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生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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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珩用一种如看“恐龙重新莅临地球”的眼神扫视过叶摘星和闻琤，胳臂一挎赵泽的脖梗子，啐道：“狗男男！我也有好兄弟，是吧阿泽！”
赵泽嫌弃地弯腰，让这厮欠抽的爪子去拥抱空气了，肉眼可见地给出了无声的回答：“不，你没有。”
魏子珩当场撒泼。
不过午休时间吃饭为重，撒泼也得移动着地撒，边泼边走远。不一会，教室里就只剩下叶摘星和闻琤两个人。
闻琤伸出手：“数学笔记本在哪？”
叶摘星之前没说谎，他是真没准备过这项设备，于是在课桌上的书立里边抽出来一个比较新的本子，随口给人家赐了名分：“这个。”
闻琤接过来翻了几页，没找出半个和数学有关的字，除了中间时不时会出现几道试笔管出油的划痕，就是“怎么还不下课”“中午吃点什么”“烦闻琤”这样乱七八糟的吐槽。
他无言地合上本子，看了半晌，在封面上落下“数学”两个大字。
字写得赏心悦目，叶摘星背靠窗台歪坐在椅子上，看到他一笔一划地写完才说：“老陈把你交给我了，让我以后带你混。”
闻琤问：“是这么说的？”
叶摘星一点也不心虚，好像什么也没被拆穿，大手一挥就把班主任的圣旨假传了一半：“差不多，原话是……忘了，反正是让我照顾你。”
闻琤又在本子的首页写上叶摘星的大名，把裁下来的笔记贴在后边：“那你想怎么照顾？”
“我想先问你个事。”
叶摘星说话的时候喜欢往人身边凑，不自觉地和闻琤越挨越近。他打了半天草稿也没想好这话怎么说，干脆直接问，“你是不是……怕我去打架啊？”
闻琤贴好笔记，合上本子，贴着数学书放回书立：“打架不好。”
叶摘星故意道：“哦，你是怕被我连累啊。那我下回不带你去就行了。”
就像闻琤总知道怎么哄叶星星同学听话，叶摘星也对闻小琤有一套应对方法——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不太奏效。
这次赶上了万中无一，闻琤说：“是，我害怕。我父亲去世，就是因为一场持械斗殴。”
叶摘星顿时说不出来话了。
“半年前，有一起家暴案件。”闻琤的眼神微微下落，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出警制止，然后提前回家，说是和同事调班。”
叶摘星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扯起来一片布料。
闻连山从警十多年，从来没请过假，恨不得拿派出所当自己家、把自己家当成寄样孩子的旅店。只有休息的时候加班，绝没有上班的时候请假，恪尽职守地。
闻琤当时隐约觉得事情不对，下午去上课时，还联系了他的同事，询问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是：“闻叔调假？不是，他出警遇到了点冲突，小琤你别担心，就是小摩擦。”
闻琤立刻给闻连山打电话，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和群众动手了。
彼时，闻连山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怕你东想西想耽误上课！打架？怎么可能哈哈，没动手，我真的没和人动手。所长都没你小子问的细，行了，学你的习去！”
得到了双重的保证，闻琤才安心去学校。可等他回家时，闻连山躺在门口的沙发上，已经几乎没了气息。
后来到了医院，他才从闻连山同事的哭喊中拼凑出实情。
当天闻连山出警，为了保护报案的女人是动了手的，被那家的男主人一拳打在腹部。那男的是个泼皮，打了人还不依不饶去所里闹，所长无可奈何，放了闻连山半天假，还让他去医院看看。
闻连山当时没什么事，自己懒得折腾，老所长也没非摁着他去。
可就是这一拳，好巧不巧打破了内脏，只是午后小憩，就要了人命。
这件事上过当地的新闻媒体，那闹事的一家子找关系托门路地撤消息，又被素来受闻连山照顾的几位小警员闹到网上。三闹两闹，最后还是遮掩成了一件无声无息的小事，赔钱了事。
正如世界上每天来来回回的无数生命一样，不被人知晓。
闻琤讲述的语气毫无波澜，连多余的语气词都没有，可见是说过了很多次。或许是向亲戚朋友讲述，又或许是作为某种证词、某种流程，公事公办地讲。
叶摘星只是听这件事，都好像显得比他更难受些，憋闷得喘不上来气，连窗外的晴空万里也像是张贴在墙上的壁画，遮在后面的尽是乌云密布。
“对不起。”叶摘星难得正经认上一回错，没嘴硬不肯低头，也没走口不走心地形式化应付，“我说错话了。你……算了，你不可能不难过，劝你也是废话。哦，当然我也不是想看你难过的意思，我就是，哎，就是……”
他颠来倒去半天，支支吾吾得不会说话了，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叫人难过，越打补丁却又越奇怪。
闻琤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你笑屁啊，”叶摘星恼羞成怒也生不起来气，语气还没来得及生硬，就已经软了下来，“不许笑！还有那什么，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我就，就——”
可怜叶摘星十六年人生都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纵使他慷慨大方得敢于倾家荡产自己银行卡里的百八十块钱，嘴上也实在“就”不出所以然。
他又一次吭哧大半天，干脆向前窜了半截，半个屁股悬空在凳子外，凑到闻琤面前。
然后眼一闭心一横，一把熊抱住了这个人：“……我就抱抱你好了！”
这个动作介于“袭击”和“拥抱”之间，只能鉴于扑上来的这颗小星星主观上没什么攻击性，大概归类为一个友善友爱的拥抱，不用拿去给陈老师的血压再添一把柴。
就是对两位当事人而言，拥抱这事远不如打一架来得熟练。叶摘星手足无措地乱搂一气，闻琤的身体也显而易见地僵硬着，活像是两个木头人偶摆pose。
还得是一位极糟糕造型师的手笔。
叶摘星先是怎么都别扭，他的手环在闻琤的身后不自在，搂得太松又没什么诚意。他一连换了几个姿势，最后选择在闻琤的后背上拍了拍，总算感觉差不多了。
闻琤也似乎渐渐适应起来，肩背不再用力地挺直，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脑袋轻轻搁在叶摘星的头顶。
叶摘星对此有所不满，主要是他自认和闻琤差不多高，只是这个姿势弓着腰显得矮。闻琤这么一抱，好像他多小巧玲珑一样，实在不太符合一校之霸的形象。
但是忍了——也就忍这一回，坚决不可能再有下次！
不管情愿不情愿，循着认识的这些年，他们总算无师自通地捞回了一点亲密的默契。顺着这一点默契，往昔的时光仿佛能够回流，旧事故人不可追，可独属童年的温情却能回溯，温和地浮现起来几分。
过了一阵，叶摘星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他好像说多少次都觉得不够一样。
闻琤回答说：“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叶摘星不是很懂这句“没事”。
换位思考，叶建国同志虽然打他凶他，还收他手机，但是找遍天上地下也就只有一个叶建国。要是……他甚至不敢往下想这句话的后一半，只能跳跃着下结论，要是——他绝对绝对不可能觉得没事。
别说过了半年，就是这辈子都不可能。
叶摘星从小被宠着长大，不懂无可奈何，也不懂事已至此，更不知道那些成年人或者被迫长大的人该有一种体面，打碎了牙得吞进肚子里。他只会觉得当哭则要哭，当难受则难受，人有七情，上天给了人类这些个玩意，那就没一个是多余的。
包括“脆弱”这个别人眼里的累赘。
最后反倒是闻琤安慰起叶摘星，一手握在他的腰上，一手轻轻揉捏着他的后颈，温声说：“都过去了，没关系。”
“不可能。”叶摘星斩钉截铁，“我就不信你会这么没良心，不可能没关系。”
这会捋顺了舌头，他还说起来个没完没了：“你难受不用藏着掖着，你就和我说，也不用怕丢人，我又不会嫌弃你——你多讨人嫌的事没干过啊。
“我今天真不是有意想说这个的，就是……算了，越解释越烦人。是我的错，你今天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就当是赔罪了。
“或者你要是还心里不舒服，晚上跟我们一起去玩玩，我请你喝超大杯的奶茶，加糖加醋的烤冷面，还有煎饼果子全家福。就你这种老实孩子，肯定没吃过学校后边的小摊。别嫌不干净啊，我吃了一年多也没坏过肚子。”
……
好不容易憋出来几句以后，叶摘星又差点词穷，只差把学校后边好吃的菜名报一遍，手抓饼烤冷面关东煮，章鱼小丸子煎饼果子，生煎包烤肠炸串串……也不管这些加在一块，能不能把他们俩一块撑死。
待到他彻底词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闻琤。
闻琤听得很认真，无论是叶摘星口不择言承诺自己以后老实听话也好，还是念叨的地摊美食，他似乎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态度珍而重之。
但并不是记在账簿上、准备日后去一一兑现。
仿佛有一个人肯喋喋不休这么多安慰的话、哪怕说得笨嘴拙舌，他听在耳朵里，就已经足够了。
“好。”闻琤说，“谢谢你。”
叶摘星不适应地抓了抓头发：“哦，不客气？”
闻琤恰到好处地提醒：“但是在放学之前，要不要先去食堂吃一顿午饭。”
叶摘星猛然扭头看表，发现此时距午休开始竟已过去了七分钟：“！”
此等大事居然差点忘了，实在是他抢饭生涯无法原谅的重大失误！！！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生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