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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   梦境和它所留下的回忆逐渐散落消亡,我的思绪一点一点回到现实,双目怔怔盯着前方,惨白日光划过窗棂,在墙壁上投下灰色的影子。四周很静,静得像那个暗夜最后的时分,不同的是……那时候只有我自己,现在,我身边正坐着他。

      他……

      想到他,我慢慢转过头,他正看着我,目光沉静如常,手中依旧拿着那本笔记,上面记载着往日种种,都是上一个“吴邪”的笔迹,跟今天的我毫无差别。

      我看着他,仿佛又一次模糊了时间,混沌了记忆,那些梦境变得沉重而真实,像一座山般压下来,压得我快不能呼吸。

      “我……”艰涩开口,我的声音此刻是那么难听,“我之后去了哪里?”

      我想问他,就在那个最恐怖的梦境里,在我饮血食肉,彻底堕落成一个狂野的怪物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我,眉头微动,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突然意识到,方才激烈混乱的回忆只发生在自己的脑海里,并没有说出口。于是我清清嗓子,低声吐露:“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杀了人,吃了肉,逃亡、挣扎,最后彻底消泯人性,在那黑暗力量的操控下远走……

      我诉说这个梦境,同时观察他的神情。他是很镇定的人,我知道,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但现在,我发现随着自己的诉说,他的面容正一点点改变,本就白皙的肌肤变成了青灰,好像那个噩梦不仅属于我,更属于他,复述它会让我们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我还是要讲。

      我想从他那里知道真相,哪怕真相已明明白白放在我眼前。

      “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问:“我走之后,你……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真的杀了我?”,但我问不出口,那一刻,我脑前突然划过他房间中那个骷髅,鲜明冷锐,静默狰狞,让我浑身一哆嗦。

      那骷髅明明不在这里,却又像正摆在我眼前,我甚至眼睁睁看着它枯朽的骨骼上长出肌肉,覆盖皮肤、毛发,变成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它是我,是吴邪。

      “你在梦里没见到?”

      他没有回答,扔来一个反问。我茫然摇头,的确没有,我没有梦到过吴邪的死期,也没有梦到过比这更之后的事。

      梦境在我睡眠中出现的次序并无时间规律,像一群打乱了登台序号的演员,在舞台上演出交错凌乱的故事,给我启发,也制造迷障,我从中艰难寻找线索,拼接记忆,经过多年努力,才终于构建出今天的故事轮廓。

      我期待他的回答,他一定得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特别是……他真的像他承诺的那样,亲手杀了我吗?

      在什么地方?用怎样的方式?

      杀我之后,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看着我,慢慢将手放到我头上,然后滑到后颈,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长出口气:“你不记得最好……”

      我立刻绷紧全身,什么意思,他还是不肯告诉我?!

      他……

      “别想骗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我愤怒地站起来,朝他大声道:“你都要杀我了,还假惺惺摆这种姿态干什么?!怎么,怕我知道?怕我知道你对我做了怎样的事?你……”

      我一顿,直觉这话说出来太难听,太伤人,依旧不管不顾地甩出来:“你他妈先是不理我,让我像条狗一样求你喜欢,后来又把我关起来虐待,然后你睡了我,最后杀掉我,还有什么?不就这么回事儿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做了这么多年噩梦,什么不知道?!想要我不知道,你就别说出来!那天晚上我躲在外面都听见了,你跟那些人说你会亲手杀我,亲手!”

      咆哮完,我死死盯着他,拳头紧握,浑身颤抖,感觉自己眼睛都红了,泪水迸发,活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暴怒野兽。他依然坐着,默默凝视我,神色中弥漫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似乎他胸中憋着很多东西,太多了,只是都说不出。

      他说不出来。

      “你……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行,你不说,我也不求你。”

      我感觉胸中情绪翻涌:愤怒,痛楚,不甘,挫败……这些年积攒的所有都一起朝我嘶吼,督促我寻求真相,更鞭策我不能失去最后的尊严——我已经失去了一切,绝不能再失去这一点可怜的尊严!

      我真的只能向他乞求真相吗?就像我当年向他乞求爱一样?

      我只能求他?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我都只有他这一条可走?

      不……我不愿意,我再也不想向他低头,丢掉尊严地向他寻求什么了!

      如果梦境中都是真的,那么,我,我究竟是个怎样可悲的东西:对爱摇尾乞怜而不得,对朋友阴谋算计铸成大错;对父母更犯下不可饶恕的杀孽,还有……我眼前一黑,脑中的弦似乎因绷得过紧而断裂,唯有白茫茫一片,这雪白让时间跳到九年多前——对,还有那年那场大雪,朝我奔来的爷爷。

      爷爷……

      我奋力稳住身体,慢慢睁眼,茫然四望,房间里没有爷爷,外面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是了,他说要走,他明天一早就会离开,我……

      我得去跟他说说话,说声对不起,我刚才……刚才不该那样讲话,我伤了爷爷的心。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又看到了一点希望——我还有爷爷,我不是一无所有,我没有失去一切!

      我笑起来,喉咙里发出破碎难听的声音,身子晃动,跌跌撞撞地去开门。

      看我癫狂的样子,他大概也吃了一惊,立刻丢开那本笔记站起来,抓着我的手臂,要把我往他怀里拖。我霎时跟过电一样挣扎,用力扭动,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硬是甩开了他的手,身子重重撞到门上,把手应声而开,我扑入走道,朝爷爷的房间跑去。

      他没有追来,呆站在那里,萧索得如同深秋的暗夜。

      我奔到爷爷门前,房门紧闭着,听不见一点声音,但我知道爷爷一定在里边,他不会走的,他答应过明天一早才出发,就不会提前离开,尤其在我这样需要他的时刻。

      爷爷从来没有骗过我。

      “爷爷,爷爷!”我用力拍门,急急呼喊:“你快开门,开门!”

      吱嘎——

      门几乎立刻就打开了,爷爷的脸出现在我视线中,脸上皱纹和鬓边白发都是那么熟悉,眉目间的神色也平静如往昔,只带着一点惊讶和意外。

      “吴邪?”他上下打量我,目光停在我眼角:“怎么了,这么慌张,是不是……”

      “爷爷,我……”我嘴唇颤动,几乎语无伦次,不待他说完就挤进房中,似乎这样才能找到一点安全感。

      我在爷爷床边坐下,浑身紧绷,警惕地看着门外,生怕那人追过来。

      “怎么回事?”爷爷探头向外看去,目光扫过我们刚才呆过的房间,又问:“怎么,是不是跟客人怄气了?”

      “不,没有。”

      我不敢说,不敢承认,甚至不敢去想,不回忆方才发生了什么,不回忆那个可怕的梦境,好像什么也没有过。

      这一刻,我心里忽然隐约生出一个想法,仿佛有一点怨恨客人,怨恨他的到来。如果他不出现在我生活中,不搅动这一谭浑水,让我如过去那般浑浑噩噩,却平静安详的生活,那该多好。

      “吴邪……”

      爷爷在门边呆立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关门走过来,和我并肩坐在床边,一手抚着我的头发,一手放在我腿上,拉住我因紧张虚弱而冒着冷汗的手,长叹一声。

      爷爷掌中传来一股熟悉的力度,坚实丰厚,仿佛春天的细雨,夏日的清风,秋光中绵长的流水,冬夜里暖热的炉火,让我慌乱不知所措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爷爷……

      如今的我没有父母,没有亲友,但我有爷爷,这二十五年他一手拉扯我长大,爷爷是我此前世界的全部。

      我慢慢倒在爷爷怀里,嗓子里发出绝望的幽咽,感觉眼泪一点点浸染了他的肩头。

      这一刻,过去我所有对爷爷严厉、不近人情的印象,和由此产生的畏惧都烟消云散,我想这就是爷爷,就是二十五年来一直呵护着我的爷爷,是我在此间唯一的亲人。

      “好了,好了,不哭。”爷爷似乎很不习惯这样安慰人,声音都有些变了:“这么大人了,哭什么,客人又不会欺负你,爷爷知道。”

      “嗯……”我在爷爷肩头蹭了蹭,把泪水擦到自己脸上。

      爷爷沉默片刻,推我坐直身体,观察我的表情,大约看出我已平静下来,才又叹口气,低声道:“别怨客人,他只是想保护你。”

      我点点头,这个道理我懂,我都懂,但懂和理解、接受完全是两回事。显然,对于那些属于过去,甚至可以说属于上一个我的梦境,爷爷同样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也选择了不告诉我。

      在他们眼中,我就那样脆弱,那样不堪一击吗?

      还是说……这件事真的已经超越了人所能接受的极限,所以他们才会对我隐瞒?

      我看着爷爷,反复在心里构思想说的话,最后开口道:“我梦见过自己做的事。”

      “是吗……”爷爷的语气也谨慎起来,一旦触及这个话题,我们都变得保守甚至封闭。

      “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我问爷爷:“梦里我杀了人,还……吃,然后我逃走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

      爷爷眉头微皱,很快回答了我的疑问:“那不是你的本意,吴邪,你那时候被某些东西感染,就像生病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是那个黑球里的水吗?我在那个墓室里喝下去的……”

      爷爷没有回答,静静盯着我的双眼,似乎再一次评估着我的承受力,片刻后,他轻轻点了下头。

      “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族长也不完全清楚。”爷爷垂下眼帘,低叹道:“在你去后,我们还对他进行了大量的研究,证实了族长之前的推测。”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我直觉他说的“我去后“是指我死之后。

      “我们只能说它是……是很早之前某个人留下的,为了某个目的。”爷爷谨慎选择着措辞,看得出他是真的在为如何描述这东西而苦恼。我没有打岔,默默听他一点点描述着这个至关重要,又始终隐藏在黑暗中的邪物。

      “我们推测,曾有人出于某个目的,修筑了你们当年去的那个墓室,然后在当中放置了那个黑球。几千年来的历史都证明了,只要是墓地,就有被盗掘的风险,而这些盗墓者,就是他们要寻找的猎物。整个墓地已被修建时布下的力量笼罩,闯入者很容易进入主墓室拿到黑球,球里边的水经过处理,具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能够蛊惑和操控人,让人为了他们的目的变成怪物……”

      “什么目的?”

      我屏住呼吸,等待那个关键的答案,爷爷却没有往下讲,深深看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灵魂底层去,片刻,他突然反问:“那个目的……你真的一点也没猜到,一点也没有感觉吗?”

      我浑身一震,好像被将了一军,那个目的……我当时离开被囚禁的屋子远走时……

      那个墓穴,那副辉煌而恐怖的壁画……

      难道,真是因为这样,我才被……

      我忽然打了个寒颤。

      看出我的惶恐和紧张,爷爷又将手放到我头上,传来安抚的意味,他沉声问道:“所谓真相……你真的能承受它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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