、这怎么行……”

      却听到那个低低的笑声渐渐明亮了,就连见面至此始终小心翼翼的温柔里也终于找回了几分真实的笑意,那个声音好像终于放松了些,甚至都多了点玩笑似的打趣,总算没那么小心翼翼却生分的紧张了:“背着你我更安心些。你上来好不好?我走快些,我们就很快能回到家了。”

      羌霄的那只手被江扬按在自己的肩上,安抚地拍了拍,动作温和意思却很明显。羌霄一时不觉直往后退,退无可退,背抵着墙,于是就连手脚好像都不知该怎么放,紧张地像是哽住了,江扬就也静静地等着。

      直到羌霄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另一只手也缓缓地放到他肩上,却这才惊觉手里还攥着短剑,于是手忙脚乱地慌了神,张了张嘴却无所适从,咬着唇无措地尴尬了一下才勉强扯出个无力的笑犹豫地低声道:“你、你的剑……还给你……”

      江扬见他慌乱本想抓住他往回缩的手出言安抚,但他“镇定”得很快,倒不是真的镇定,更像是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怯弱犹豫浪费时间,于是就连无措也不敢无措太久,强忍下不安自己咽了,倒是个不肯耽误别人事儿的……

      江扬皱眉盯着他,闻言沉默地看了看他递过来的两柄武器,就也温和地笑笑:“……好。”

      他拿回短剑随意插回鞘内,这才又轻轻从羌霄手上取回那锥子——只是取的时候顿了顿,好像故意捏了捏后者寒凉虚软的指尖。

      后者一怔,就听到“嗤”的一瞬布帛撕裂声。

      江扬从干净的内衬里撕下一条,将锥子的刃仔细缠好,就又好好地交回到羌霄手上:“小心些,别伤到你自己。”

      羌霄呆愣地感觉到那东西被塞回手里,不自觉地摸了摸,才发现对方甚至还多余到在锥身和锥柄间的突出处交错缠了个十字扣吊出条带子来方便他系在腰间。

      他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本能地催促自己反应道:“……多……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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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梭不悦地瞪向眼前负责押送鲛人的婢女:“怎么?问你出事的是哪条鲛人你都说不上来?你们地下这帮子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姑娘饶命啊姑娘!您也知道那些白鲛最长活不过半年!三个月就要死一拨子,真轮到我这里能用的时辰平均也不过一个半月。它们又根本不会说话!难道家里养禽养畜还要挨个给它们编号吗?”

      玉梭冷笑道:“你们失职就是失职!怎么?还要跟我这儿狡辩不成?!我告诉你!虽然宝珠尊者一向和善最是懒得管你们这些琐碎的杂物,但你们若真闹到他眼前也绝没你们好果子吃!我看你们这些养鱼的也真是闲散惯了!手下养的都什么玩意儿?!总是带头闹事屡禁不绝——散养成这样儿你们当你们放羊呢——?!”

      那姑娘被玉梭讽刺得狗血淋头,又明白了辩解无用,一时只能垂头跪着,咬着唇瓣战战兢兢,却陡然间神色呆愣,望着玉梭的身后像是看到了什么,玉梭察觉不对,转过头去就迎面挨了一巴掌。

      啪!

      “你倒在这儿耍得好一手威风啊——!”

      来人素手纤纤,神情却是睥睨无双盛气凌人。冷冷地逼视玉梭就像是条铁铸的毒蛇。

      “铁——”玉梭吞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铁梭”,捂着脸颊慌乱地垂下头去,在来人面前也只敢弱弱地叫人,“姐……姐姐……”

      铁梭眦目瞪着她,自有股刑鞭似的严厉,刀子似的扎得人齿冷:“你还有心思在这儿教训别人?!我问你!你刚负责的客人呢!”

      “他、他们去、去玩了呀……”玉梭嗫喏着筛糠似的抖,眼睛本能已是红了,就更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怎、怎么了吗……”

      “少跟我这儿装无辜!”铁梭冷斥道,“还想用你谄媚尊上的伎俩糊弄我吗?!我问你!那地字牌的客人是你接的?!”

      玉梭猛地缩了缩脖子,红着眼眶带着哭腔勉强回答:“是、是……我看姐姐们都不在,才——”

      铁梭怒道:“你还想狡辩?!地字牌的客人轮得到你管?!个小浪蹄子!光吹尊上的枕边风还不够?还想乱了待客的规矩?!你根本是看那些生面孔拿了地字牌!心里明镜似的地知道那是哪家贵客的子侄便想着抢先巴结发展起来!你想着篡金梭她们的权!想着迟早把她们挤下来?!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发展的新客拿的是康家李静的地字牌!”

      玉梭一愣,还想着找补只能勉强道:“可、可就算是康家的子侄也不是不能——”

      “你放屁!”铁梭瞪着她,新仇旧恨得隙爆发就像是恨不得要把她扒皮抽骨,“康横那老东西会想我们好?!李静的地字牌早就被禁用了!上面亲自封的!若真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去训诫场向白狮尊者亲自交代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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