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城》三皴

1、家「1」

　　车子在大门口停下来，曲凉季扫了二维码，对司机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说谢谢，再见；她拎着双肩包下车，听见车门自动合上的机械音，再之后车门绝尘而去。
　　面前铁门之后是曲家大宅。
　　她象征性地摸了摸口袋，没有钥匙；指纹锁大概没有她的指纹；曲凉季拢了拢耳侧的卷发，按下门铃。
　　门上的液晶屏亮起来，V区时间凌晨一点过三分钟。之后传出电流的杂音，滋啦作响；她听见曲荣轩的声音：“姐你先……文六来了……稍等……”
　　一秒，两秒……她默数到第四十七秒，别墅的门开了，漏出来一点暖色的光，穿着白T恤的男人匆匆跑来，他在铁门前停下，一只手扶着铁栏杆，另一只手伸出去隔着铁门摸了摸曲凉季的头：“回来啦；你等等。”
　　他蹲下身子，一边开铁门下面的锁，一边说：“邻居家的狗老是溜进花园，老爹前阵子刚刚在下面装了锁，也难怪你扫指纹开不出……”
　　“我没扫啊，”曲凉季踢了踢铁门，“我以为他老人家早把我的数据清了。”
　　“别动——想什么呢，他昨天还念着要把三楼的书房改成练功房，省的你老是不回来。”
　　曲凉季笑了笑，没有说话；曲荣轩把她拉进来，又蹲下去关门：“是什么时候到的V区，也没有说一声。”
　　“说了干嘛？”曲凉季环视四周，自家花园，“你们谁良心发现去接机？”
　　曲荣轩锁好门，拍拍曲凉季的右肩，和她慢慢向正门走：“这次打算住几天吗？刚好荣二和章三都在，萱萱也很想你。”
　　曲凉季停下脚步：“还有空的客房给我住吗？”
　　曲荣轩向前走着：“住客房是什么操作，你不要你房间了？你的杂志海报兔子睡衣可都好好放着呢。”
　　曲凉季低头看了眼脚尖——白色板鞋，在黑夜里隐隐能被辨认出来——她抬头跟上去，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兔子睡衣？还私闯我卧室的？”
　　“我不是我没有，是老爹求方小姐进你卧室把你衣服都洗出来晾了一遍——你衣服太多了。”曲荣轩在门把上按了下，正门缓缓地打开，附带特殊的摩擦音效。
　　“门换过了？”她父亲之前一直是拼命抵抗现代半自动甚至全自动化设备的，从门口需要手锁的铁门就可见一斑。
　　而现在的正门……
　　曲荣轩耸耸肩，关上门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你试试有没有小——也是方小姐一定要换的。”
　　曲凉季鞋子脱到一半，动作顿了顿，又穿回去，从鞋柜上面的盒子里拿出两只一次性鞋套：“我不喜欢这样。”她说。
　　曲荣轩：“不换鞋？舒服一点。”
　　“我不喜欢这样。”曲凉季重复，看着曲荣轩的眼睛。
　　曲荣轩别开视线咳了一声：“我们先进去，荣二也在客厅里。”
　　刚进门的走廊不长，灯光也不亮，客厅里倒是亮堂堂的，一个与曲荣轩面容相似到过分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手边丢了几团餐巾纸，看起来沉甸甸湿漉漉的；她对曲凉季点点头，眼睛红肿着。
　　曲凉季也瘫进沙发里；女人对曲荣轩扬了扬眉，后者极听话地钻进厨房磨咖啡。
　　“我忘了问你，”女人又抽出一张餐巾纸，抹了抹脸，“喝意式还是美式？”
　　曲凉季有些心疼地看了眼就要被掏空的餐巾纸盒：“我平时喝速溶。”
　　女人看了曲凉季一眼，朝厨房喊：“两杯美式，一杯多点糖。”
　　“你哭了？”曲凉季挑眉。
　　女人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眼睛还是肿的；曲凉季的目光扫过对方有些凌乱的长发，睡裙外头披了件针织衫外套；脸上没有泪痕——荣二从不会让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荣二是她的二姐，意思是排行老二，母亲姓荣；大名叫曲荣容，家里都是叫的荣二。
　　曲凉季再次出声：“曲荣容女士？”
　　曲荣容冷冷地回答：“知道了还问，浪费口舌。”
　　“……托德呢？没跟你一起来？还有你哭成这样……”曲凉季大概猜到了情节，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有人陪他一起呗，”曲荣容又用力抽了两张餐巾纸，用力到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还是人家小姑娘来找我的，”她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有点哑，“葛洛斯先生真的很厉害，和他结婚的三年我没有怀过一次孕。”
　　不必多说细节，无非是曲荣容女士接了第三者的“报喜”电话和托德大吵一架，气得衣服都没换就跑回了娘家。
　　托德·葛洛斯是她的丈夫，G区的房地产大亨，属于商业联姻范畴——但平时夫妻俩看起来都挺恩爱的……
　　曲凉季的视线停在针织外套上——很平常的米白色，浅色的祥云纹样在衣角，完全不突出的样子，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是爱情之路不顺畅导致你穿衣风格都有所改变吗？”
　　曲荣容其人，一年中有十一个月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曝露在各类媒体的镜头里的——剩下一个月是曲家老爷子勒令她不准搞事；曲氏二小姐永远是一众贵妇名媛里最扎眼、最抢镜的那一个；在这一点上曲凉季和她反而像亲姐妹，两人从小到大都是焦点，C位的永久持有者，曲荣容比曲凉季更厉害的是即使在家里也永远保持光鲜亮丽——这件外套并不出挑，仅仅是能看能御寒，一点没有荣二但求万众瞩目的风格，如果真是恋情遭受打击倒也罢，希望是自己多想。
　　曲凉季这样想。
　　曲荣容用餐巾纸按了按眼角：“哦，是柏希的。”
　　曲凉季内心瞬间警铃大作：“她的？你当时在她家？几点？”
　　“她工作上忙不过来，我去帮弄晚饭，”曲荣容随意道，“汤才刚上桌，没说几句话电话就来了。”
　　曲凉季：“那是你先婚内出轨的吧。”
　　曲荣容睁大眼睛：“文六，你把柏希想成什么人了？”
　　……你的伪前任吧。曲凉季忍住没有叹气。
　　曲荣容又按了按眼角：“我和她什么都没有——我结婚那天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睡衣和结束？”曲凉季低声说，“我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关系。”
　　曲荣轩正好从厨房里出来，曲荣容干脆地翻了个白眼，小口喝起了咖啡。
　　曲凉季把垂在胸前的长发别到耳后；也抿了口咖啡。
　　曲荣轩问：“对了，还没问明白，文六你这次回来住几天？”
　　“本来打算拿了东西就走，”曲凉季看了曲荣容一眼，“现在计划是喝完咖啡就走。”
　　曲荣轩声音里多了些遗憾：“萱萱和章三都很想你。”
　　“工作抽不开身，”曲凉季敷衍，“我也想多和家里人聚聚。”
　　曲荣容冷笑一声，曲荣轩和曲凉季同时望向她。
　　“家里人？”曲荣容做出了听到年度排名前十笑话的反应，“这幢房子里谁是家里人？你在开什么玩笑？”
　　曲荣轩：“姐，你清醒一点……”
　　“我清醒极了！”曲荣容蓦地提高声音，“这个家还算个家吗？我们谁是家人？你们不要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不知道我们只是老头玩过的七八个女人生下来的一群可有可无的累赘？老头现在和他的真爱在一起了，眼里全都是那个女人和萱萱，哪里还管我们回不回来？”
　　曲荣轩向曲凉季报以求救的目光。
　　曲凉季不顾烫给自己灌下了咖啡，除了苦的回味什么都没有留下——她“砰”一声放下杯子，如同逃亡一般地留下一句“我喝完了”就冲上二楼，她的房间在最里面，房门关着。
　　她按下门把，走进，然后手掌贴上门的表面，电子纹路在门上出现，闪烁着，曲凉季说：“设置双层锁。”机械合成音便回答她：“已设置完毕”，所有的噪音消失，一个不算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只有她一个，场面似乎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那是多大了？她靠着门滑下去，直到下巴磕在膝盖上。
　　这幢房子太大了，每个人的距离都太远了。
　　她又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自己的房间陈设一如往初，没有变化；可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带走的。
　　曲凉季想，等下下去的时候，荣二是不是还在说那些话，还有谁做她的听众。那可以看作是情感方面失意女人的爆发，或者说是个骇人听闻的真相。
　　曲凉季倾向于后者。
　　腕表突然震动，曲凉季看见小型投影在空气中投出的文字，两个并排的荧光字符：柏希。
　　这位除了是荣二的伪前任外，也是和她青梅青梅长大的姬友——初中到大学都是同一个宿舍；两个人相似重合的地方太少，关系却出奇地好。
　　好到对凌晨互打电话这件事习以为常；曲凉季说：“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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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