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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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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一冬天的面片汤,终於,天开始暖和了。
面片汤,就是纯白水,加纯馄饨皮,加酱油加香油加紫菜加香菜加虾皮加榨菜加味精加精盐加白胡椒加红辣椒,混沌一大海碗,以麻醉与冒充昔日曾深深迷醉的俺学校旁边,至今仍无一处可与比肩的小小一担馄饨的味道。
那已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
担担面还有年代可考,而它,早已飘失於记忆的深处。
是什麽样子的?是什麽味道?多少钱一碗?吃的人多不多?老板是什麽样子?都需要极度思考。於今日碌碌风尘中,猛然想起来,竟然丝丝陌生。
我与绿走在春日暖阳的小巷里,你一言,我一语,仿如时光错乱一样,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大门。
那时候,我们的教室後面就是厨房,每到第四节课,凭著气味,就知道今天什麽菜。其实不用凭味道,也知道是什麽菜。
十年如一日,千篇一率的夹生白水煮黄豆芽。
这道菜,由不得我们不服。从来没有炒熟过,也从来没有不甜过,白惨惨的豆芽,就好象还生长著一样,咬到嘴里,那个新鲜呀,是纯天然纯环保纯自然的不加任何调味剂佐料和厨艺的嫩!如果放著,兴许还会再长些。也不由得不服我们,天天这样,我们还天天买,当然不会真的吃下去,凑和把馒头啃完,下剩的,就请往厕所里看:那雪白的瓷砖上,潺潺的流水中,载沈载浮,飘飘荡荡,一瓣瓣全是黄色的问号、逗号和惊叹号。我只想对它们说一句:豆芽呀,不是我太狠心,只是清纯(淡)实在抗拒,不是我存心抛弃,只因新鲜(生)难以自已。
吃饭到了这种地步,当然会穷极思其变,弃旧寻新欢,由此拉开了四处游荡的猎食生涯。
隔了一道小街,转过十字路口,便到了俺痴迷已久的馄饨摊。
碗,是白瓷碗,不大,有时也会摊上一个有豁口的碗,但那不影响穷学生的大胃口。勺,是铝皮制成,深且薄,并不象现在厚墩墩的那种瓷勺。用那种瓷勺,怎可感觉得出这绝世馄饨如天之羽衣般的柔美风姿?套句古龙的话,戴著厚手套来摸美人,有何宜趣?
时常是坐著等的时候,口水就咽了好几升。
少年,总是饿了又饿,馋了又馋。
在我的时间,几乎望眼欲穿,在别人眼里,只不过短短几分锺,鲜嫩的馄饨端上了桌。以後再也没见过,现在也再也见不到。那麽稠的馄饨,一个撂一个,却有正好的汤,散开每片馄饨的羽衣。那透明的,宛如金鱼尾巴的极薄馄饨皮,透明到可以看到中间酱红的肉,轻薄到每一片,都能渍进鲜美的汤。不用咬,只需轻轻一吸,就满口溢香。
如此美味,这样轻率吃了,总觉得暴殄天物。在寻找搭配的东西时,居然又给我们发现了另一绝品,油条。
且听绿如何形容:
──我叫它胖油条,胖胖的,颜色介於浅黄於金黄之间,极酥,入口即化,哪里象现在的油条,咬一口还得与它奋斗半天,磨了半天牙,才肯乖乖落到肚里。
那时物价极其便宜,馄饨一元三碗,油条一元不知是七根还是十根。那时,我与绿和厉,三个人六只眼,盯著最後一根油条,但见绿叹息著放下她的仙人指,我哽噎著咽下相思泪,齐对厉说:“你收底。”物价虽然便宜,但我们的口袋也不富裕,最普遍与馄饨相伴的,还是最普通的火烧。双美不能兼得,小小年纪,我们就已有了如此深刻的体悟。
犹记得下大雨,馄饨只是露天小摊子,自然不会出摊。我们没了口粮,三个人瑟缩在风雨中,一个人捧一只馒头,一边发抖,一边抢榨菜丝儿,却仍是一行吃,一行笑,一行说。与风雨无关,与饥饿无关,与冷无关,在少年纯粹的天空里,谁能告诉我什麽是最重要的?
但时光只如流水般过去了。
馄饨摊仿佛我们毕业後就消失了一样。也许只是我们离去了。多少事都是如此。有什麽不同呢?它消失了我们,我们也消失了它。
於是,我不爱饺子,包子,有肉馅的馄饨,只用纯馄饨皮,拙劣地模仿著昔日天女羽衣般的风彩,於平淡寡味中消磨最美的记忆。
消磨至再也记不起它。
我成功了,不是吗?
我听绿谈及它的美味,就如同没有吃过一样,没有吃过,没有见过,纯然以新鲜奇异来看待。气得绿敲著我的脑壳:你的脑子坏掉了?
我只嘿嘿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