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见》徐青山

5、开始的我们

　　他们总是有一个很让人难忘的开始。

　　相遇是如此。

　　柳成荫五岁和父母来到外地，住进了这个大院子里。
　　一辆破破旧旧的三轮车装着他们全部的家当，她坐在三轮车两边突出的那一片位子。
　　她扎着两把小辫儿，被妈妈梳得黑亮亮的，用红色的头绳一圈圈地绑着，头发在傍晚夕阳下泛着碎碎的金闪闪的光；小嘴巴是红红的，一笑细细的小白牙就整整齐齐露了出来；
　　微微上翘的鼻尖儿上蒙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眼皮双得很明显，漂亮的琥珀色的黑眼仁儿，眼白是那种新米煮熟后显出的那种白，给人很新鲜的感觉。

　　这就是李笑第一眼看到的柳成荫，让他感觉很新鲜也很温暖，即使是在很久以后，只要一想起那个对他露着小白牙傻笑的小女孩，李笑就觉得心里很满足，再苦再累的时期都好像没有那么难熬了。

　　他们相差一岁不到，再加上柳成荫性格比较随和温顺（不管怎样柳成荫表面给人的感觉确实是这样的），而李笑又是那种孩子王之类的，两个人很快就玩在了一块儿。两人小孩晚上回到家嘴里说的都满是对方今天怎么怎么样，他抢了我的娃娃，她弄坏了我的机器人……

　　一年半后，冬天才刚刚过去，畅小易就来了。
　　他妈妈右手牵着他，左手只拎着一只包。

　　柳成荫后来想到，那个傍晚，她和李笑正在大槐树底下玩过家家，就走进来一个高挑美艳的三十出头的妇人，带着一副墨镜，墨镜上方是两道浓浓的弯眉，额头光洁饱满，墨镜压在细挺的鼻梁上，鼻翼因为喘气微微向外张，嘴唇上抹着最艳丽的红色，和苍白的脸色一对比，让人看了感觉她像是一朵被乌云压住的玫瑰，惹人怜惜，她的脸上似乎是带着伤的，嘴角泛着浅浅的紫色，柳成荫仰起头来隐隐地还能看见墨镜下眼框周围是青肿着的。

　　她左手拎着一只黑色的皮包，大小和他们幼儿园发的小书包差不多，右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畅小易都已经七岁了，比柳成荫都还要大半岁呢，可是个头却只到柳成荫的耳畔。

　　畅小易只是站在他妈妈旁边严肃的像一个大人，紧紧地抿着嘴巴，眼睛只是紧紧地盯着脚尖前的那块地方，像是在看什么讨厌的东西一样，想要用狠狠的眼神来遏制住对方。

　　柳成荫还注意到：他的嘴角也是带着浅浅的紫色的，耳朵也是红红的，她甚至觉得他的额头肯定有一块是肿着的（虽然他的刘海比她的还长，都遮住了眉毛）。

　　当他听见他妈妈用几乎哀求的语气恳求小胖叔叔留下他们的时候（李笑的爸爸），他的狠狠地皱了皱眉但是有很快地掩藏起来了，好像深怕被别人看见，怕他们前面这个被他妈妈恳求着的男人看见。

　　柳成荫停下了呼吸，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他的小心翼翼，她看见那个他眼里有一股子浓的化不开的惨淡和心疼，柳成荫突然想到了她喝过的中药——苦！怎么加糖都不顶用，她的心一下子就好痛，为他。

　　柳成荫旁边站着的李笑突然站起来跑到他爸爸跟前半是撒娇半是诱惑
　　“爸！我妈不是说想要把那两间屋子收拾好给租出去吗？你就让这个阿姨住进去嘛！还能每个月赚一些钱。可以给我买大卡车了！”

　　“哎！我的崽诶！”小胖叔叔一脸为难，他也想给这对明显处在困难时期的母子行个方便，可是……他的这个院子是还有两间空房，先不说还没有收拾好都还是堆积着杂物，这再过半年，他们的独子——李笑就要上一年级了，开支又要多一笔，还不是个小数目，他也想租出去获得一些盈利，可是他的老母亲现在是一个人了，前几个月他的老父亲去世，他还想这等有时间了把他的老母亲接过来和他们一家子过，这又是需要一笔钱，但也需要一间房间……

　　他看得出来，这对母子实在是无路可走了，才会跑到他这个小地方来，从他们地穿着打扮来看，家境一定优渥，究竟是为什么沦落至此他不知道也不是很想刨根问底。

　　先不说他们需要几间房，就连一个月的房租他们都有可能付不起（虽然从穿着打扮上看，他判定他们家境优渥，但是已然这般需要在他的这个小地方住下，估计也没有带多少盘缠），他也想做个救人急难的好人，积些德，可是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就连这样的帮助都只能是化为苍白的怜悯。

　　“你这到什么咯！”小胖叔叔希望儿子懂事些，别再让他的良心难过了。

　　就在小胖叔叔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笑妈妈回来了。

　　骑着自行车越过小门槛，下车把车停在院墙边，从车龙头前的竹筐里提出一袋子菜来，转过身向我们这里走来，边走边问：“怎么了，还没进来我就听见你在哎哟哟地喊。”这话问的是小胖叔叔。

　　“妈，这个阿姨想要住我们这儿。”李笑抢先说，“可是爸爸不乐意。”

　　“哎？你这死小子！”小胖叔叔一听儿子这么说就急了，“我什么时候说我不乐意了啊！”

　　“那你干嘛还在这里叽叽歪歪！”李笑人小鬼大滑舌得很，“人家阿姨腿都快站酸了。”

　　听到小人儿这样说，一旁的美艳妇人一脸尴尬，忙说：“没有没有没有……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们实在是……”

　　似乎是突然听到李笑那句带着孩童真挚关心的话来，委屈突然涌了上来，终于没有再忍下去了，哭了，摘下了墨镜，身子慢慢蹲下去，双手拂面，豆大的泪珠子从指缝里滚出来，可还是在压抑这自己的声音。

　　她越是压抑着，柳成荫就越是觉得这个阿姨很伤心，看得十分的难过。

　　妇人右侧的他沉默着埋着头，柳成荫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感觉像是漫画里满是阴云的人物脸。

　　柳成荫也站起来朝他门走过去，径直地朝他走过去，快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柳成荫，柳成荫停住了，呼吸也停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下意识地露出小细牙冲他笑，只见畅小易眼神一滞，又立即低下头。

　　“哎！”李笑妈妈却是一副很冷静稳重的模样，“有什么难处说一说嘛，别哭戚戚的，孩子都在边上呢，看了去多不好啊！”边说着边把菜递给站在她身后的小胖叔叔，腾出手来要去搀畅妈妈

　　“大妹子啊！我这里正好有两间前几天刚收拾好的房间，有一间大的，还有一间小的，呐！就是你旁边这屋（李笑妈妈搀起那妇人，给她又递了帕子，努嘴向她示意哪儿是她说的小间儿），小是有些小了，但还算干净，今晚呢你们先将就着，我看你们也没有带什么，那些东西等明儿我叫你大哥去那百货批发市场给你添置些……”边说着边将他们俩母子带到那闲置着的小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