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与海》扶怜

9、风铃儿叮当响

　　冬天的风彻骨的寒冷，夹杂着细小的冰丝斜斜地刮进来小狼的木屋里。小狼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衫子，还是破破烂烂的，一点也不暖和。他蜷缩在茅草上，被冻得脸颊通红。

　　小狼不是一只狼，他是一个人类小孩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拥有这个名字，因为这是森林附近的人们给他取的，顾名思义，觉得他像一只小狼一样生活在森林中。而他的真名他也记不清了，好像带了个“风”字。

　　他长年挂着的铃铛上，也刻着这个字，不过他不认得罢了。

　　小狼不知道自己具体几岁了，大概是十来岁的模样。他可数不清小窝边老树的一圈圈年轮。山中无年月，森林中亦是如此。日月星辰交替而过，星河斗转了千百回，他也不觉壮阔。像真正的小狼一样，他会捕猎，用木头削好的箭去刺杀野鹿，用树藤编的网子去捕鱼，若是季节对上了，还能摘点不用费劲儿就能得到的野果子。

　　可是近日来，他没捕到任何猎物，动物们都藏进了冬季的深处，不露面了。

　　“咔嚓”。

　　是木板断裂的声音。小狼立刻竖起了耳朵，抓住了身旁的弓箭。是不是有猎物找上门来了？管他是野鹿还是狮子老虎，都放手一搏吧，总不能啃树叶子。

　　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小狼起身，小心翼翼地打开木门，见本就摇摇晃晃的木台阶被踩断了一阶，雨水顺着漏洞往下流。他向四周看了看，森林在雨幕中如同披上了一层薄纱般朦胧不清。

　　台阶旁被雨水灌透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不像是野兽的，而像是人类的。

　　小狼警惕地退了一步，握紧了弓箭。

　　曾经有人用各种方式想要抓住他。有直接正大光明敲门的，有半夜拿绳子来套他的，甚至有用箭来射他的。小狼想不明白这些人的目的，不过，敲门的被他踹出去了，半夜套他的被反套着扔出去了，而拿箭射他的，被礼尚往来地回敬三箭——只射在了帽子上和两只靴子上，但能吓得他们再不敢来了。

　　这些人可真是无聊，明明互不相干，却偏偏要来搅和他的生活。小狼想，这次再逮着，就扔冰河里，体验一下过冬的感觉。

　　良久，也没再听见什么声音。小狼再次探出头。

　　不远处的树后，另一个小脑袋也探了出来。

　　烟雨迷蒙，小狼看清了对方，而对方揉了揉眼睛，仍没有注意到小狼已经出来了。

　　那是个扎着团子头，穿着红艳艳的厚衣裳和毛绒鞋子，还围了一圈儿粉色围巾的小姑娘，看上去比他稍长几岁。小姑娘脸冻得红彤彤的，呼出的是白雾，还紧紧抱着一个麻布做的包裹。她左顾右盼，小狼便缩了回去，只露出一双极有神的眼睛。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犹豫了一会儿，张张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她将包裹放在台阶下面，匆匆离开了。

　　等她走远，影子都看不见了，小狼才从屋子里出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她似乎没有那些人那么讨厌。

　　他用树枝挑开包裹，见里面是一件厚厚的深棕色棉衣，还透出新衣服独特的味道。棉衣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字，但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次日，雨停了，绽开一片晴空，万里无云，是浅海一般的蓝。天边划过一道七色的彩虹，像簪子划破了天空。小狼换上了那件棉衣，感觉暖和得不适应。

　　他欢欢喜喜地提了弓箭，进了森林深处。泥土的芳香气息扑鼻而来，蕴藏在林间刚散开的氤氲带来清清凉凉的感觉，也并不寒冷。不远处，一道影子在树的间隙里飞一般地跑过，穿梭在林间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晰。小狼眯起一只眼睛，在它慢下来的那一刻，箭“唰”地离弦，如一道尖利的光，直直刺中了猎物。

　　影子倒在草丛中，不动了。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旗开得胜。小狼到底是个孩子，一见猎物倒地，便欢呼了一声，连蹦带跳地过去了。他拨开草丛，见是一只年幼的小鹿，被他射中了腿，腿上正在流血，染红了地面。

　　小鹿那张澄澈的眼睛看见他靠近，惊恐地蹬着腿往后退。

　　“挺小的。”小狼心道。

　　就算了吧。

　　他叹了口气，起身，突然看见小鹿背上还有一道伤口，不像是陈年旧伤，而像是才有的。他正疑惑时，身后一阵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但小狼的听力远超常人。

　　他猛然回过头，见几个青年男子向他扑来，瞳孔骤然微缩，向旁边一扑，在地上打了个滚，便蹿上了最近的那棵树。他身姿轻盈，很快就到了树顶，青年人们见没抓着，气急败坏地跟了上来，但小狼又跳到了另一棵树上，荡着树藤，在他们视线中消失了。

　　“这野小子怎么这么......”一个稍胖的青年学他的模样跳了几棵树，就已经累得连连喘气，念叨了几句，正要抄起手臂骂他几句，忽然发现面前一空，顿时汗颜。

　　他这手臂一松，就直接掉到了一条细细的小溪里，发出“哗啦”一声。

　　.

　　森林边缘的村子里，一间屋子里烧着火，热乎乎的空气直往外冒。白天里抓小狼的那几个青年人坐在炉火旁，个个垂头丧气，说话也是在小声嘀咕。烧火噼里啪啦响，一个裹着棉被的胖青年也噼里啪啦地发话了：

　　“你们看呐，那野小子简直具备了所有动物的能力，跑得快跳得高不仅能游还能飞，爬树跟个猴子似的，我们怎么抓得到？——阿嚏！”

　　他这利索的嘴皮子一发牢骚，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连声附和，将他们几个大人抓不到一个小孩的原因归到了“这小孩太神”上了。

　　他们身后，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沉默地望着他们，伫立良久，递过来一张纸条：“不抓他可以么？”

　　“......”

　　大人们被她苍白的问法噎住了，齐齐翻白眼。反应最快的一人霎时已经换上了和善的语气，笑容可掬，招手道：“那可是村长的宝贝儿子，找到了是大功一件呐！”

　　小姑娘再次沉默了，低着头走了出去。外面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星河勾画出山河的模样，而她坐在山河底下，静静地看着一个破旧的铃铛，铃铛上面刻的字已经被磨损得看不清了。

　　“星星啊星星，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从前有一对猎人的孩子，是一对姐弟。后来猎人得了病，姐弟俩相依为命。有一天，从外面的村子里来了一个人，说姐弟俩是村长的孩子，要拉他们回去。那天弟弟不在家，就只有姐姐被带走了，弟弟回来时，发现屋里已经空无一人。”

　　“再后来，姐姐拒绝帮村长抓回弟弟，于是很久很久都不能出门。直到三年后的冬天，村长同意姐姐在村里的青年人的陪同下去给弟弟送衣服。”

　　“在路上，姐姐跑得很快，鞋子都快跑丢了，才甩掉了跟随的青年人，最后独自来到了弟弟的木屋前，却发现弟弟没有认出她，而且很戒备她，又怕人跟上来，于是很快便离开了，只留下了提前准备好的字条。”

　　“星星，你可不可以让弟弟看见字条，顺顺利利地离开这片森林呢？”

　　星星眨着眼睛不说话。

　　“我知道你听不到我说话。”小姑娘仍然望着星空，在心里道，“因为我从来就不能说话。”

　　.

　　不久后，人们还是抓住了小狼，没有再去想什么奇奇怪怪的办法，而是直接发动全村的力量，气势汹汹地把他的小屋围了起来——唯一没来的只有村长本人，他昨晚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如今日上三竿了还在闷头大睡呢。

　　令人们感到惊奇的是，他有弓箭在手，却一直箭在弦上未发。他只是一直盯着人群中的一个小姑娘，眼里很是愤怒。

　　你这么好一个人，为什么是他们那边的呢？你应该和我一边啊！

　　小姑娘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只是不明意味地摇了摇头，冲众人做了一个“停”的姿势，众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等她指示。村长不在，村长的哑巴女儿就成了他们中的指挥官。她神色肃穆地走近了小狼，突然牵过他的手，向屋里跑去。小狼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笑容，嘴咧得大大的，笑得很舒心。

　　众人哗然，反应过来后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

　　只看见两个跳过窗户的背影。二人手牵手，生涩却坚定地迈着步子。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两个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

　　仿佛在说，我们走吧，一起去到无人打扰的另一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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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猎人取的名字：弟弟叫风铃儿，姐姐叫叮当。
短小又不精悍系列又更新liáo这篇一直很想修改，但总没想出怎么修，看来又是随时会翻修系列了。
给朋友看时她问我“他们到底是不是村长的亲生孩子”，我觉得...这种让人背后凉丝丝的猜测过于细思恐极，不要到处乱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