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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

  •   回忆狠狠碾压着我的肉身和灵魂,我站在这里,站在五十五年之后,却像同时站在那年那天的那一刻,封闭太久,失落太久的记忆雷霆般落下来,填满我心中最深处的那点空缺,将所有的答案补充完整。

      原来是这样……

      原来当年与他的生离死别是这样的。

      他真的杀了我,在我清醒并默许的情况下。

      那一刻,我的灵魂忽然从黑暗的绑架下挣脱,清醒明白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知道他来杀我,然后心甘情愿将生命送到他手上,让他终结关于“吴邪”的一切。

      惨剧随着我的死亡被中止,事情终究没有走到最坏的地步去。

      万幸,万幸……

      不知不觉,我已是泪流满面,震撼、痛苦、悔恨和一点点欣慰同时驱动我的泪水,逼迫它们汹涌而出,从我惨白的脸上淌过,仿佛暴雨后的溪流。

      这些情感都太过沉重,太过复杂,我几乎无从分辨它们的本来面目,我只能确定一点:在那最后的时刻我并没有感到绝望,一点儿也没有。

      或许因为所有的绝望都被我留给了他。

      对不起……

      关乎上一个“吴邪”死亡的记忆是突如其来的,就发生在转瞬之间;又好似巧妙地穿插在时间里,在每一秒钟的缝隙间跳跃,让我从身体到灵魂都扎扎实实感受到了当年发生的点点滴滴,让它不仅仅是回忆,更带着正在发生的温度和烈度,感同身受,身临其境。

      就在刚刚那一刻,我的意识被拉长,整个人仿佛完全堕入当年情景中:痴迷、沉沦、亦真亦幻,连身周的时间流逝都完全忽略了。

      如今,在我刚刚从轰然降临的回忆中挣脱时,我突然发现他已离开了主墓室门口,走到我面前。
      他就站在这里,和我的距离不足一米,只要他一抬手,就能再度压上我的咽喉。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除开惨淡神色和奔流的泪水外,我的身体仿佛已经死了,面对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面对我生命里唯一的爱人和死神,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世界仿佛已崩溃,连整个宇宙都消散无踪,唯有他还存在着。

      我突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之前所有准备好的想法和计划,都在他面前灰飞烟灭。

      我心里藏着千言万语,藏着火山般暴烈的情绪,一次次排演,一次次温习,却还是在见到他的时刻丢盔弃甲,茫然无措。

      吴邪。

      吴邪?

      恍惚听到有谁在叫我,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潜在水底,渺渺茫茫,听不真切。我直勾勾盯着他的脸,看见他嘴唇微动,然后那声音便落下来,从混乱而破碎的思绪中跳出,轻轻响在我的耳边。

      哦,是他……

      “吴邪。”

      我听得更清楚了,是他的声音,从前生延续到现在,始终如一的声音:冷淡,坚定,低沉有力,藏着浓浓温暖和关怀。

      他在叫我,原来是他在呼唤我。

      他叫我吴邪……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暖,先是几个点,很快变成一整片——他抬起右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拇指擦去我脸上长流的泪水,然后将整个手掌压下来,将我冰冷的面庞包裹在他掌心里。

      思绪和情感都已崩溃的我,从家里仓皇逃出时几乎衣不蔽体,赤脚在风雪中走过那么久,浑身早就冷得僵硬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深邃眼睛里似乎藏着许多情感,我心里觉得自己是明白它们的,却又像大海深处的鲸鱼,存在感明明那么强,却让人看不清身形。

      “吴邪。”他看着我的眼睛,动作小心翼翼,声音无比虔诚,一字一句地说:“我带你回家。”

      ……回家?

      我脑子里空白了几秒才接收到他的意思,他是说……要带我回去?

      腰上传来一股压力,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搂住了我,身子贴上来,传递着暖热的体温,他拉起我的手,尝试带我往外走。

      “不,不。”

      我一怔,立刻甩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挣脱出,后退几步,背脊贴着那一堆堆骨质物,破碎的“卵壳”静静躺在我膝盖边。

      “……我不回去了。”

      我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小声说。

      “吴邪?”

      他又朝我走过来,我用力将他推开,拉大两人间的距离,连连摇头:“我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就这……”

      “吴邪……”他目光闪烁,似乎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打断我的话:“跟我回去。”

      “不。”

      我转开头,不去看他,尽量忽略他脸上那种难以言传的神色,就在我说出不回去的同时,他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变得苍白灰败,曾经深深烙在他身上的绝望似乎又回来了,还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那里见过的恐慌。

      我有种感觉,他因为我的拒绝慌乱起来,他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至少在我面前并非如此,比如现在,他就开始害怕了。

      但我不明白他怕什么呢?这有什么好怕的。

      怕我不跟他回去,怕我就在这里终结掉自己的生命吗?

      可是像我这样的罪人,早就该被结束了,活着也不过是罪行的展览品。

      我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僵硬冷漠的背影,我怕只是转开头,不足以避开他复杂目光的笼罩,他的目光现在让我看不透,让我全身隐隐发热,又一阵阵的寒冷。

      他没有再出声,默默看着我,我能感到他的目光正像枪子儿般扫遍我全身,仿佛要剥开我的皮肉,一直看到我灵魂深处去。

      主墓室突然坠入寂静,唯有我们的呼吸起伏。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我低下头,看着脚边散落的几块骨质物,它们坚韧又脆弱,好像同时站在生死两端,因为我刚刚的后退,手臂无意中打到某条骨节枝条上的分叉,让它落下了一些碎块,熟悉的香味若有若无地溢开来,比焚烧时清淡些,带着与外间风雪匹配的冷冽。

      忽然,我感觉背后一暖,一个身躯贴了上来——是他!我霎时浑身紧绷,手脚僵硬,就在我观察那些“骨骼”的时候,他竟无声地靠了过来,将整个身子贴在我背上,双臂环上我的腰,把我牢牢抱在怀里。他的头放在我肩上,暖热呼吸一下下喷在我脸上,话语也显得格外浓腻温存。

      就他那冷淡沉默的性子而言,这毫无疑问属于开天辟地头一回,或许,这也是不懂浪漫,不懂恋爱的他所能做到的极致示好。

      “吴邪,我……跟我回家。”

      他边说,边将箍在我腰上的手臂收紧,把我往他怀里按,我立刻挣扎起来,想来开他圈在我腰上的手,嘴里连声说“不回去”。

      我不回去,我就留在这里,留在我应该呆的地方。

      “吴邪!”

      他声音里升起焦急,像一个努力哄孩子却始终不得要领的家长,我反抗得越发厉害,用力拉他的手,身子扭个不停,喉咙里格格有声,塞满胸膛的话语无处发泄,几乎逼得我失去了语言能力。
      “吴邪……”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用力压着我的反抗,在我耳边低声道:“三天,我们约的三天,今天到了,跟我回去,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不……不需要!”

      我大吼一声,拉着他的手用力一扯,却不慎脱了力,指甲“嘶”一声,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血珠立刻渗出来,顺着滴下去,落在那些骨质上,发出轻微的灼烧声。

      他并没有因这点伤减少圈在我身上的力量,反而把我抱得更紧了,他似乎又说了什么,我混乱的脑子里却都没听进去,只狂乱地大声嘶吼着。

      “……我不要你告诉我,不要你……我都知道了……知道!”

      我圆睁双眼,刚刚从回忆里脱出的意志又开始朝过往的深渊中坠落,将我越拖越深,往事如潮,汹涌四溢。

      “我不回去,不回去!”

      “吴邪……”

      “不……不!放开我!”

      “吴邪!”

      “……我杀了爷爷,我不能回去!”

      终于,我终于将这句话朝他吼出来,泪水早已再度奔流。

      我害了那么多人,没有面目再回人间苟活,这座黑暗冰冷的墓室才是我的归宿。

      这句话一出,力气突然就耗尽了,我捂着脸,浑身瘫软地靠在他怀里,喉咙里发出隐约呜咽声。如果一切罪孽都只发生在前生,在被黑暗完全控制的那个“吴邪”身上,我还可以安慰自己:都过去了,我已经改好了,我重新活一遍,重新做人,可残酷的现实告诉我,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重新活过来,然后再次变成会杀人的怪物。

      我不能吃肉,不能接触血腥,要靠死亡的香味平衡情绪,更拥有普通人没有的感知和力量,这样的我还能被称为人吗?

      哪怕……哪怕我像人一样吃饭睡觉,慢慢成长,我有感情,有温度,有对爱和家庭的盼望。

      呜……

      主墓室里很静,唯有我凄冷的呜咽声在盘旋,遍布的骨质物上散发着荧荧微光,若有若无,让我们不必点灯也能看见彼此,却又看不分明。蒙昧昏暗的影子描绘四周的轮廓,从天顶已被覆盖的壁画,到脚下盘根错节恍如树根,密密麻麻遮蔽了地面的部分。

      我和他站在铺天盖地的骨质森林里,像死者国度中两个格格不入的活物。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松开手,就从后面紧紧抱着我,让我靠在他胸膛上哭泣,直到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伸手来帮我擦干净泪水,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拉我转过身,让我们成为了面对面的姿势。

      “吴邪……”

      他轻声唤我,在我脸上亲了亲,声音里满是包容,亲吻里也只有心疼,没有欲望。对我失控的哀哭,他没有自以为是的来劝解,不说叫我别哭的话,这让我感觉稍微好一些。也因为他这份寡言,我实在找不到和他争吵的理由,等到泪水暂歇,我整个人就有些讪讪的,推开他也不是,不推开他也不是。

      靠在他怀里,鼻端萦绕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我这时突然发现,他身上那股“死亡的香味”和这里的还有一点不同,这里的香味更冰冷,更理性,缺乏温度,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则要温暖一些,仿佛被他的体温加热,融入了他的感情,更让我生出一股归宿感。

      如果可能,我真不想离开他,就这样和他拥抱在一起,感受他的温柔沉静,那该多好……

      不,别想了,不能这么想。

      我默默对自己说,深吸口气,从他怀里挣出来,走到一旁,靠着块骨质物坐下,抱着手臂蜷起身子,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

      他想带我走,我却不愿走,下一步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对我用强,比如把我打昏了扛出去,我估计他不会,那有什么意义呢?首先我现在不一定比他弱多少,其次,就算他真的把我强行带出去了,又能限制我多久?把我锁在那个家里不得自由,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还是说干脆给我换个陌生地方,让我再也不能回到这里?这些都没什么意义,只要我一心寻死,机会随处可见,他也不能分分秒秒都盯着我。

      想到这里,我偷眼去瞥他,发现他也正看着我,脸上神色包容而温馨,一丝淡淡的笑容挂在他嘴角。我一看他这神色心里就开始狂跳,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在我想象中,他或许会露出生气的样子,或许会有点伤心,或许还会因我的顽固感到焦急,但都不该是这样的……

      好像……我突然跳出一个想法,好像我不走,他也就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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