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物线》楚晏生

25、第二十四章 团队

　　那双瞳孔仿若一汪漫无边际的海洋，轻柔地包裹着温故的视线。温故看不清对方眼神中的深邃，却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温暖的触感，仿佛如磁石般吸引着自己。
　　杜若看着对方安静地望着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温故的眼神单纯而清澈，眼珠像琉璃般纯净，傻愣愣的很是可爱。想到这，杜若不由得莞尔，低头将散落在额头的碎发轻轻拨弄到耳后。
　　温故因为杜若这轻微的动作忽地回过神来。刚才这是怎么了？温故回想起自己一动不动呆若木鸡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真是丢死人了。
　　这边就在温故掩面遮羞的时候，正好错过了杜若因为上扬的嘴角而露出的好看的弧度。等温故放下手掌时，两人都已经不动声色的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学姐，我们去吃饭吧。再不吃火锅可能要成干锅咯～”温故看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邀请杜若说道。
　　“好。”
　　温故和杜若挨着桌子的两方临接而坐。看着满桌的菜肴，闻到锅中美食散发出的浓郁香气，温故的五脏庙早就咆哮抗议了。
　　“学姐，我先开动了～不用跟我客气，下手晚可就没有咯。”温故朝杜若调笑道，然后用漏勺捞起早已煮好的牛肉和蔬菜。虽然嘴上说着不客气，但还是依着记忆中杜若的喜好，将菜挑拣后放入杜若桌前的碟碗中。
　　记得学姐好像比较喜欢吃蔬菜一点。作为主人家的温故，又往锅里下了点茼蒿和竹笋。做完这些，温故才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开始大快朵颐。
　　“谢谢。”杜若将温故的举动看在眼里。对于温故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体贴和教养，杜若欣赏之余觉得很是暖心。
　　温故笑笑以示回应，嘴不停歇地专注地享受美食。
　　而本来还感觉不太饿的杜若，不知是下午睡了一觉恢复了元气，还是这一锅清汤锅太具吸引力，或是因为温故吃得实在是太香了，杜若也不由得被勾起了食欲。
　　杜若拾起筷子从碗里夹起一块煮好的山药，晾在空气中稍稍冷却后放入口中。粉粉的口感，滑而不腻，入口即化，又不至于太碎，完全保留了山药的清脆和糯甜。待口中的食物咀嚼殆尽之后，杜若毫不吝啬地朝温故夸赞道，“很好吃。”
　　听着杜若的表扬，温故心里甜滋滋的。除了嘴角扬起的傲娇小尾巴，温故还是保持谦虚的态度说道：“学姐喜欢就多吃点，管够。”
　　温故得意的小表情没能逃得过杜若的眼睛，让杜若忍俊不禁的同时又有些感激。轻松愉快的晚饭时光，配上满桌的鲜美食物，杜若好久都没感觉到这么惬意自在了。能够短暂地忘却手机日程里的待办事项，仅仅是简单地吃顿饭，现在都变得非常难能可贵。
　　这边杜若刚夹完盘里的食物，那边温故就又捞起锅里一波刚煮好的递到杜若的面前，总是恰到好处地填满杜若的空盘。看着温故“填鸭式”的投喂，杜若有些哭笑不得。在即将到来的又一波肉丸和肉片的攻势下，杜若果断伸出了筷子挡在餐盘面前，一脸无奈地看向温故，说道：
　　“小故，你是准备一口气让我胖十斤吗？”
　　温故微微一愣，紧接着笑嘻嘻地说道：“怎么会，学姐这么瘦，正该多补补。”
　　在温故心里，杜若体态轻盈，身体线条流畅，除了瘦点，身材简直完美。
　　杜若轻轻放下手中的碗筷，微笑着看向温故，说道：“本来蹭饭就挺不好意思的，再吃下去你就只能喝汤了。”
　　对于温故不间断的投喂，杜若也不好拒绝。但饶是这样，难得好食欲的杜若也觉得食物快顶到喉咙了。
　　温故依旧一副乐呵呵的模样，顺着杜若的话说道：“哪能啊～再说就算这样，我也乐意。学姐别不好意思的，我这清汤白煮的能被学姐看上眼，也是我的荣幸。尽管放开大胆地吃。”
　　桌上盛菜的盘子已经被清空了四分之三，汤锅也被熬干了近二分之一，只剩下零星的几盘蔬菜和一点点的肉片剩下。
　　杜若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擦拭干净粘了些油渍的嘴唇，自动屏蔽掉温故的贫嘴，说道：“我吃好啦，很美味。倒是你这个病号，多吃点。”
　　温故心里大概知道杜若的食量，也没有坚持再劝。秉持着不浪费的传统美德，一个人收拾完桌面上剩余的菜品之后，温故心满意足地捂着嘴打了个饱嗝，还不忘摸了摸微凸的小肚子。
　　杜若一下被温故夸张的表情给逗乐了，看来美食对温故确实有很大的治愈作用。本来还挺担心温故的病情，看着她食欲这么好，能吃会贫的模样，也就放心很多了。
　　经过两人一个半小时的奋战，锅里终于吃得连一丁点肉渣都看不见了。吃的时候还不觉得，待两人起身时才觉得撑得厉害。简单整理了下餐盘，两人决定下楼在小区内溜溜弯消消食。至于待洗的碗，在温故的坚持下，也留待她晚上回来再收拾了。
　　秋天夜晚的山城有些凉，两人各披上一件家居外套走在石子路上。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看不到星星，连月亮漏下来的光亮都很少。凭借着昏黄的路灯，大约可以看清道路两边的绿化，再远一点的能见度就很低了。但不得不说，良好的绿化建设，加上前几日连续的降雨，让吸到肺里的空气都清新无比，身体觉得舒坦极了。
　　两人随着高高低低的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在这种三维立体的空间适当的步行，觉得舒适的同时，又能有效地消耗卡路里。温故和杜若都享受到这难得的放松。
　　温故借着前方稍亮的灯光，抬起右脚，踢走挡在路中间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突然，摆动的左手臂像是被拽住了，从后方传来阻力的同时，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温度。
　　温故顺势回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始作俑者”。
　　杜若复又松开自己用力的手，对上温故疑惑的眼睛，柔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手肘”。
　　杜若看似没头没脑的要求，温故瞬间听明白了，也没再多说什么，顺着杜若的话，挽起左手的袖子。光洁白皙的手臂上，手肘处还隐隐可见的淤青和比周边略新的皮肤组织，稍稍给匀称优美的手臂增添了些碍眼的瑕疵。
　　“还疼么？”杜若看着这因为保护自己而受伤的手，平时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透露出淡淡的情绪。刚刚抬起的右手在犹豫一秒后，又不着痕迹地放下。如果不是送医那天偶然发现简单包扎的伤口裂开渗出的血渍，杜若都不知这人伤得这么严重。
　　暗黄的灯光下让温故看不大清杜若的表情，但从对方的语气里温故能感受得到她的关心。
　　“早好了，学姐不用担心。再说，我有听学姐的话好好上药的。”说完，温故还特意扭动了下受伤的位置，怕杜若不放心，又用手指戳了戳几乎快好全了的伤口，抬头真诚地看向杜若，示意自己真的一点都不痛。
　　杜若被温故有些幼稚的小动作给逗笑了。她上前一步，轻轻帮温故放下随意卷起的袖子。冰凉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温故的手臂，让温故打了个激灵。如同燥热的脸上敷上冰爽润滑的冰块，舒适刺激。
　　昏暗的光线遮挡了温故此时面部的异样。杜若稍稍整理了下语气，抬起头看向温故说道：“小故，公司能有你这么负责有能力的员工，作为公司管理层，我很开心，但作为你的朋友，我却很担心和自责，特别是送你到医院的那一刻。”
　　杜若说到这停顿了几秒，眸子里看向杜若的眼神有着无比的认真。
　　温故看着杜若那严肃和略带失落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失语，内心莫名地跟着低沉起来。
　　不等温故回话，杜若又转而温声说道：“小故，还记得那天去禾鑫，我在会议室跟你说过的话吗？”
　　温故思索着那天埋头整理图纸和之后糟乱的事故现场，以及中间关于转移项目的谈话。眉头微蹙，回忆着那天的场景。
　　“不用担心，一切还有我。”语气轻柔却掷地有声。
　　再次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温故身体微微一僵，心也随着语句的最后一个字节而遭受到一记猛烈地撞击。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中，既有着说话者无比坚定的自信，还有着如同清风吹拂杨柳般的温柔包容。
　　“别忘了我还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组织、协调、控制是我的工作，不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抗。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整个团队。即便出现了什么临时情况，我们也可以携手解决。做项目需要的是整个团队的配合，更需要给予成员间充分的信任。在面对难题时，我们鼓励勇于面对挑战的态度，但同时需要评估风险和一切可能的损失。竭尽全力和量力而为不一定是矛盾的，有时候做事需要方式方法。不要只做单打独斗的独行侠。”
　　“项目是由繁杂有序的工作组成的，需要团队的各个成员坚守岗位的同时，辅助并配合完成每一道工序。每一环都很重要，但绝不是说就一定不会或者不能出问题。成败往往不由一个人决定，总会有集众人之力意想不到的力量。若只是由一个人当英雄，决定整个成败，那对于那些默默在后面付出而且由能力的其他人，也是不公平的。”
　　杜若言尽于此，她相信聪明的温故能明白自己这段话的用心。杜若看着一言不发的温故，耐心地等着她自己理清思绪。
　　温故眉头紧锁，没有了往日的轻松与玩世不恭，露出了只有在认真工作时的不苟言笑的神情。头微微低垂，两只手背在身后交叠着，右手的指腹揉搓着左手的手心。
　　温故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紧急电话，当被供应商告知不能如期出货时的心急如焚。温故只知道第二天就要试产了，材料必须到位。既定的计划不能也不应该因为自己而有所变动，交到自己手上的任务，每一项都必须如期完成。温故完全顾不得当时已经有多晚，也顾不得自己身体的预警，披上外套跑到公司开着车就往蓉城赶去。然而，就算在供应商那分拣零件时，温故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来得及交货。直至心力交瘁地奋战到大天亮并压着超速线赶回工厂时，这才松懈下来。
　　从去国外那年开始，一直到现在，温故都是这样依靠自己并且拼尽全力，即便是那段伤心期，温故也是习惯一个人默默挺过来。或许，真的只是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背负所有，习惯了不去麻烦别人，也慢慢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生活、工作，都如此。
　　然而，杜若的话却像一剂强行针注射到自己平静许久的血液中，让温故意识到，世界并不像自己所认为的那样隔离，也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必须自己勉力完成。就像跟屁虫一样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林沐阳，就像一句话便随叫随帮忙的周礼，他们都是有能力者，也是乐于表达自己善意的人。
　　想到这，温故感谢杜若当时无条件的信任，也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自责。
　　黑黝黝的眼珠在提溜地转了十个来回之后，温故深提一口气，肩膀也随之上扬，然后缓缓呼出，无比真诚地看向杜若说道：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谢谢学姐。”说完，脸上又恢复了阳光的笑容，温暖而又带了点憨傻。仿佛夜晚的凉风也裹挟着这份温度，有些微微发烫。
　　呆。杜若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嘴上却不懂声色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接了一句：“我那有朋友从国外带的祛疤药，等会回去拿给你。”不等温故反应过来，又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了。
　　“谢谢学姐。”温故笑嘻嘻地跟上去，心想冰山会长不冰山的时候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