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物线》楚晏生

20、第十九章 梦境

　　温故侧着身体，用右手慢慢将自己支撑起来，双脚蹬着地面使劲使自己站起来。杜若则用手从温故身后环住她的后背，扶着她，给她一个用力的支点，又不至于太用力使人难受。
　　温故在杜若的帮助下慢慢立直了身体，由于一直保持着刚刚搂着的姿势，两人的左右手还上下交叠着。温故感觉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着是否要将无处安放的手抽回来。温故脸颊渐渐生出丝丝红晕，微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手边传来的温柔的触感却同时又让人有些不舍。
　　“温故！”冯芷汀尖锐紧张的声音划破空气中的静谧。刚刚事发时温故只来得及推开靠走道的冯芷汀，情急之下不得不将杜若抱住一同跌倒在地。如今回过神来的冯芷汀迅速从事故发生不远处的地方爬起来，朝两人靠过来。
　　“温故你没事吧？伤哪了吗？严不严重？”冯芷汀刚靠近就担忧得发出如激光枪一般的三连问，并上下左右地来回打量着温故，又让温故来回转圈看看手脚是否活动正常，生怕漏了哪些细节。
　　温故看着冯芷汀的阵仗有些无奈，知道对方是真诚的关心，于是轻声回了句“我没事”以示安慰。刚刚那箱子幸好只装了较轻的塑胶零件，总共的重量也就不到十公斤。要是大件的重家伙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了。温故稍稍扭动了下肩关节和肘关节，除了手肘和左肩由于箱子突如其来的掉落而被砸到的时候有些疼痛，现在已经缓解了很多。
　　杜若在冯芷汀靠近时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沉静深邃的眼睛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看到温故面色恢复如常，身体也能活动开来，回答冯芷汀时不像在说着哄骗人的好话，内心悬着的紧张和担忧也跟着慢慢退却。
　　“温工，对……对不起啊……您……您没事吧……”插话的是负责禾鑫库管的张志强，手里哆哆嗦嗦地将温故刚刚散落在地的笔记本和夹在里面的图纸资料一起递给温故。这人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圆滚滚的脸上堆着一层厚厚的脂肪，由于刚刚跑过来，两鬓渗出些微汗珠，灰色的polo衫下面是微凸的肚腩。事发时他正在出货门那清点货物，只听“哐啷”一声，回来一看就知道出事了，心里咯噔，也没犹豫一溜烟地就赶紧跑过来查看情况。看着大小姐一直在和温故说话，神情严肃，自己也就杵在那陪着不敢搭话。看到众人恢复如常的样子，才敢上前询问两句，毕竟作为仓库管事的，他的责任是不可推脱的。
　　温故伸手接过笔记本，刚准备回答，旁边的冯芷汀高亢的声音抢先一步朝张志强责问道：“你这库管怎么当的，连货都码不齐啦！幸好温工和杜经理没出大事，要不然你怎么担得起这个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地收拾下。”
　　张志强知道冯芷汀的大小姐脾气，况且这件事本身就是自己管理不当导致的。于是战战兢兢地听冯芷汀训话，也不敢搭腔，只能一个劲地陪不是。又马上叫值班的库管员过来处理地上的满目狼藉。
　　温故倒不觉得自己受伤有多严重，只是刚刚一路看下来，禾鑫的库存管理和原材料管理确实是漏洞百出。之前CMC混料就造成不小的麻烦，今天又出现货箱掉落砸伤人的事。看来禾鑫的库管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待库管员清扫过后，温故看到一层货架的角落还遗漏了一个掉落的零件，于是便顺手捡起来揣进口袋，以免有人不慎踩到。不像冯芷汀一上来就劈头盖脸的责骂，温故接过冯芷汀的话头，先再三安抚了这个炸毛的大小姐，然后耐心地询问了平时的进出货流程和人员安排，再了解了目前的货物分区规则后，心里大概有了数。据温故掌握的信息来看，之前禾鑫因为薪资问题闹过一场罢工，造成大量员工流失，一时招不满足够的人手。这段时间又由于生产线赶工，出货紧张，对于库存的监管力不从心。
　　充分询问情况之后，温故建议张志强从山城的技术学校着手，短期来看，可以招一些快要毕业的学生过来实习，暂时来顶人手的短缺。一来这些学生有足够的理论知识，容易培训上手，二来还未有太多社会经验便于管理。张志强一听这方法可行，马上安排手下的人着手准备招兼职的广告。临了时，温故再三跟张志强叮嘱库存管理不能松懈，该有的流程制度还是得好好执行。经过今天这事，张志强哪还敢放松监管，陪笑着点头连连称是。
　　经过这么一岔子事，原本温故和杜若准备六点回CMC工厂的，现在一晃又七点了。两人谢过了冯茂才的晚饭邀约，在冯芷汀闷闷不乐的眼神中发动了面包车离开了禾鑫。
　　杜若担心温故的身体在刚刚的撞击下受到影响，坚持回程由自己开车。
　　平整的油柏高速路上此时很少有车过往，道路两旁的山林间薄雾又重新升起，林间山舍炊烟袅袅，竟让人有些分不清是烟是雾。天边的云层被霞光浸染，呈现出片片红橙色。随着云层的漂移，终于有数道红色的光束不甘被遮挡，从太阳落山位蹦射出来，如一面打开的巨大折扇，染红那片天空。
　　杜若开着车迎向那片霞光，心无旁骛地掌控着方向盘看向前方。坐在副驾驶的温故经过一天的折腾，精神恹恹地靠在座椅上，眼神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有些坚持不住倚着车窗沉沉睡去。

　　恍惚间，温故看到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山林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戈壁，霞光被漫天的黄沙遮盖住，前方的路也越来越不清晰，仿佛在驶入一片无人区，让人找不到方向。
　　突然，场景发生了转换。温故发现自己举了把伞站在雨中，前方不远处花园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任大雨瓢泼，淋得全身湿漉漉的也一动不动。这人头低掩着，短发贴着面颊，除了顺流而下的水珠，看不清样子。身体时不时地轻微抽动，不仔细瞧的话，很难看出这细微的动作。
　　温故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人，从侧面的身型推断应该是个女生。黑夜下昏黄的廊灯打在她的身上，只能照出一抹单薄的影子，如同湖心中的一片落叶，孤孤单单地随波纹飘动，仿佛水面上只剩自己，靠不着岸也没有根茎可依靠，萧肃的氛围让人感觉有些落寞。突然间，温故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自己的心揪得疼，胸腔喘不过气来。温故很想上前，想去抱抱这孤单的人，想去安慰这人不要难过。但当想迈开腿的那一刹那，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僵在那动不了，口腔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温故想挣脱这种无力感，然而越挣扎身体越沉，越无法挣脱绑在身上的束缚感。
　　温故只能在心里干着急，沉默地陪着这人听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这人渐渐沉睡过去，倒在台阶上，没有任何声响。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温故的眼皮越来越沉，视线越来越模糊。在完全闭上眼的一瞬间，温故仿佛看到台阶旁那幢屋子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修身礼服的长发女人。即使只是迷蒙中的一眼，温故也能感觉得到她骨子里的优雅。她好像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人，撑开伞向她走去。
　　温故看到这便失去了意识，陷入一望无际的黑暗。温故不知道最后这两人怎样了，只是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轰隆”重重的一声雷响彻天际，伴随着电光石火。温故被雷惊得一抖，猛然间从昏沉的感觉中睁开眼，随后便听到雨哗啦啦地砸向车窗。
　　温故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车前的雨帘，仿佛自己还置身在那个小花园中，迷迷糊糊的竟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场景究竟是现实还是仍在梦中，周遭似乎还萦绕着那种莫名的悲伤。
　　“小故，醒啦？”恍惚间，温故听到一声轻柔的呼唤，如潺潺流水、风拂杨柳，瞬间熨帖了悲痛的心。突然间温故觉得，这是不是就是梦中白衣人的声音，温暖动听？
　　“小故，小故？”呼唤声再度响起，这时温故醒过神来，只是眼神还略有些朦胧，向左望去。精致的妆容，婉约的神态，优雅的气质，仿若与梦中那白衣女人重合，如梦似幻。刚恢复些神志的温故不免看得又有些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