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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归来 ...

  •   魏长砚交接完神策军的相关事宜,赶在宫门下钥前进宫。

      穿过方方正正的坊市往北走,从丹凤门一旁的角门里进去,眼前便是长而宽的御桥。大多数人是没资格从御桥走的,只能从旁边绕,绕过一座又一座太极宫殿,再从高高的银台门穿过去,方才进了大明宫。

      宫与宫之间的红墙高耸,若是冰天雪地的冬日,雪盖得厚,站在宫里头遥遥往外望,入目尽是高高的宫墙和脊瓦上皑皑的雪。

      一辈子都不曾出过宫的人大抵心里都会问:“宫外头是什么样子的?”

      小皇帝约莫九岁时也曾这么问过。问她身边随侍的小宦官。

      小宦官是宫外头长大的,然他垂着头思索了半晌却是答不出,索性拉着小皇帝躲开宫人们的视线,跑到宫墙底下,蹲下身让她上来。

      小皇帝不解。他便说:“奴托着陛下,您自个儿上去瞧瞧罢。”

      小皇帝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踩在小宦官的肩膀上,而后被缓缓托起来,视线越来越高,直至窜出了宫墙。她双手伸进雪里,趴在墙上勾头往外眺。

      雪下得欢快,她的手冻得通红。紫宸门延伸出来的这一片宫墙其实是大明宫的第三道宫墙,从上头一眼望过去依旧是连绵不绝的宫殿,什么也瞧不着。然她仍旧欢喜极了,趴在墙上舍不得下去。

      小宦官在底下也不催,只问她:“陛下冷吗?”

      风雪在耳边呼啸,小皇帝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便转头往下看,不妨一个不慎仰身栽了下去。

      小宦官简直吓疯了,连滚带爬地过来扶她,却瞧见她仰卧在地上,一面笑一面哭。

      地上雪厚的很,雪里头又是绵软的枯草,她裹着厚厚的棉衣摔下去倒未伤着什么,疼却是实打实的疼。

      小皇帝又哭又笑地说不出话来,眼角余光侧过去,远远瞧见宫人们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知道这下要被训了也不后悔。

      风天雪地里,心里热乎着,也不觉得冷。小皇帝抬眸看了眼一脸焦急与悔色的小宦官,又转而看向雪花漫天飞舞的天际,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

      ***

      风在呼啸,雪在飞舞,宫墙边的红梅在绽放。

      梦里好似永远都是冰天雪地,年少的皇帝仰倒在雪地里哭笑不得的样子也只会在梦里出现。

      仲夏的深夜闷热而潮湿,浑身粘腻,让赵珩茫然生出几分怀念梦里寒凉冬日的念头来。

      她起身喝了口水,点了根细烛。

      灯烛在微风里轻晃,帐内半明半寐,帐中人在明寐里失了眠。夜深人静之时总会胡思乱想,一遍遍心潮起伏地设想她一步步登高御极的样子,又忍不住去想倘若棋差一招做了地下亡魂的惨状。

      这么些年来前朝后宫纷纷扰扰狼烟不断,她坐看了十一年风起云涌,而今真正属于她的硝烟才刚刚点燃。路越来越难走了,身边所有人似乎都心怀不轨。

      今夜她再一次午夜梦回,却并没有等来那个朗眉星目的年轻宦官。

      想来也是,宫市要交接给户部,魏常禄的案子还须重审,他作为魏宦一党的得力干将自然忙得很。

      大抵只有在深夜的掩护下,无穷无尽的孤独和独木难支的无助会借机偷袭皇帝的心房。等到天光大亮,黑夜无所遁形,她便又是那个表面软弱耽于玩乐,实则野心勃勃的帝王。

      宫市这步棋走得极好,离间了裴相和魏宦,又顺了清流直臣们的意。等到宫市交接之后,魏恩朝的财路便生生断了。至于那魏常禄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该畅快才是。

      赵珩不知怎地又想起适才梦里的风声与雪色。

      冰天雪地里,她踩在小宦官的肩上往外眺……那是她头一次尝到欢喜的滋味。

      可漫长的夜闷热而潮湿,闷化了梦里厚厚的雪层,硬生生把她拉回眼下置身油锅任人煎炸的处境。

      年少的欢喜不过是天真又虚妄的幻影,只有安安稳稳地坐在金銮座上才是真正踏实的欢喜。

      赵珩盯着帐子上晃动的烛影,终于渐渐有了睡意。

      ……

      魏长砚在内寝外站了一宿,望着殿内那星烛火。

      耳边回响的是魏恩朝的“肺腑之言”——

      “咱们陛下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但她耳根子软,保不齐有人想撺掇她做些不要命的事。”

      “常禄是个傻的,被她哄得团团转。你是个有脑子的,帮杂家盯着些,别让陛下听信了那些只顾搏直名留青史的小人谗言。”

      于是他从神策军中护军升任了内侍省少监。

      多年在军中的积累功亏一篑。

      明升暗贬。

      他抗争过,他说:“义父您也知道,陛下心里还恨着儿子,先时还曾扬言要杀了儿子。李尚宫那么些年陪着她长大,儿子却失手杀了她……让儿子回紫宸殿恐怕不妥。”

      魏恩朝却笑了:“不用担心,陛下的确是个念旧情的人。可她不光念李婉仪的情,也念着她的小伴读的情呢。”

      魏长砚还想再争一争,魏恩朝却冷了脸。

      “再说,你不是夜里总往紫宸殿跑么?杂家如了你的意让你回紫宸殿,你小子还不承杂家的情?怎么,是舍不得军营里的腌萝卜吗?”

      他看见他眼里森然的杀意。

      那是他暴怒掌掴魏常禄时都不曾有的杀意。

      魏长砚如坠冰窟,冷汗湿了衣襟。

      魏恩朝在威胁他。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倘若当时再犹豫半分,他不一定能活着出魏宅。

      魏长砚遥遥盯着那烛火,目光却失了焦。那股瞬间攫住他的恐惧、愤怒、无能为力,再一次从头到脚裹挟他。

      他心知肚明,这些年他在神策军中威望日益高涨,魏恩朝早就想夺了他的兵权,只不过他事事处理妥帖,寻不到由头。如今以内侍省缺人为借口把他调走再合适不过了,却着实不曾料到魏恩朝会这么不留情面地威胁他。

      魏恩朝在警告他,更是在警告皇帝。

      皇帝不止一次放话要魏恩朝杀了他为李婉仪报仇,如今把他调回紫宸殿放在皇帝眼前,就是为了让皇帝难堪。

      一阵风拂过,那星烛火也跟着倾了身子,在庞大而厚重的黑夜中显得脆弱又渺小。

      魏长砚心想,陛下又忘了关窗。

      他伸手想推门进去,良久,又收回了手。

      魏恩朝自以为看透了皇帝,自以为皇帝永远翻不出自个儿的手心,却算不到,李婉仪根本不是他杀的,是皇帝自己贼喊捉贼。

      而赵珩恰巧利用了这一点,让魏恩朝自己把他调回紫宸殿,为她所用。

      这一局唯一的赢家就是赵珩,魏恩朝输得稀里糊涂还沾沾自喜。

      大抵皇帝天生是算计人心的好手。真要论起来,为了今日,她布了四年的局,演了四年的戏。

      而他看穿了她所有的技俩,却心甘情愿陪她演戏,被她算计,回到她的身边。

      她几次三番用情分用道义逼他在魏恩朝和她之间做选择,殊不知他的心里早已做出了选择。

      她日日忧惧夜不能寐,他却始终坚信不疑,这天下,终有一日,会是她的天下。

      他是如此清醒又理智地被她蛊惑,为她点灯送烛,为她披荆斩棘。

      哪怕她如今只把他当作一把刀。

      好久好久,那星烛火渐渐燃尽了,被黑暗吞噬,归于沉寂。

      魏长砚轻轻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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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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