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散春芳》Bu名

1、二九

　　“木炭五百三十钱、棉花一百六十七钱、布匹二百二十钱、上白米二十七钱、肉蔬果面三百一十九钱…”李元微纤长的手指灵活的拨着算盘珠子，“合计一两零二百六十三钱。”
　　“宅院里的开支就这么多？”方琪玉坐在一旁碳炉边取暖，只听到最后算出的总额惊讶的问道。
　　“可能吗？”李元微道，“丫头婆子小厮的月钱共计九百六十钱、爹爹的出行马车钱二百钱、上个月隔壁周家生嫡孙给的份子钱五百钱…”李元微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
　　“什么！给了五百钱！”方琪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李元微看着母亲，笑吟吟的道：“父亲的酒水钱还欠着同福酒家一百二十钱。”
　　方琪玉听了倒没什么反应：“由他去吧，这点钱还出得起，只是那周家凭什么给五百钱，铸哥儿出生那会他们家才给我们三百钱。”
　　“弟弟今年都十岁了，十年前的三百文也不比五百文少。”李元微有些黯然道，“我记得祖母去世那年，他们家给了四百文，解决了祖母的棺木…”
　　想起那些年的艰难，方琪玉也有些黯然：“一晃搬来府县十四年了。”
　　“周家太太时常还送东西来，这些小钱母亲别计较了。”李元微笑道，“所幸今年还余了不少钱，加上明年庄子上的收成总不会耽误哥哥秋闱。”
　　“他的秋闱哪用得下那么多钱，周家的大姐二姐都是十五就出门了，眼看着明年你就是十六了，也该议亲了，你管着家自己看着置办些嫁妆，加上我当初的嫁妆，也不会太难看。”提起儿女的前途，方琪玉更觉得亏欠长女元微，元微十三岁掌家后，就连件像样的首饰衣裙都没添过，现在身量渐长，以前的衣裙都不能穿了，现在穿的首饰衣裙大都是捡自己和婆母年轻时改的。今天她身上穿的这件水绿儒裙虽然还是苏绸做的但已经磨的发旧，正是自己还当姑娘时做的。反观自己的长子元见，不善家务事，只会闷头读书，次女元芝、幼子元铸都还是一派孩子气，只管今朝不问明日，不知道他们的母亲和姐妹成日在算计着如何维持着这一大家子的生计……
　　“我的事不用着急，等哥哥中举了，会有人上门提亲的。你的嫁妆还是留给元芝吧。”李元微毫不害臊的说笑道。
　　“也不晓得他是真的能做学问还是读死书呢。”方琪玉叹道，“元芝这才刚过十一，还有几年等，等过了年，我写封信给你舅母，看看登州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帮你相看。”
　　“哥哥从小就聪明，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娘，你就这么急赶我走？还想把我嫁那么远！我可说清楚，我绝不出府县的。”李元微瞪眼蹙眉。
　　“瞧你急的。”方琪玉道，“你舅舅是登州太守，你过去总归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留在这个鸟不下蛋的县城什么时候能出头。”
　　“娘，你这话真粗俗，让爹听到又要说教于你。”李元微笑了。
　　“叫他说去，下了学堂就在外头喝酒，回回喝的酩酊大醉，没少让旁人看笑话，有什么脸面来说我。”方琪玉不屑道。
　　李元微笑了，自己娘也不过刚刚三十出头，而自己的爹比自己娘还小一岁，经历了家族的大起大落，性子也越来越古怪，夫妻二人只要一同出现，就算儿女在前也少不得在一起拌嘴瞪眼。现在方琪玉在儿女面前贬损起丈夫来已经得心应手。
　　“马上要下雪了，娘你叫贺大带铸哥儿去打些酒，顺道把爹爹哥哥都接回来。我叫厨房做些下酒菜，晚上一家人好好吃一顿。”李元微道，“算起来哥哥在书院整整两个月没回了，明天就三十了，怎么着都要回来才是。”
　　方琪玉笑着应了，两人又说了会话，方琪玉才起身去找小儿子。
　　送走母亲，李元微合好了账目，叫了丫头小环一道去厨房。
　　“大小姐。”厨房的刘婆子正一瘸一拐的往厨房抬水，见了李元微忙放下水桶。
　　“怎么您自己在抬，贺小二呢？”贺小二是李家的家生子，是李扶书的长随的小儿子，因为年纪还没到十三，所以一直留在后院帮忙干点杂活。
　　“没事，我自己能行。”刘婆子有些不好意思，“厨房活也不多。”
　　刘婆子是前年封州饥荒逃难到府县的，一家子都饿死了，就剩她一个人。李元微第一次见她，她正和一群乞丐抢食酒馆往外倒的厨馀，然而却被年轻些的推倒在地，李元微见她一瘸一拐的怪可怜，就问她会不会干活，她说以前是封州一个地主家当厨娘，那会李家的厨房还是方琪玉天天做饭，心疼娘的李元微想都没想就把她带回了家，果然饭菜做的不错，人也老实，现在方琪玉基本也从厨房脱身了。
　　“家里还有鱼吗？”李元微边说边四处张望。
　　“老爷前几天提回来两条鲈鱼还在水缸里养着呢，不过个头不太大。”刘婆子道。
　　“贺小二！”李元微突然大喝一声，角落里一个身穿蓝麻布短衫褐色长裤的瘦弱少年垂着头跑了出来。
　　“你干什么去了，我不是说你多帮着点刘妈妈！”李元微面无表情道。
　　“是，刚刚小少爷的弓坏了。”贺小二垂着脑袋道。
　　“行了，有空不如趁路先生给二少爷授课的时候站一边听听，天天帮他掏鸟窝像什么样子。”李元微道。
　　“大小姐说的是。”贺小二乖顺的说。
　　“快去帮刘妈妈把水抬进去吧，晚上也好劳累刘妈妈炒几个菜你们一家再喊上张家一家好好吃一顿。”李元微见贺小二忙不迭去抬水这才露出点笑脸，又同刘婆子道，“晚上把两条鱼都蒸了吧，今晚哥哥和爹爹都要回来吃，您看着弄点下酒菜，明儿就是三十了，今晚你们也聚聚，等下我叫小环还有贺大嫂、张大嫂都去给你帮忙。”
　　“没事，我自己能行，早点准备就行了。”李元微对下人一向还算体贴，刘婆子却有点拿不住的感觉，月月领着八十文的月钱，活又轻松，遇到这种要忙的时候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人多快嘛。”李元微转头对小环道，“小环，你去那两位大嫂来帮忙，呆会快做好的时候来叫我。”
　　小环点点头，麻利的转身就往前院去了。
　　李元微想了想今天只要等爹爹和哥哥回来就行了，没有旁的事了，不由松了口气，拢了拢外袍回屋去了。
　　坐在炭盆边，李元微伸手捋起袖子，看着又磨破了袖口的里衣，不由发笑，想自己定个香奈儿帽子的功夫，出店门就被车撞的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成了玉侯府刚满月的大小姐。还没高兴一年，玉侯爷也就是自己的祖父就因为在朝堂上出言犯上被皇帝褫夺了爵位，回府后就自缢了，要是这个皇帝是个仁慈的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偏偏这个皇帝是个顺毛驴，玉侯自缢再次激怒了他，他就把玉侯府的两位在朝为官的全革职了，这两天一个是她爹李扶书，另个就是她大伯李扶远。后来他们就跟着父亲来了老家府县，而她的大伯一家当时正在边疆，至今还没有联系上。真真是呼啦啦如大厦倾……
　　李元微叹了口气，起身从衣柜里翻出去年做的专门过节穿的袄袍换在了身上，心塞道这样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换的日子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小姐，大少爷回来了，这会在夫人屋了。”小环兴冲冲的跑进来，“大少爷说等下亲自来看小姐。”
　　“瞧把你高兴的，给你带什么了。”李元微笑道。
　　“带了一斤徐记酥点呢。”小环抿嘴笑道。
　　“小丫头片子，一点吃的就高兴成这样。”李元微轻轻点了下小环的脑门。
　　“元微！”李元见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环忙去撩帘子，待李元见进来，她钻了出去继续去厨房帮忙。
　　“大哥，你不是在娘那，这么快就来了？”李元微笑道。
　　“不过是先把东西送娘那里，”李元见从外头钻进来，元微忙上前为他掸去肩上的雪，“呀，下雪了。”
　　“刚下没多久。”李元见笑道，从腰封里掏出两锭雪白的纹银塞给元微。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李元微惊呆的看着手里二十两白银。
　　“前段时间京城陈松峪来学院讲课，立下一个问题，胜者得独孤青手书一幅。”李元见笑道。
　　“哥哥，作文胜了，可独孤青现在在京城是风头正劲的大家，你怎么就把它换成银子了？！”李元微道。
　　“其实，按我的性子我不会卖，只是同窗蒋伏比我更喜爱字，提议要用二十两银来换，所以我就把那幅字就给他了。”李元见保持着一贯温和的笑意。
　　“可你这样做若是被陈先生知道，免不得要被看低。”李元微蹙眉。
　　“无碍，小事而已，家中的境况先生他也是知道。”李元见道，“这钱你收着，开春添置些衣物，首饰，今年你已经及笈了，就当哥哥给你补的及笈礼。”
　　李元微心里触动，也知道哥哥的一片心意不好推却，柔声道：“好，我收着。”心里开始盘算，把钱留着给哥哥去省城秋闱的时候路上用。
　　方琪玉带着两子两女已经在前厅坐了好一会了，李扶书还没回来，眼看着天都黑了。
　　“娘，我们先用吧，爹爹八成又在外头喝酒了。”李元见有些不耐道。
　　“铸儿，你今日去书院没看到你爹吗？”方琪玉问小儿子。
　　李元铸道：“下午去的时候看见书院的江伯伯在，就请他告诉爹爹、哥哥的。”
　　“是，下午的确是江伯伯的儿子江直来告诉我的。”李元见补充道，“我走的时候也没见到爹。”
　　方琪玉叹口气：“再等半个时辰。”
　　“娘，我都饿了。”李元芝撅起小嘴。
　　“二姐我有点心。”李元铸爬起来屁颠屁颠往里屋跑，不一会端出一盘早上大姐李元微给他做的红豆饼。
　　“还没吃完呢？”李元微笑，自己这个弟弟李元铸十分乖巧伶俐，今年才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难免有些贪嘴，自己也尝尝给他做些好吃的贴膘，小脸给喂的圆嘟嘟的特别招人喜欢。
　　李元铸小脸微红，跟个小姑娘似的把点心放在圆桌上：“今天先生没来，就玩了会，还没吃。”
　　“大姐就是偏心，点心只给弟弟不给我。”李元芝伸手拿了块红豆饼就放进了嘴里，大一口小一口吃起来。
　　方琪玉拿帕子把李元芝嘴边的碎屑给拂去，蹙眉道：“你这才多大，胖的就快有你姐两个了，看见你吃我就闹心。”
　　李元微笑笑：“你若能瘦的和我差不多，我就把欠你的点心都赔给你。”
　　“我又没吃什么，就是喝口水都长肉……”李元芝有点委屈的瘪瘪嘴。
　　“没吃什么？”李元见哈哈大笑，“说话间的功夫都三块点心进肚子了，芝芝，别怪哥说你，你在这样下去，可就收不回来了。”
　　李元芝气恼的把手里的点心扔回了盘子里：“哼、不吃了，晚上也不吃了、你们在这等爹爹吧，我回去了。”
　　“放肆！”方琪玉斥道，“谁给你惯的脾气！你以为你是谁，还说不得了，他们要不是你哥哥姐姐，谁还会管你！由着你胖，以后走不动路就不要嫁人，留在家里当老姑娘！”
　　李元芝很少被训，猛被方琪玉一骂，愣了片刻，便哭了起来。方琪玉看了更气，抬手要打，却被李元微拉住。
　　“娘，大过年的，今儿吃饭又晚了。”李元微给李元芝擦擦眼泪，“好啦别哭了，娘不是疼你吗，都怪我不好，下次给铸哥儿做点心也给你送好不？”
　　方琪玉被哭的心烦，索性回了里屋歇了去：“由着你惯她吧，等你爹回来叫我。”
　　李元见应了声，忙也去哄小妹妹，李元芝生下来时身体很不好，四五岁时又经常生病，难免被爹娘娇惯些，才养了这一身膘和脾气，现在想改怕也有点晚了，还好元芝本性纯善，李元见倒也不觉得她这脾气算什么大毛病，好声劝道：“好了，哥哥也错了，等哥哥下个月回来给你买长乐斋的桃花酥好不好？”
　　李元芝也不是爱哭闹的孩子，听了哥哥姐姐答应给自己好吃的，又破涕为笑：“那你们可不能耍赖。”
　　“几块糕点我赖什么。”李元微见李元芝笑了，不由也露出笑容。
　　“我也要。”李元铸拉住长姐的衣袖小声道。
　　“都有。”李元微笑，“都是小孩，几块糕就哄得住。”
　　李元见看着弟妹们和乐的样子，心里也十分欣慰，四个兄妹里，只有他过过侯府锦衣玉食的日子，只是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又有多少肮脏事，自己那个在边疆失踪的大伯不就是当年祖母和姨太太们争斗的结果，现在的日子虽然穷了点，可却不会再有兄弟阋墙、姐妹反目…
　　“老爷回来了。”小环颠颠的跑进来，“还带了两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