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日月》曺宥甯

3、叁：当我奔向你

　　“我想踏着金黄色的波浪，亦步亦趋地奔向你，你可知我很想奔向你，哪怕我的裙摆被风掀起，哪怕我的白鞋粘上污渍，哪怕我的长发随风飘扬，我都毫不犹豫地奔向你。迫不及待地奔向终点，因为终点是你。所以就算越过千山万水，我也不辞辛劳地奔向你，迫不及待地告诉你——我爱你。”

　　“我和曺琰昊相识在六岁那年，我们很幸运地都出生在□□结束的那一年。那天他在田里陪他父亲插秧，暴晒的烈日下，他□□着上半身，后背的皮肤被晒得红彤彤的，好像刚出嫁的新娘子的脸，又好像开得正盛的野菊花。我坐在他的对面玩着泥巴，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我便恶趣味地往他脸上丢了一块泥巴。他避之不及，抹了抹脸上的泥巴，皱起好看的眉头，眉头中间凸出一块肉，像是刀疤，很好看，叉着腰像一个小大人一样说：‘喂，你是哪家的小屁孩，别待在我家的田里。’我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的脸立马红得跟熟透的番茄一样，分不清是着急还是害羞。”

　　“‘你再不走我让我爸爸打你的屁股噢。’其实曺琰昊真的很有趣，我不开心的时候最喜欢逗他，看他因为害羞而红透的脸，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耍着赖，又往他的脸上甩了一块泥，‘略略略，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他用沾满泥的手又糊了糊脸上的泥，整个人变成了泥人，只看得见五官。他作势把袖管撸上去，躬下腰来挽起裤管往我的方向走了，我一时慌了神，见他抬起手来要打我，‘啊！你别不是要打我吧！’我紧闭好眼睛，准备随时迎接他的巴掌，结果半天他也没有动作，我试探性地睁开眼，他收回了手，说：‘算了，我爹说不能打女孩子，特别是自己的老婆。’说完对面的水田里便传来了他的名字，‘不说了，我爹叫我去插秧了。’他扭头就走。”

　　“我急忙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我看到他闪亮澄澈的眼睛，微风轻轻掀动他的校服外套，阳光在他的睫毛和发梢边跳跃，左颊抿出一个酒窝对我说，‘曺琰昊，提王炎，日天昊。’”

　　“那天的天蓝得透亮，山绿得青翠。他精致眉眼荡漾在山河，一见无奇却乱了我的红尘，利落身影跳跃在云端，撩拨复定我的凡心。李碧华说过——当初惊艳，完完全全，只为世面见的少。可我并不觉得，那一刻的时间都停止了，只剩下我的心砰砰跳，被扰乱了呼吸，惊艳了眉眼，恸了心跳，赧红了脸，是生生不息的怦然心动。自那天起，‘曺琰昊’这个名字便侵占进了我的生活，对于他的到来，我只能避之不及，后来的他深深地嵌入了我的灵魂，钻进了我的脑海。”

　　“再一次见到他是在镇上的集市里，他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记住过我。那天下着小雨，鱼龙混杂的人群里，他站在街尾，面前摊位上的东西少得可怜，零零散散地摆着几个竹筛和竹篓。他专注地摆弄着手机的竹蜻蜓，时不时拨一拨竹蜻蜓的翅膀，时不时转动一下竹柄。我站在街口拐角处倚着墙看着他，想要过去和他搭话却又害怕吃瘪，他薄薄的嘴唇往下耷拉嘴角，周围就好像有一圈带刺的光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炙热，他突然抬起头来直视我的方向，他澄澈的眼睛让我移不开视线，只好尴尬地挠挠头对着他傻笑，又害羞地用撑开的雨伞挡住半张脸。他脸上升起两团诡异的红晕，像电灯罩上歇了个粉红翅的飞蛾，是飘忽的红，他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举起手里的竹蜻蜓对我说∶‘要一起玩吗？’”

　　“没有给予他我的回答，我便飞奔到他的身边，早上宋姨刚擦干净的白鞋踩在满是积水的泥泞里，裤管上溅到了泥水，新买的小花伞被扔到地上，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打湿，今早扎了半小时的麻花辫也松了，从街头跑到街尾，从我奔向他，只要是奔向他，什么也不值一提。他从裤兜里掏出另一个竹蜻蜓递给我，‘这是我刚做的，别让我爹看见，不然他知道我偷竹子又得打我了。’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他往前跑便也跟着往前，他推后我也推后。”

　　“他转动手里的竹蜻蜓，翅膀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弧在风中煽动，他松了手，竹蜻蜓在空中划过一道好看的抛物线，就像我对他的感情，会停留了在一个制高点，只是不同的时，我永远都会保持在那一个制高点。我也跟着抛出手里的竹蜻蜓，他们像一对雀跃的鸟儿一样，在空中翻腾，在空中舞动，我和琰昊相互追赶着，我们也好像在空中翻腾，在空中舞动。”

　　“‘你叫什么名字？’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我，日近黄昏，天边被染上了橙色，他的瞳孔变成琥珀色，黑色的眼睫毛被晒成白色。”

　　“‘我叫阮玥，包耳元，提王月。’”

　　“‘你明天还会来这里吗？’”

　　“‘什么？’”

　　“‘明天你要是还来这里就带我去抓鱼吧，我从来没有抓过鱼，妈妈总说河里很脏。’”

　　“他被我的提问愣了神，听了我的话觉得很奇怪的样子，‘你没去抓过鱼？’’”

　　“街边收摊的人家开始打起了烊，我听到母亲的呼唤，背过身去对他说，‘就这样说定了，如果明天你还来的话我们就去抓鱼。’”

　　“他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焦距，却又很快集中起来，对着我笑，抿出左颊的酒窝，露出一对小虎牙。”

　　“‘好。’”

　　“第二日我没能去赴约，我因为前一天淋雨得了一场大感冒，妈妈告诉我我要静养，可是我不想，我还要去和他抓鱼，抓好多好多鱼，我对着卧室的窗台发呆，窗台上开着一盆栀子花，大概是前一天沐浴了一场大雨，它今天开得很好很香，招来了几只花蝴蝶，蝴蝶在花周围打转，美丽的大翅膀扑闪扑闪地，这让我想起前一天和他一起玩的竹蜻蜓，他是不是还在街尾等着我，是不是已经等得着急，是不是压根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我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我都不知道。”

　　“我头一次体会到挂念的滋味，心在喉咙口跳得砰砰砰地，全身热得像发烧。我想我大概是发了烧，但是我又不能让爸妈知道，不然我更不能够去见他，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当天晚上，我热得睡不着觉，站在窗台吹着风。家里静悄悄的，对面的楼顶还亮着些灯火，我想跑到山下去，看看他家的灯是否还亮着，或者去集市，万一他还在等我呢，可是都不可能了。”

　　“我望着窗前的皓月当空，心里的思绪早就随夜风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我想他大概和我一样在看着这一轮明月，可能还在责怪我今天的爽约，这样也好，只要他能想着我便好。”

　　“夜风瑟瑟，我身上的灼热感却没有一丝缓解，我迫切地想去见他，我想去见他。我从卧室里跑出来，从家门跑出来，顺着大路下山，就着一点月光，我的夜盲症没有犯。”

　　“我想见他我想见他，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我带着这个想法，一路向山下奔去。摔跤的时候手被石头磕流血，后背流的汗湿透了睡衣，我要奔向他。”

　　“我要奔向他，”

　　“所以，请他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