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物线》楚晏生

18、第十七章 同行

　　由于杜若是第一次来到禾鑫，对这里的一切自然不如温故那般熟悉。对于新来的客人，为尽地主之谊，冯茂才盛情邀请，提出带杜若参观工厂，讲解工厂的运作事宜。杜若客气地答谢后，温故也主动提出作陪。然而刚迈开两步，冯茂才临时接到个电话，只能连连道歉，先赶去处理了。向杜若介绍业务的工作自然而然转移到温故身上。
　　工厂虽然楼层不高，但是每层的面积都很大。由于要放置笨重的车床和模具，以及为了进出货物的方便，工厂的一楼一半是注塑车间、一半是仓库。即便窗户和进出门都打开了，24小时连轴转地生产塑胶零件使得空气中弥漫着塑胶粒子的味道，再加上模型零件生产带来的高温，让初来乍到的杜若有些呼吸道难受，虽然面上看上去依旧平静如常，不注意看的话很难察觉出异常。
　　温故是常年呆在车间的人，对这种味道已经有很强的适应力了。她跟在杜若身侧，不时地向杜若讲解各零件的生产工艺。杜若认真地听着温故事无巨细的解说，即便她的声音有些疲软，但眸光里却闪烁着明亮的神采。这是杜若很少能够看到的专注表情。温故平时总给人一种柔和的、不紧不慢的感觉，仿佛什么事都很平淡，掀不起波澜。但此时的她，仿佛有种魔力，任何专业的话语从她口里说出来，都带着不可抗拒的信服力量，同时又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对于是用于CMC组装的零件，温故会特地放慢脚步，跟杜若打过招呼后，然后上前查看挂在车床旁边的巡检报告，并从刚出的里面挑选一部分出来，仔细查看上面是否有毛边、变形、刮花等情况。有时，还会抽出复印的图纸进行参数的比对。碰到可能会产生的不良后果，温故会如经验老道的师傅一般，头头是道地指出来，不放过任何潜在的问题。
　　杜若静静地在旁边等了会，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近温故的身侧，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湿巾递给温故：
　　“擦擦汗。”
　　由于长时间呆在车床旁边，受高热气的影响，此时的温故早已汗流浃背，脸颊也被烘烤得异常红润，而当事人却像没注意到一般，还沉浸其中。
　　温故看着杜若手中的纸巾怔了怔，然后笑着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抬手时手指不小心触及到对方的指尖，冰凉而柔软，像夏日里冰棍冒出来的寒气，感觉舒适极了。
　　温故有些羞赧，极快地缩回了攥着纸的手，侧过身去擦拭脸上的汗珠，顿时觉得清爽多了。

　　刚刚因有要紧事处理而走开了会的冯茂才，此时拿了两瓶矿泉水回来，分别递给温故和杜若，开口说道：
　　“天热车间温度高，实在对不住二位了。这么不辞辛苦的，也没啥好招待的。来，二位喝瓶水消消暑。咱们去四楼办公室坐会吧。”
　　杜若二人接过水后道了谢，在温故叮嘱了检验人员几句注意事项后，接着随着冯总迈向四楼。
　　禾鑫的电梯只有一台货梯，为安全起见，一般情况下是不准办公室工作人员乘坐的。于是三人自行爬楼梯上去。
　　刚爬上四楼，一股空调的冷空气袭来，直冒进温故的鼻腔和呼吸道，让本就有些疲惫和晕眩的温故顿时憋闷想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此时杜若三步并作两步，赶忙上前，轻柔地帮温故拍打后背。
　　“温故，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同时，远处一个尖锐的女声快速朝这边传递过来。
　　温故还没缓过气，刚才发出声音的主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有哪不舒服么？”渐渐走进的人发出比之前更加急切声音。
　　温故深呼吸了两口，终于慢慢压下身体的不适。调整好呼吸之后，温故感激地向旁边一直安抚自己的杜若道声谢，继而转头看向先前询问自己的女声。
　　来人看上去刚刚二十，个头一米六左右，染了一头金黄色的波浪秀发，随意搭在肩上。白色T恤搭配背带牛仔短裤，显得青春洋溢。脸的轮廓小巧精致，眼角周围画了粉色的眼影，薄薄的嘴唇涂了一层橘红色的口红。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温故，一脸关切。
　　看清楚对方之后，温故勾了勾略显白皙的嘴唇，微笑地回答道： “我没事，谢谢。”
　　“芷汀，怎么这么没礼貌，应该叫’温工’。”这时冯茂才也走近了三人身边，对女孩的直呼其名严肃地训斥道。
　　“这又没什么，温故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嘛。’温工、温工’的叫，把人家叫的多老啊。你说是不是，温故~”女孩说到后面仿佛在撒娇一般，一手还抱着文件，一手缠住温故的胳膊。
　　杜若沉静地站在旁边，看不出表情，眸光有些深邃。
　　“没事的冯总，芷汀叫我名字挺好的。”温故说道。
　　“你啊你，就是任性，幸好温工不计较。”冯茂才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颇有些无奈。
　　“嘻嘻。”冯芷汀听到温故为自己说话，很是开心，更加紧了紧攥住温故的衣摆。
　　冯芷汀第一次见到温故是两个月前，那时候她大三暑假没事做，冯茂才让她到禾鑫实习，学习跟进相关文档管理的事宜，而正好这块需要跟温故对接。温故性格好有耐心，而且人年轻又不拘着，不像工厂里的一些老古董一板一眼的，一来二去也就熟了。之后每次温故到工厂来，冯芷汀都会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有事没事地问问题、交材料。这不，又拿着之前说要重新修改的审核文档给温故过目，嚷着要她提意见。
　　“来，勤奋上进之前先认识下新客人，这位是CMC的项目负责人杜经理。杜经理，这是小女芷汀，负责质量审核材料及培训资料的整理。”冯茂才恢复了之前的严肃，向杜若和冯芷汀介绍道。虽然面上仍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但语气里对冯芷汀有着说不出的宠溺。四十五岁的冯茂才就这么个独女，自小就宝贝得不得了。如果不是冯芷汀的妈妈看她在家实在闲得碍事，冯茂才才不会把女儿带到厂里受苦。
　　冯芷汀看着温故旁边这个秀美淡雅的女人，即便只是普通的淡妆，也可以看出她姣好的面容，身材高挑匀称得更是让人艳羡。冯芷汀不由得正了正声色，脸上挂起跟刚见温故时不同的职业式笑容，热络地说道：“杜经理你好，欢迎来到禾鑫。”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杜若与冯芷汀礼貌地握了握手，表情依旧平淡如水。
　　两人打过招呼之后，四人便一同来到会议室。温故来之前已经跟冯茂才说明了下午来的目的，而她需要的转移设备清单、相关的图纸、打样计划等材料也早早地准备好，放在了桌上。安排好温故和杜若之后，冯茂才便出去处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了。
　　温故和杜若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并排坐下，稍稍远离了空调的出风口。俩人不紧不慢地将自己带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结合着桌上的资料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
　　在二人刚开始核对第一批转移清单的时候，冯芷汀便被一名生产线员工告知说，出货出了点问题，需要紧急去处理下。冯芷汀泛着水波一般的眼神盯着温故看了半分钟之后，虽然心里万分不乐意，嘴里嘟囔着，但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跟着小职员走了。临出会议室前，还不忘跟温故叮嘱说，有事就打她电话。
　　温故笑着目送冯芷汀离开，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刚还很喧闹的会议室又只剩下温故和杜若。温故的视线往右边移了移，看见旁边那人似乎一直在毫无波澜地认真研究资料，丝毫没有被这小插曲打扰到，温故便也收了收心思，专心工作。
　　在温故低头看向电脑屏幕之后，杜若自然地拿起左手边的矿泉水瓶，打开瓶盖，优雅地抿了两口，余光不经意地瞥了瞥会议室门口，转而又拿起笔开始记录。
　　第一批转移的设备多达一百多套，新旧参差不齐，有些设备的年龄比温故的还大。之前一直放在深市老厂的供应商那，缺乏有效地整理和定期的检查，导致现在的转移资料缺失了很多，甚至有些零件都已经变更了而图纸还是老的编号，很难将零件和图纸对号入座。只能通过图纸的尺寸和零件的关键部位比对，一一检验，才能清查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之前的老供应商在以前生产时凭着自己的长久经验，很大可能是对着试模时留下的调模参数进行生产，没出问题也是万幸。在现在转移后新接手的禾鑫，如果还依照之前的老路子，谁都保证不了质量，很可能会出大问题。而根据项目组进度安排，第一批转移设备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完成，这个周末就要开始十个零件的试生产。温故望着眼前的这几张发白的“老古董”图纸，有些头疼，双手食指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眉头不禁也紧蹙起来。
　　刚刚低不可闻的叹息，还是被杜若敏锐地捕捉到了。看了看那人焦虑的神色，杜若拿起手边还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温故道：“累了就休息下，不急在一时。”
　　清润平淡的话穿过炎热的空气透过温故的耳膜，像刚出冰箱的西瓜，润润的凉凉的，顿时缓解了温故心底的燥热。温故接过杜若手中的水瓶，笑着回道：“谢谢。”
　　杜若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回答。又转而抬头看向会议室墙壁上的挂钟，不知不觉两人已在会议室埋头整理了一个半小时。杜若低头扫到温故的电脑桌面，好像半个小时之前页面就停留在这张图纸上，温故也一直对照着翻阅禾鑫提供的资料。
　　杜若关心地朝温故问道：“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温故抿了抿刚喝水时粘在嘴唇上的水珠，说道：“嗯嗯，这几张图纸尺寸发生了变更，但缺乏记录，怎么都对不上。”温故略带沮丧地指了指清单中的几套模具型号，接着说道：“周末试生产的组件中就包含M60，而其中最重要的零件为B83，如果今天来不及核对好B83的图纸，禾鑫就无法安排试模，到周末的时候，拉线上就无法进行组装，会影响整体的项目进度。”
　　杜若顺着温故修长的手指仔细看了看那个模具对应的零件编号，知道了温故在担忧什么，思忖了片刻，心里大概有了主意，说道：“可以先这样，将M60和M61的试生产顺序先换下，它们为左右对称结构，除了B83换成A70，其他所需零件是一样的。下周再根据审核进度安排M60的试生产也是一样，不会耽误进度的。再说了，B83至今还没打过样，慢工出细活，不能赶鸭子上架。”
　　“可是……”
　　“不要担心，小故，一切有我。”温故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刚到嘴边的话就被杜若温言轻语地给接过去了。
　　有些人，即便什么都还没做，只是轻轻一句话，便让人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