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今故

2、章一

　　烟花三月，絮盈永州。
　　褪去白日里的各种喧嚣，夜间的永州城静得仿佛熟睡的婴孩，宁静祥和。
　　因此更夫打更的声音，以及引起的一阵犬吠回荡在深夜的小巷中，便显得格外突兀与悠长。

　　城郊一座宅院内，二十出头的男子踱步庭院中，一袭深色衣衫时而隐入树下阴影里，时而呈现在空旷院落中。
　　月亮冲破云层，投下一抹柔和的光华，洒在男子身上，隐约勾勒出一条轮廓线，惊为天人。

　　“嗒……”

　　雨水滴落在地的声音，随着男子迈出的脚步由远及近，逐渐传入耳中。
　　习武之人，耳力大都十分敏锐，尤其夜间目不能视。男子聚气凝神，便有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尽收耳底。
　　眉目一敛，循着声源，走了过去。

　　当靠近围墙边的一棵树时，无需聚气方才的声音也清晰入耳。
　　此刻仿佛水滴得更快，当男子行至树的正下方——“啪”地一下，好似雨水从天而降，拍打在脸上。
　　但却并非雨水的冰凉，而是一抹温热，同时一股腥咸之味，在鼻尖弥漫开来。

　　男子眉宇轻皱，心下了然。
　　他抬首望去，便撞入了少女惊惶的双眸中。
　　盈盈的月光透过叶缝斑驳在她的瞳孔中，星星点点，却又带着点如同深夜一般看不到底的惶恐。

　　少女横躺在树身分支的地方，右手紧捂腹部，左手食指抵着剑柄，盯着男子的双眸时而清明，时而恍惚。
　　双唇失了血色，捂住伤口的右手以及周围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染，在暮色四合的夜里变为诡异的黑色。
　　鲜血不断地从指缝中外渗，顺着她的衣襟滚成血珠滴落在地，发出一开始吸引他注意力的“嗒嗒”声响。

　　似乎再也无力支撑，下一刻便落入一对臂弯中。少女直直注视着男子，呢喃了一声，眼神涣散。
　　怀里抱着陷入昏迷的少女，男子回想起少女方才眼中汹涌而出的、莫名又剧烈的情感，早已无暇顾及那一句无意识的“哥哥”，颀长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原地。

　　*

　　西隅的厢房虽小，屋内布置却很精致，日常用具一应俱全。
　　昏睡中的少女仿佛被梦魇困扰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不停地挣扎着。约莫是牵动了伤口，眉头紧蹙，进而悠悠转醒。
　　云寂甫一踏入房门，入目的便是这个场景。他把汤药放在床旁的案几上，便对上了少女逐渐清明的双眸。

　　少女目不转睛，许久未收回流连在云寂脸上的视线。
　　云寂无奈，眼前少女二八年华左右，打眼看去，便是美人入画。不过因年纪尚小，脸庞略显稚气，平添了几分孩子般的神态。
　　搬来一边的凳子放在床边，云寂抬手将案几上的汤药端了过来。

　　“既然醒了，索性把药喝了。”

　　少女艰难起身，双手接过云寂手中的汤药，之前因为用力过度的左手骤然脱力，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云寂关节分明的手指。
　　不知是因为转醒后的思绪较为迟钝，抑或是对着救下她的人卸下了防备之心，总之出乎云寂意料地，眼前一脸苍白的小姑娘并不像最初那般战战兢兢。
　　只是仅这么一会会儿功夫，又独自陷入了自己的情绪。

　　如果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寂的话，云寂想必不会介意她此刻的走神，并且手下还细心地为她托着力。
　　云寂注意到少女的眼睛时而光亮又瞬间寂灭，那种眼神......
　　兀自叹了一口气，便认命般地拿起汤匙。

　　修长却伤痕斑驳的手指握着汤匙在汤药里匀了匀，正欲送到少女嘴边。
　　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胳膊骤然往回收，吹了两下这才递到了少女的嘴边。

　　少女直直地望着云寂，好似一眨眼眼前人便会消失一般，顺从地吸了吸汤匙里的药，一声不吭。
　　唯一挚友便是医者的云寂当然明白，掌心里这碗药，是有多苦。
　　看着眼前低头乖巧喝药的少女，弱小身躯在病中怎么看都像是个孩子，原本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一介男儿，独来独往已成习惯。况且江湖险恶，身边带着一个弱女子，总归是不妥的。
　　可此时此刻……
　　云寂正欲放下已经见底的瓷碗，手背上突然“叭”地落下一滴眼泪。
　　紧接着越来越多，有的落在了被子上，即刻消失不见，独留一圈水渍。

　　放下手中空碗，云寂看着眼前一直低头不语的少女抱起双膝。
　　“你……还好吧？”
　　无人回应，房间里顿时一阵静默。
　　等了良久，久得云寂以为眼前的少女睡着了扶她躺下，手刚碰到她的肩头，便听到了浓重的鼻音。
　　“别、丢下我，一个人……”

　　手上动作顿停，云寂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后继续未果的动作扶她躺下。
　　缓缓拉过被子，末了轻轻掖了掖被角，声音也不自觉压低。
　　“睡吧，不会丢下你。”

　　“哥哥你、答应过长安，不会丢下、长安的……”小声咕哝着，秀气的眉紧蹙着。
　　人已睡了过去，眼角泪痕却还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