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今故

8、章七

　　苏蕖与一干人等跪于崖边，目光所及之处弥漫着山间雾气，哪里有人的影子。
　　“傻孩子，何苦至此？”
　　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也要断了父皇的念想？

　　“玄影听令：下山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得令！”
　　数十人瞬间便消失在断崖上，竟连尘土都不曾扬起。
　　“死生皆是他们之选，你又何苦多加干涉？”
　　突然出现的声音使得禁卫军严阵以待。

　　“羡儿…”得见此人，苏蕖呢喃。
　　眼前之人分明是苏羡的眉眼。
　　男子黑衣长袍，乍一看去正是苏羡。
　　可若细看就会发现，此人之于苏羡较为年长。

　　赫然是云寂。

　　“你是？”
　　惊喜来得过于突然，苏蕖一时难以言语。
　　“是我。”
　　云寂看进与那双自己相似的眼睛，点头应道。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沉默中云寂想起此前苏羡来找自己的情景。
　　云寂曾经不止一次在心中描绘过苏羡的样子，他该是灵动的、鲜活的、充满朝气的。
　　而今人活生生就站在自己面前，的确是想象中的样子。
　　他却不知所措起来，像是近乡情怯。

　　反倒是年纪较小的苏羡更为自在从容。
　　从容地上前，递给他一封锦书。
　　从容地看向他的眼睛，随后眼角一弯，笑了。

　　那双眼睛里，有着云寂出走多年的少年心性。

　　云寂低头打开信笺，零星几字，字迹娟秀：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对面站着的人这时开了口，声音清朗悦耳，正如他这个人一般。

　　苏羡说：恒字无心即为亘，无恒之心终身寂。至于云姓，乃家母之姓。
　　他说：既然想忘何不忘得干脆彻底？
　　末了，他又说：苏亘苏子恒，我的哥哥。

　　十八年前聚贤山庄惨遭灭门，全庄一百二十九口人集体丧命，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当年六岁的皇长子苏亘在此处习武，苏蕖以为他永远地失去了让他初为人父的孩子。
　　故而当同样六岁的小苏羡用稚子之音祝他生辰快乐的时候，那句“父亲”令苏蕖无比动容。
　　他初为人父的时候，仅仅只是一个父亲。

　　可无人知晓，当年青衍峰受命进京，途经聚贤山庄稍作停留，临出发时小苏亘鬼使神差般的，跳上了末尾装载行李的马车。
　　六岁的苏亘即使学艺不精，可体型显然是能够占据上风的。
　　他自认为尾巴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忽然掀开帘布想要透气因此面面相觑的一张小脸。
　　只有两三岁的样子，却生得唇红齿白，相当漂亮。
　　话大概都说不清，小苏亘心想，便不当一回事了。

　　青衍峰与聚贤山庄历来交好，且都与其父苏蕖关系密切，因此小苏亘得以在聚贤山庄学习武艺。
　　而此次受命进京的青衍峰，不出意外会是他未来胞弟或者胞妹的师门。
　　偷溜回来的不敢从正门进，小苏亘便爬进了贪玩时无意间发现的地道，一头便是皇后寝宫的床榻之下。

　　小苏亘想着待会儿见到母后就跟她说实在想她，想得昨晚都梦到她生弟弟了。
　　然后再撒个娇，母亲准会心疼他。
　　可爬到一半的时候，就听见头顶一片嘈杂。
　　“太医今日都去了养心阁，娘娘您忍着点，奴婢去求见皇上！”

　　小苏亘加快了脚步，只听一声嘹亮啼哭，接着便是惊呼和哭声乱作一团。
　　“娘娘，是个……娘娘、娘娘！娘娘薨了。”
　　苏亘双腿发软，瘫倒在地，泪水混着汗水一起砸下。

　　养心阁是么？
　　宫人皆知养心阁有重兵把守，靠近不得，违命者格杀勿论。
　　却鲜有人知晓这是为何。

　　整个太医院轮番值守，今日更是全体上阵，为的只是保住养心殿那位濒死的前朝皇后。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对吗？我的父皇。
　　小苏亘双拳紧握，毅然决定顺着原路返回。

　　自此世间再无苏亘。

　　*

　　如今岁月一晃十八载，含恨而死的苏亘因爱而生。
　　只为一对有情人能够成眷属。
　　那是他梦中都盼着的胞弟，和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苏亘忽地就懂得了苏蕖当年的心情，也领悟到了母后真正的死因——哀莫大于心死。
　　当然，这大概也是养心殿重兵把守、太医轮值的原因。
　　都是被围困在爱情樊笼里的人，无人能够生还。

　　而苏蕖显然是下一个，故而才会那么着急想要册封太子。
　　他大抵是爱过母后的吧，所以固执地想要阿羡当太子。

　　苏亘曾以为苏蕖即便是死都换不来他的原谅，可如今他才明白过来：消解恨的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