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动》宛真

10、善良？不存在的

　　傅远真一直在奇怪一件事，李长岳明明有个三岁的亲弟弟，他却从来不跟自己提，好像不存在一般。他能对别的孩子放肆地笑闹，为什么绝口不提自己唯一的手足？李长岳奇怪的态度让傅远真猜测，这个孩子大概不被他期待。

　　是分走了母亲的宠爱，还是多了一个皇位竞争者？

　　现在，小小的孩子被皇后牵在手里，周围侍候了一堆人，傅远真记得，他叫李长岚。小孩子长得玉雪粉嫩，穿着浅色小衣衫，笑起来和李长岳很像。傅远真也看不清远处的人，索性低头不看了，反正他也搞不清这一家人，太复杂了。

　　还是他们家好，简单的幸福。

　　韩卿玄正在跟母亲商量去傅家拜访的事，长公主有些惊讶，没想到傅远真就这样把卿玄叫到了自己家，这是真的把卿玄当朋友了？

　　她想起在威宁侯寿宴上，那孩子和她对视的一眼，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也不觉得害羞，这对于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来说，有些难得，但也没什么奇怪的。真正让她上心的，是太子对他的态度。

　　她本来没注意过傅远真，傅家游离于权力中心，是安全的，甚至刚开始他和太子玩到一起，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她不清楚两年来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但太子的确把傅远真看得很重，好像傅远真才是他亲弟弟一样。

　　她暗地里调查了下，没有任何异常，太子只是喜欢和傅远真待在一起，还仅限于学堂内和一两次的出宫，她以为自己多心了，男孩子处得来很正常。但刚刚在水榭楼阁，傅远真看太子的眼神很淡然，反而是太子紧张又雀跃。

　　雀跃还好说，太子在紧张什么？

　　那一刻，她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段关系，是傅远真在把控？

　　这太荒唐了，十二岁的太子，五岁的傅远真，怎么可能！

　　她一遍遍推倒这个结论，却又忍不住时时想起。

　　“娘亲，娘啊，你有没有听见我的话？”韩卿玄轻轻推了一把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走神了。

　　长公主笑了，“我听见了，你想去傅家玩嘛，什么时候你们两个这么要好了？”

　　韩卿玄脸色可疑的红了，但还能保持冷静，“他都没等我拒绝就跑了，我只好去了。再说他还欠我一脚，赔我礼物怎么了！”

　　“哟，还有礼物送呢？”长公主心情不错的样子，然后不经意道，“远真没叫上太子？”

　　韩卿玄答得理所当然，“太子又出不了宫，叫了也没用啊。而且，我感觉傅远真对太子一般般啊。”

　　“那太子对远真呢？”

　　“还不错，比对他弟弟好。”

　　“没什么别的？”

　　韩卿玄疑惑了，“别的？没有吧。他们也算是从小玩到大嘛，感情好也没问题啊。”

　　长公主失笑，她真是魔障了，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傅远真对太子来说的确很重要吧，天真可爱的孩子弥补了深宫的孤独，相较于玩伴，更像是寄托吧。

　　那他和傅远真之间一切看起来奇怪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

　　是最近太累了吗，她居然会有那样荒唐的想法。

　　不过，这段时间里，身边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长公主向另一边看去，王孙公子觥筹交错，笑声不断，看起来氛围相当不错。长公主昂起头，美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荷花宴总体而言是热闹的，由皇后打头的各宫妃子们带领贵妇各处欣赏，时不时遇上同样赏花的男宾们，打趣是少不了的，已经定亲了的是重点起哄对象，才子佳人也没能逃得过。对于他们这些小孩子来说，由于年龄太小，倒是逃过一劫。

　　刚刚结识的护国公夫人和傅家走在了一起，两个人都喜静，也有些倦怠，便挑了一处避阴的地方，两家人坐到了一起。两个姑娘陪在母亲身边，傅远真把程翎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程翎看着他不断拉扯衣领的动作，犹犹豫豫地问道，“二公子，你很热吗？”

　　傅远真摆摆手，又扯了一下领口，“叫我远真就行了，我都快热死了。”

　　霍艳闻言，皱眉道，“真儿慎言。”宫中最忌讳死字了，被人听见容易惹是非。

　　真儿讨好地一笑，“真儿太热了嘛，娘亲，我可以玩水吗？”

　　“不可以。”

　　“娘亲~”傅远真不依不饶地拽她袖子，以获得玩水的自由。

　　程潇潇和程湛湛捂嘴偷笑，程翎也笑了，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浸入水中，拧干放到傅远真的手中。

　　“这样舒服一点了吗，远真？”

　　傅远真欢快地捏住手帕，一丝丝沁凉钻进皮肤。然后他就想往脖子上贴，被程翎伸手拦住了。

　　“池水不干净，不能贴在脖子上。”

　　“这样啊，谢谢啦！”傅远真双手把玩着手帕，笑容揶揄，“阿翎终于有哥哥的样子了哦。”

　　程翎又脸红了，呐呐着站起身，就想往姐姐们身边过去，傅远真不让，硬拉着他站在自己面前。

　　“阿翎，你比我大，你照顾我是应该的。”

　　程翎瞪大了眼睛，他只听说过主动去照顾别人是应该的，哪有接受了别人的照顾，还这么理所当然的？

　　他觉得傅远真说的不对，但又不敢反驳，只好愣愣地看着他。

　　傅远真笑嘻嘻地玩着他的手帕，程翎突然很不安。这个刚刚还对他很好的朋友，为什么转眼就这样对他？他又做错了什么吗？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不受控制了。程翎可以说是被傅远真耍的团团转，一会儿喊累要他背着，一会儿嚷嚷太热了，命令自己给他望风扑水。走路也不好好走，直往他身上撞，撞得他好痛。他简直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傅远真，是喝退坏人的小英雄，还是眼前这个霸道不讲理的坏孩子？

　　由不得他多想，傅远真又抢走了他的玉佩，程翎真的哭了出来。

　　“那是我的玉佩，还给我。”

　　傅远真坐在水边把玉佩抛来抛去，看得程翎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到了水里。他甚至怀疑傅远真是故意拉着他离开母亲和姐姐身边，躲到假山后面，就是为了欺负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傅远真双手交握，笑着回答，“欺负你好玩啊！”

　　如此理所当然的回答，没有丝毫愧疚，这让程翎第一次觉得愤怒。他以为傅远真是对他好的，是想跟他做朋友的，原来他和其他人一样！一样坏！

　　傅远真忽然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程翎，手指勾住他的小指，眼神灼灼。程翎更害怕了，他想干什么？

　　“阿翎，你不知道吧，你越是哭，我越想欺负你哟。你刚刚问为什么？哈哈，真是傻瓜。”

　　好像魔鬼在耳边诉说，轻轻的，邪恶的。

　　“我就喜欢看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眼泪哗啦啦地掉落，陈翎彻底崩溃了，以前所有被欺负的记忆加起来都没有傅远真给他的让他难过，是傅远真说他们是朋友的啊！

　　他想嚎啕大哭，想回到母亲和姐姐的身边，想远远逃开傅远真，恨不得今天所有的记忆全部消失！

　　可傅远真不让，他抓住了陈翎的手臂，程翎就动不了。

　　“就这么走了？”

　　陈翎挣脱不开，第一次爆发出来大声吼人，“那你想怎样！”

　　傅远真丝毫不以为意，笑嘻嘻地举起玉佩给他看，“玉佩不要了？”

　　程翎想抢，被傅远真轻松躲了过去，韩卿玄那事儿他可不会再次重演。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丢了算了。”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掉进水里。

　　程翎僵硬在原地。

　　尽管傅远真一直表现得很可恶，和之前那些人没有区别，甚至更坏，但内心深处他还是隐隐期待，傅远真是在跟他开玩笑，是在锻炼他的胆量，他最后还是会和刚刚一样，笑着拉他的手，和他解释清楚。

　　所以尽管傅远真一再做出让他觉得过分的事，他还是在忍耐，直到他轻轻一甩手，把玉佩丢进了水里。

　　那是父亲亲手给他雕刻的礼物，从他出生的那一天就一直戴在身上。很寻常的玉种，但每次受欺负的时候，程翎都觉得，玉佩给了他勇气。

　　现在，它沉在了水底，被淤泥染脏了。

　　“混蛋，傅远真！”

　　程翎揪住傅远真的衣领大吼，“你还我的玉佩！你还给我！”

　　傅远真强力拽开他的手，冷冷看着他，“这都是你的错，你如果从一开始就拒绝我，反抗我，报复我，我怎么会抢走你的东西？”

　　程翎快要气疯了，“你强词夺理！傅远真你就是个小人，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坏人怎么会有廉耻之心。”

　　“你！”

　　“道德感、廉耻心，这些东西坏人根本没有。也许曾经有，但你没有掐灭我的作恶欲望，而是沉默地纵容我，我就越来越坏了。”

　　程翎一个字都不想听，明明就是他在胡说八道、胡搅蛮缠，还想赖在他头上，傅远真怎么会是这样寡廉鲜耻的人？！

　　傅远真退到池边，双手撑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后仰，侧过头和他说话，“我要你背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拒绝，明明你也很累了。”

　　程翎咬咬嘴唇。

　　“我要你给我望风，你为什么不叫我母亲过来，她就在附近啊。”

　　程翎漂亮的眼睛浸在泪水里。

　　“我故意撞你，拽你，你毫无反抗，然后丢了自己的玉佩。”

　　傅远真皱起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呢，然后你要怎么做，你还有什么能给我？”

　　程翎浑身发抖，在傅远真嘲弄的眼神里，他好像听见脑袋嗡的一声，什么东西在脑海中断裂。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傅远真已经在水里了。

　　“傅远真！”

　　那一刻，程翎的心跳都仿佛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