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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番外 那个贵妃 ...

  •   大宣皇历五年,四月中。

      淮安城内正值桂馥兰香,春和景明,城中百姓安居乐业,人寿年丰。

      万酥最近感染了风寒,捧着丫鬟煮的恨不得将整缸水熬成一小碗的姜汤。

      她没留神喝了口,烫的舌苔都麻了。

      万酥鼻尖嗅着姜汤的浓香,内心却是百感焦急。

      她为什么焦急呢?因为她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原因是她被皇帝目睹教训了身子羸弱的顾淑妃。

      万酥火冒三丈,她位居贵妃,顾淑妃位份还比她低一截,她呵斥个不懂规矩的妃嫔怎么了,后宫待久了,万酥自然知道顾淑妃也不是什么善茬,是故意将皇帝招惹来的。

      万酥仔细回忆了下,她那天其实没说什么,就咒骂了顾淑妃一句“老妖精”而已。

      可这波火焰是顾淑妃自己加柴加炭点燃的,万酥只是“被”引火烧身。

      谁让顾淑妃仗着自己生了个公主而对自己明朝暗讽。

      万酥什么人,怎可忍气吞声,然后她就撞皇帝枪眼上了,被训斥又蛮横又任性又桀骜。

      一向奢靡的万酥不得不穿着去年的旧衣裳,百般乏味地在慈棠园赏海棠。

      从前万酥是从不来这的,总觉得慈棠园简陋,今儿过来细细一瞧,还真是简陋得入不了眼,什么破砖破瓦的,也没个人来修修。

      万酥对着浓淡适中的海棠花蹬鼻子上脸了一下午,看着这花儿开得愈来愈灿,心情没变好,馋瘾儿倒上来了,最后命人摘了花束数朵,准备晒干了煮粥喝,海棠花粥,她还从未品尝过呢。

      赏什么花啊,都不如吃实在。

      *

      大宣皇历五年,六月。

      万酥命人在慈棠园扎了个秋千。

      这日,她碰见了“老朋友”沈见寐,万酥露着大灰狼笑容,晃着尾巴走向她。

      沈见寐今日身穿浅碧色丝衫,裙角袖口都绣着精致的海棠花叶,荷露般莹润的唇色显得她气色姣好,素雅的就像位出来踏春的普通官家小姐。

      她神情娴静,抬着温善的眉目,似乎是在很认真地在赏海棠。

      万酥望了眼头顶又红又大的太阳,走近沈见寐,直接两眼一翻,佯装晕倒挪去了沈见寐的春熙轩,最后连哄带拐骗了沈见寐大半个年的俸禄跟一篮子糕点。

      万酥自然是意气风发,当年下午便套了身新衣裳。

      宫里向来都是势利眼,可怜沈见寐寝宫偏僻没自己的小厨房,想给自己开个小灶都没法子。

      一个月下来生生瘦了两斤。

      沈见寐的贴身丫鬟气不过,在心里头将万酥从里到外怒骂个了遍。

      *

      大宣皇历五年,九月。

      继续被罚俸禄的万娘娘将注意又打到了沈见寐身上。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午后去了春熙轩,然后实打实吃了个“闭门羹”。

      丫鬟惶恐地跪在地上:“贵妃恕罪,沈嫔娘娘今儿身子不佳。”

      万酥抬着眼皮将视线扫向里屋,直接绕过丫鬟,轻手轻脚地拉开帘子,床上当真躺了一个人。

      万酥走近一看,沈见寐趟是趟床上了,手里却捧着一盘栗子糕,嚼得正欢。

      目光再往上,床上这厮分明面色红润,全然无一丝病态。

      沈见寐:“……”

      俩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万酥再次骗了沈见寐一个月的俸禄。

      沈见寐是有苦说不出。

      *

      大宣皇历六年,二月。

      沈嫔沈见寐因罪被赏鸩酒一杯,薨于一枝春信时分。

      万酥还记那夜风雨凄凄,春熙轩内年头上新栽的红梅,花苞儿都半吐蕊了,硬生生被吹落满地。

      万酥深感帝王之残忍,不久便小病了一场,在裕合宫安分养了小半年。

      太医日日来请安把脉,但唯有万酥自己清楚,她得的,是心病。

      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惜这个系铃人,已是瘗玉埋香。

      *

      大宣皇历六年,七月。

      春凉的日子逐渐转暖,日头悄然步入夏季。

      万酥心心念念着太后姑母珍藏的那副名画,连讨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万酥本想着,每次去请安时这样远远地欣赏一眼也不错,谁知却被太后转头赐给了有孕的婉美人。

      向来心眼小的万酥心里窝火,盘膝坐在美人榻上,伸着嫩葱般的手指使劲掰刚摘下的莲蓬。

      “娘娘,使不得啊!”
      馆陵在旁干看着,心疼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养长的指甲,生生就折了半截。

      午后曲沁柔过来裕合宫请安,捧着她残缺的指甲看了好久好久。

      “你又糟蹋自己。”曲沁柔唏嘘道,眼瞳里蕴满了怜惜,“不就是一副普通的画吗?”

      万酥抿了口普洱茶,忽然说:“曲贵人,本宫瞧你手腕的镯子煞是好看。”

      曲沁柔面容温柔,随即便取下玉镯套在万酥腕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

      万酥欣然收下,前脚曲沁柔刚走,后脚玉镯就被万酥失手摔碎了。

      万酥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曲沁柔,但碍着面子,她撑死了没说。

      *

      大宣皇历六年,十二月初。

      万酥刚将指甲养到从前的长度,宫里便出了大事。

      当婉美人小产的消息传到裕合宫时,万酥正往嘴里塞红豆汤最后的那点儿残渣。

      老皇帝龙威大怒,火种一路蔓延近乎要燃烧整个后宫。

      寒冬腊月的天,万酥刚出寝殿便滑了一跤崴到了脚,心里头火气大得很。

      到婉美人的端华宫时,多数前来探望的嫔妃都到了。

      万酥自知自己姗姗来迟了,垂头悄然站进人群中,她随意一瞥,冷飕的目光落在婉美人身上。

      婉美人本就哭哭啼啼个不停,看到冷若冰霜的万酥,哭得更凶了。

      万酥各种意义上的觉得自己很无辜。

      之后皇帝大半年没来看万酥,从前哪怕再冷落,也会隔个把月来坐上个一盏茶的功夫。

      万酥没往深处想,自是乐得清闲。

      *

      大宣皇历七年,三月。

      终年碌碌无为的万贵妃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真正的贵妃,决定做些什么建树出来。

      比如说当个皇后什么的。

      万酥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时屋外风雨大作,万酥盖着蚕丝小被子,觉得宫斗还是太麻烦了,半夜她被雷声惊醒,摸着手臂上肿起来的蚊子包,失眠了。

      过了冬的蚊子尤其毒,万酥瘙痒难耐,爬起来去庭院看清冷冷的月色。

      外面雨早停了,偶尔有几声闷雷,月色苍冷如霜,四周黑漆漆的,寻不到半颗星星。

      刚过二十四生辰的万酥,竟忽然有了种自己要美人迟暮的感觉。

      第二天天蒙蒙亮,万酥就把馆陵赶去炖了碗阿胶燕窝补补神。

      那几天,什么人参虫草,雪蛤花胶,鹿茸红花,一碗碗补品轮着吃了个遍。

      大抵是吃太补了,以至于她当月葵水都没来,弄得馆陵还以为是万酥有身孕了,焦急地要去请太医。

      万酥白眼差点没翻出眼眶:“你见皇帝有留过夜?”

      馆陵不说话了。

      *

      大宣皇历七年,五月。

      霓嫔与假太监私通这事把皇帝气得够呛。

      虽然最终假太监被凌迟,霓嫔被杖毙抛尸乱葬岗,但皇帝似乎依旧不解恨,连续几个早朝眉头都紧锁得厉害。

      万酥今儿指甲染了新颜色,她悠哉躺在贵妃椅里吹着手指。

      在一旁伺候她的馆陵说皇帝昨夜咳到了半夜,太医叫了好几回。

      万酥微微一笑,总觉得自己离贵太妃之位又近了一步。

      她其实很早便得知霓嫔与人私通,但她选择了烂在肚里。

      但她总觉得,妃嫔与人私通,运气好些怀个“野种”什么的,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妨碍。

      若是能一举生个假皇子,将来江山易主,新帝若是旁姓人,万酥隔岸观火也未尝不是一件趣事,事不关己,自然灯笼高高挂起。

      只是没想到,火那么快便烧透了这层纸。

      近乎无欲无求的万酥,很想去宫外养老了,建一处依山傍水的大宅子,万酥乐滋滋地想:那公输家的二姐儿相貌柔美,到时候招进府里好了,秦家的姑娘也生得如花似玉,那时也一并收了吧!

      *

      大宣皇历七年,九月。

      混混度日的万酥晚膳喝了老鸭子汤,鲜得她舌头都酥了,她不顾馆陵食不过三的劝告,连喝了四五碗,事不过三,食也不过三,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万酥自己也觉得无奈。

      可谁让这碗做得那么小,她又不是刚断奶的小崽猫。

      隔日一大清早,万家秘密来信,称家里有事变,让万酥在后宫多提防。

      朝中大臣向来对万家颇有争议,尤其是近期,弹劾之论波涛汹涌,日甚一日。

      横走后宫多年的万酥初次有了身临绝境的危机感。

      *

      大宣皇历七年,仲冬十一月。

      曲贵人曲沁柔因病撒手人寰,皇帝感慨其生前谦顺蕙质,特追封为贞妃,厚葬于昌华陵内。

      过了晌午新得宠的白贵人前来请安,白贵人极会唱黄梅戏,其父便是淮安数一数二的黄梅戏大师。

      白贵人更是即兴给万酥唱了一曲,那嗓音婉婉转转,可比黄鹂鸟还要娓妙动听。

      “这曲子什么名字?”万酥端着茶只是那么随口一问。

      白贵人语笑嫣然,自是唇红齿白:“回贵妃娘娘,老曲子了,叫《沁人心》。”

      *

      大宣皇历七年,腊月。

      元旦当天,身为三朝元老的万丞相被定罪,关押大牢,三日后被流放。

      万酥忽然意识到,是皇帝要除去她们万家,她端坐在雕花木椅里,试图维持她最后的尊严。

      她头脑一热跑去大殿跟皇帝对峙,听着皇帝列举她一条条或真实或莫须有的罪行,她才知道自己早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皇帝让一旁的小太监研了墨,万酥恍然意识到,那大概便是她的废妃诏书了。

      皇帝傲然睥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家骄横跋扈多年,是该到头了。”

      万酥乌发上插着沉重的华簪,压得她直不起腰来。

      她目光盯着地面,心绪混乱。

      万酥从进宫到万家衰败,再到她与皇帝撕破脸皮一共过了六年时间。

      这六年里皇帝对她的态度除了不冷不热便是视而不见。

      皇帝不喜她,她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似的,所幸她也不怎么喜欢皇帝。

      逢场做戏谁不会,只是可惜老皇帝连逢场作戏都不愿意。

      也对,他是一国天子,从来只有别人绞尽脑汁演给他看。

      打个比方便是,假如万酥跟皇后等一众妃嫔叩见皇帝,皇帝会温柔地扶起皇后,愉悦地让其他妃嫔平身,而万酥就被晾在一边,不闻也不问,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停留一瞬间。

      然而虽如此,皇帝对于她的赏赐却绝对不会少,甚至赶超了皇后,月例也是超额地给。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万酥骄横的脾性。

      这一系列作为,让人心中不快又着实挑不出毛病,这就是大宣的笑面虎皇帝傅政。

      然而此刻她望着皇帝布满阴霾的脸,觉得他根本谈不上笑面虎,而是一只吞人不吐骨头的恶兽。

      卧薪尝胆多年,终于要将她万家连根拔起了。

      很多道理,其实她很早就懂了。

      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

      从皇帝宫殿回来后,万酥正式被软禁。

      *

      大宣皇历八年,三月末。

      被流放松煌岭的万父病逝消息传来。

      万酥刚把眼泪流干,大哥二哥战死沙场的急报便如潮水猛兽虎视汹汹。

      傍晚时,皇帝破天荒地来了万酥的裕合宫。

      万酥眼眶里灼红,用尽了力抬头望向面容冷峻的皇帝,恨不得在他身上抠出个洞来。

      她咬紧牙关,颤抖地出声:“我万家败落,母早亡,父被流放病逝,大哥死于降军偷袭,二哥不治身亡,到底是我二哥不治而身亡,还是说根本没有人去医治他?”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她,只留下万酥依旧在喃喃自语。

      她眼瞳中密布血丝,悲痛欲绝地朝皇帝喊:“枉我大哥对承阳公主一片痴心,听信你要为他们赐婚的谎话,对朝廷忠心耿耿,此刻他尸骨未寒,你竟将承阳公主派去和亲,那是你亲妹妹!”

      皇帝眼底藏着几分狠毒,嘲笑的目光劈头盖脸落在万酥身上:“亲妹妹又如何,朕是皇帝,是男人,朕要目光长远,为大宣将来着想,这些不是你们短目的妇人能理解的。”

      万酥惨淡笑了:“是,我短目,所以我爹此刻的结果便是你的后尘。”

      皇帝显然是动了怒,他挥了挥手,大门左右两旁的侍卫会意,将万酥粗鲁地拖了出去。

      整个宫殿回荡着万酥凄凉的叫声。

      万酥哭得肝胆欲裂,但她还是清楚地听见皇帝说:“看来朕是留不得你了。”

      *

      大宣皇历八年,四月初。

      作天作地的万酥,终于被赐死了。

      后宫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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