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以温

4、第四封情书

　　林之放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学校里的一点破事，他都没时间没心思关注。

　　林家老爷子七十古来稀，因着林家长子、林之放他亲爹的原因，大把年纪还得拄着拐杖到处求人。

　　林家没惹事，而是事惹上了林家。

　　林老爷子早年间跟着傅家，到了如今的高度。现在有人要对付傅家，就拿林家先开刀。林家长子从政，这会儿却已经被各方人马你推我搡地挤进了局子。

　　罪名撂那里了，证据也提交上去了，林家找不到反击的证据，林家老大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林之放陪着老爷子求爷爷告奶奶，好心的人指点了几句，只说不如去试试纪家。

　　纪家是十几年前才搬过来的，据说以前在四九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至于为什么到了这里，本地几家的当家人都不太爱说。

　　纪家手里有什么证据，林之放不得而知，可是纪黎黎打电话和他约见面时，他一口就答应了。

　　纪黎黎和林之放约的十点，这会儿才不过九点，她信手点了杯咖啡，一口没喝，手指一点点敲在桌子上，敲在文件袋上。

　　林之放前段时间刚和孟瑾分手，而第二天，纪黎黎就以追求者的身份找上门去，问他分手的原因。

　　看在两家长辈的份上，林之放给了答案。

　　他和孟瑾一路风雨走到现在，整整四年过去了，最后却败给了“没有感情了”五个字。

　　纪黎黎那时候庆幸地松了口气——所谓“不合适”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借口，而“没有感情”才是深思熟虑后的理由。

　　纪黎黎庆幸林之放说的是后者。

　　再后来，林家出事，纪家作壁上观。

　　纪黎黎求了父亲很久，放弃了一些东西，拿到了手指下的文件袋。现在，又或者再过一会儿，她就要凭借这份文件，从一个旁观者，变成参与者。

　　她有些兴奋。

　　林之放很准时。

　　整个谈判过程也很顺利。

　　不久之后，林家老大出来了。

　　他的确犯了事，但并没达到被控诉的罪名的那个高度。

　　只是为了杀鸡儆猴，他提前退休了。

　　过年前夕，纪黎黎以林之放的女朋友的身份登门拜访。

　　她是第二个，前一个是孟瑾。

　　林家似乎知道什么，对纪黎黎的态度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林家老爷子膝下两子一女，林家老大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林之放。林家老二两个女儿，大女儿林敏，和纪黎黎同岁，现在都是二十一，小女儿林玫，比她小三岁，现在不过十八。至于林之放的小姑，因为是不婚主义者，所以膝下无儿无女，只是过继了林玫。

　　如果没有林家老大这一遭的事，林家三个小辈的安排就会很简单。林之放子承父业从政，而林敏和林玫，各自继承林家老二和老三的衣钵——从商。

　　只是现在，林之放从政的路已经走不通了。倒也不是不能自己再奋斗一辈子，只是与其争斗一辈子没有结果，林之放更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吃完晚饭，众人坐在大厅里，林之放向长辈们宣布了自己要和纪黎黎结婚的消息。

　　并不震惊，只是林母心情并不好，强颜欢笑了一会儿，还是被林父牵着回了屋。

　　林老爷子后来又问林之放，有什么打算。

　　他说：“考研，留校。”

　　林老爷子叹了一声，也没有反对。

　　纪黎黎却说：“爷爷，您别担心，以后我保护阿放。”

　　林爷爷却又叹了一口气，说：“黎黎，你是个好孩子。刚刚阿放他母亲的态度，你看在老头子的面上，别计较。”

　　这是一笔糊涂账，纪家拿出证据救了林家，于是林家把培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赔给了他们。没人知道这样一场交易，最终获利的到底是谁。

　　所以林母不甘心，但她又知道，这件事不能怪林之放，也不能怪纪黎黎。

　　“没事的，爷爷，我懂的。”

　　林之放再开学就是准备毕业的事了，考研只能等到下半年的冬天。

　　林、纪两家商量过，因为两人都还没毕业，所以不如等林之放毕业后订婚，而明年纪黎黎毕业后再办婚礼。

　　至于接下来的时间，纪黎黎她爸开始着手给她补课，教她官场上的各色知识。

　　林之放毕业答辩结束后，订婚的日子也就日渐接近了。

　　订婚前几天，林敏和林玫约纪黎黎逛街。

　　这两个小姑子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怎的，对纪黎黎居然非常有好感，丝毫没有这人“挟恩图报”的认知。

　　聊天时，难免问道纪黎黎和林之放的感情问题。

　　纪黎黎有时候闭口不言，有时候也会和她们说自己对林之放的感情。

　　林敏听多了，也就拼凑出了大概。

　　没有英雄救美的倾心相许，也没有相爱相杀的日久生情。只是少年时候的趋之若鹜成了习惯，怎么也放不下了，而已。

　　订婚仪式上，纪家只请了一些来往甚密的亲戚，纪黎黎的好友也只请了一两个，却也坐满了半个厅。

　　林母问过纪黎黎要不要请同学，她想了两秒，拒绝了。本来想请的，可都是一个学校的，没有人不认识林之放，她不希望以后有人拿这事议论林之放，所以索性不请。

　　只是到底是两家联姻的大事，哪怕许多人并没有到场，但不妨碍他们从四面八方得到消息。

　　开了学，纪黎黎就是大四了。林之放忙着复习，准备考研，纪黎黎在学校要上课，有时间还要回纪家上课。

　　等到学校流言蜚语遍地都是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解释了。

　　室友采用了冷战，倒没有塑料到背后说坏话。

　　至于其他人，纪黎黎听到了一些，足够不堪入耳，而其他她没听到的，恐怕更甚。

　　好事者将林家去年的事情扒了出来，又将林纪二人订婚的事情联系起来，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狗屁不通的小论文，以男主的白月光孟瑾小姐回国大败恶毒女配作结。

　　孟瑾今年毕业后，就去了西半球留学，对学校里的血雨腥风一概不知。

　　纪黎黎却身处漩涡，心里说不出滋味。

　　而真正让纪黎黎爆发的，却是林之放在论坛上发的一条澄清帖子。

　　——“订婚是真的，至于其他，与诸位何干。”

　　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awsl，实力护妻啊！！！

　　——至于其他，是指孟瑾学姐吗？

　　——我总感觉，学长和学姐分手是因为纪黎黎那个jr。

　　——纪黎黎，把学长还给学姐吧。

　　……

　　纪黎黎打开手机，和林之放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上个星期的晚安。

　　往上翻，都是纪黎黎的絮语，偶尔有两句林之放的回应，都很简短，有些敷衍。

　　她本来是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可是那些事情，却让这种心理安慰不再奏效。

　　她其实还是在乎的。

　　于是她给林之放发短信，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林之放没有回答，也许是在看书没顾上手机，也许是压根不想回答。

　　在不考虑林之放的情况下，林敏是个很好的朋友，比如现在，纪黎黎说去喝酒，她就准时地赶到了酒吧，甚至已经点好了两杯度数不低的鸡尾酒。

　　喝了一杯，纪黎黎就有些醉了，但还有意识，她问林敏，对自己是什么看法。

　　可还没等到林敏回答，她就开始了自我检讨。

　　“我知道，你们一定很讨厌我。如果没有我，林之放一定会找一个他很喜欢的女孩子结婚，一定会生活得很开心。”其实她明白的，林家耿耿于怀的并不是丢失的职位，而是林之放赔进去的幸福。

　　“可是，林敏，你知道吗，我不后悔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不择手段处心积虑得来的，所以我愿意承受一切后果。”

　　“可是，林之放，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她该有多卑微，到了现在，问的依然不是“爱与不爱”，而是“原谅与不原谅”。

　　林敏也醉了，大声的说：“嫂子，谢谢你。”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

　　幸好酒保机灵，看着两位女士已经半醉，就催着比较清醒的纪黎黎打电话让人来接。

　　等两人都喝醉了，林之放才姗姗来迟。

　　林家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他卡着限速行驶，居然也用了半个小时。也不知道这两人干嘛要选一个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还喝得烂醉，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他认命的一手扶一个，周围男士歆羡的目光，让他不胜其扰，甚至想要不把林敏丢这里算了。

　　回了林家，纪黎黎顺理成章地被安排进了林之放的房间。

　　好在她酒品好，没干出酒后那啥的事来。

　　只是林之放在沙发上窝了一宿，腰酸背痛。

　　醉着睡了一觉，醒来难免头疼。

　　林母熬了醒酒汤，林敏倒是已经喝完去学校了，留给纪黎黎的那份却反复热了几遍也没等到人。

　　林之放特意交代了，别让人来吵纪黎黎。

　　昨天纪黎黎发的短信他也看到了，之所以没有回复，只是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后悔吗？并不。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场交易，人已入局，再谈后悔岂不虚伪。

　　只是，他也明白，自己并没有真心实意地对待纪黎黎。

　　和孟瑾的四年耗了他很多的心力，虽然两人和平分手，他也谈不上受了情伤，可是他也没有做好重新开始的准备。

　　在这种时候，纪黎黎以异常强悍的姿态闯进他的生活，他便下意识地竖起心防。

　　……

　　纪黎黎醒时，已近正午。

　　初冬的太阳有些白，并不刺眼，透过窗帘留出的缝隙悠悠洒进来，墨蓝色的被套吸了热暖洋洋的。

　　林之放正在看书，听到身后的动静，头也没回，只让她刷牙洗脸后下去和醒酒汤。

　　纪黎黎下了床，准备去浴室，却又折了个弯走到林之放面前。

　　林之放坐着，纪黎黎站着。

　　可纪黎黎还是觉得自己好矮小。

　　“昨天的短信，你要没看到就不必再看了，要是已经看到了，也不用放在心上。”

　　林之放合上书，抬眼看着纪黎黎，问她：“你觉得我是谁？你又是谁？”

　　谈话戛然而止。

　　纪黎黎不懂林之放的意思，所以选择沉默。

　　林母的醒酒汤终于派上了用场，纪黎黎喝的时候却有些愧疚。林母这两个月对她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变，大概是觉得没有后悔的余地，所以她尝试着了解纪黎黎，接纳纪黎黎。

　　“谢谢阿姨。”

　　喝了汤，过了半小时又是午饭。

　　平日里坐在一起吃饭，林之放都会坐在纪黎黎对面，这次却不知怎么了，挤开林玫坐在了纪黎黎左手边。

　　林家吃饭没有严格的座次要求，林玫被挤开之后，也只是挤眉弄眼地看着大哥大嫂，然后黏黏腻腻地赖在了祖母身边。

　　林家老太太已经满头白发，可是身体矍铄。老太太笑起来很有感染力，纪黎黎喜欢看她笑，那总能带给她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

　　“黎黎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吃饭？”

　　纪黎黎回应说：“奶奶好看。”

　　林玫也附和说“奶奶好看”。

　　林家的基因确实不错，但看林父一辈的三兄妹，和林之放这一辈的三兄妹。都是紧着父母的优点生的，一个个拿出去都是让人过目不忘的人物。

　　林家老爷子却护短似地牵着老太太的手，沉着脸让大家吃饭。

　　老人家的感情总是很好，一起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所以知道现在的平静生活有多可贵。

　　“林之放，你说我们能够向爷爷奶奶他们一样吗？”

　　纪黎黎说得小声，林之放却听清楚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遇到纪黎黎之后，林之放好像总会遇到自己回答不上的问题。

　　一如之前的“是否后悔”，一如现在的隐晦的“能否长久”。

　　“吃饭吧。”他选择避而不谈，却又补偿似地往纪黎黎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纪黎黎看着碗里的芹菜，忍着讨厌一点点吞了下去。

　　吃了饭阿姨来收拾桌子，纪黎黎进了房间收拾了一下就要离开，却被林之放拉住。

　　“我们聊聊。”

　　“我下午还有课，要赶不上了。”

　　“下午公休，就算有课也是晚上了，不会耽误的。”

　　有课不过是借口，林之放偏要戳破，纪黎黎不情不愿地留下来，等着林之放先开口。

　　“因为我和孟瑾的事，害得你被大家误会，对不起。”

　　“林之放，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在现在提学姐。”

　　她可以接受林之放和孟瑾之间的往事，但她无法想象现在乃至之后，林之放为了孟瑾，不停地向她道歉。

　　“林之放，有些话，我和林敏说过，但从未像你坦言。今天你说要聊聊，那我就和你聊聊。”

　　“你们林家被指控，我父亲手里有证据。帮你有我的私心在里面，也有我父亲的权衡利弊在里面。换句话说，就算你不同意和我在一起，我父亲也会帮你们。只是我自己想试一把而已。”

　　“这些事情，以你林家的人脉，想查也不是难事。我父亲早几年就想搭上傅家的线，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我费尽心思，求了这么一个结果。刚刚吃饭的时候，我问你有没有可能，你没回答我。我不知道是你没想过，还是没想过和我。”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可是林之放，我不会放弃的。之前你和孟瑾在一起时，我不会没有底线到当小三，可现在你们既然分手了，我不择手段地追你，谁又有资格说什么。”

　　谈话还是没能顺利进行下去，纪黎黎放完狠话，拎着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之放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引来纪黎黎小论文似地回怼。不有笑了笑，心想这姑娘还真是人前人后两张脸。

　　房间隔音效果好，哪怕纪黎黎气得在外面直跺脚，林之放在房间里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但他在窗户旁边看着，等了两分钟，也没等到送她的车开出来，反而是小小的人拎着包大跨步地走出了庭院。

　　这一片都是别墅区，不好打车，再看纪黎黎这架势，她怕不是打算走下去。

　　别墅区建在半山腰，下山的路虽然打通了，但弯弯曲曲的，怎么也要走半个小时。

　　林之放看着自己书桌上的车钥匙，咬了咬后槽牙，抓过来跑了出去。

　　“上车。我送你。”

　　纪黎黎显然没想到林之放会来，楞了一下但很快又拉开车门坐进来，一句“谢谢”都没有，毫不客气。

　　“我之后会在论坛里把我们的事情解释清楚的，虽然对你造成的伤害已经挽回不了，但至少以后不会了。”

　　“不必了，就这样吧。”

　　“为什么？”

　　“你不觉得看着那些人厌恶你却干不掉你的样子，很让人开心吗？”

　　林之放不懂这是什么脑回路，但还是撤销了心里已经编辑好的解释，只是之后肉眼可见地对纪黎黎关心起来。

　　回了宿舍，舍友几人也都还在。

　　回来的路上，纪黎黎特意绕路去买了几杯奶茶，又买了一些小蛋糕。

　　其他人她管不着，只是舍友到底是三年多快四年的感情，冲着她们没有背后说自己坏话，她也得好好解释一下。

　　几个人都没动奶茶和蛋糕，只是在纪黎黎说完后，寝室长作为代表发表了讲话。

　　纪黎黎觉得自己居然有些紧张。

　　寝室长看着她，突然绷不住表情，哭笑不得地说：“你个死孩子，真当我们是计较你夺走了校草啊。”

　　宿舍老二举手：“我是啊，校草可是我的灵感来源。”老二是网络写手，专职脆皮鸭文学。

　　“别打岔。黎黎没叫我们去订婚礼，嚎得最惨的就是你了吧。”

　　老四举手作证：“黎黎，你是不知道。老二当天都快疯了，一边想着自家养的白菜拱到了另一颗白菜，一边又想着白菜是不是不要她了，疯的都断更了。”

　　挺惨的。

　　都挺惨的。

　　纪黎黎以为她们耿耿于怀的是自己和林之放，却没想到这只是一群朋友，担心自己的朋友。

　　“不是说婚礼的时候，要请亲朋好友去撑场子吗。你倒好，一点都没跟我们说。要不是刷微博，我们都不知道这事。”

　　“不过小孩儿挺厉害的，不声不响就拿下了校草。”

　　“来来来，奶茶和蛋糕，庆祝起来。”

　　“区区下午茶怎么够，我请客吃饭。”

　　“走走走，别跟小孩儿客气，海底捞走起来。老三，今天我要尝试五盘虾滑。”

　　……

　　纪黎黎觉得最近林之放有些不正常。

　　以往发消息，能回两个字就不错了，现在却几乎算是有问必答，有时候甚至还会主动和纪黎黎说话。最过分的是，最近一个月，他已经三次邀请纪黎黎共进晚餐了。

　　都是市里新开的店，网上好评不错，林之放就带着纪黎黎来尝个新鲜。

　　纪黎黎当然不会自以为是地觉得林之放喜欢上自己了，却又大概猜测林之放正在尝试这样做。她喜欢这种改变，也乐于接受林之放三不五时的邀约。

　　只是眼见着圣诞就快到了，研究生考试迫在眉睫，纪黎黎也不得不三番五次拒了林之放，劝他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

　　林之放却丝毫不紧张。他报的就是自己的本科学校，也没有跨专业。系里几位教授都教过自己，至于题目风格，考了四年，他更是熟悉不过了。

　　考研那天刮着风，有点冷，纪黎黎拿出自己新打的围巾，绕在林之放脖子上。红色的围巾，边缘不太整齐，织法也很普通，但胜在颜色寓意不错。

　　林家老太太看着那红围巾，笑着迷了眯眼，叮嘱林之放别紧张，好好考。

　　考了两天，结束后别人问林之放考得怎么样，他不说好也不说坏，只一次“还行”堵回去。

　　纪黎黎是真的不知道林之放考得怎么样，只是圣诞节到了，他们两个又找了家新开的店共进晚餐。

　　过了元旦，纪黎黎结束期末考，两人商量着去国外度假。

　　这一整个学期，抛开休息的时候，纪黎黎不是在上课，就是在跟着纪父学习，要不就是在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

　　而林之放就真的是九九六地学习，少有休息。

　　度假期间遇到孟瑾，是预料之中，也是之外。

　　度假地点是纪黎黎选的，不是故意，只是单纯喜欢这个国家，所以来了。

　　只是没想到将近年关，孟瑾也没请假回家过年。

　　她并不知道孟瑾举目无亲，过不过年也无所谓。

　　只是街上遇到时，看到孟瑾举着冰激凌，和旁边的男人笑得开怀，纪黎黎能明显感觉到林之放的情绪。

　　说不清是什么？不甘有，释然也有。

　　“打个招呼吗？”

　　两方人隔街站着，孟瑾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算了，走吧，你不是要去看大教堂吗？”

　　接下来的三天，林之放还是那么温柔体贴，只是有时候也会出神发愣。纪黎黎从他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可是林之放当初的“没有感情了”五个字，掷地有声，纪黎黎有心怀疑，却又反过来觉得自己小肚鸡肠。

　　除夕是分开过的，初一纪黎黎去林家拜年，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又顺势留了下来。

　　本来是打算和林敏一起睡的，结果林之放喝多了，她去照顾，没想到就在那里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纪黎黎看着自己身上的男款睡衣，捏着被角心里小人儿打架。

　　昨天的事情说来也挺荒诞的。只是林之放喊着她的名字，她就忍不住沉沦进去。

　　初二一般都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林敏姐妹已经跟着林家二婶去了外婆家。

　　林之放起得早，却还没动身，而是坐在客厅里，举着棋子在和老爷子下象棋。

　　“黎黎起了，来，先吃早饭吧。”

　　林家三兄妹，林敏林玫都是爱睡懒觉的性子，后来纪黎黎偶尔留宿，就又多了一个她。

　　以前阿姨准备早饭时，都会特意留出三份来。

　　这次却只剩一份了，用几个小碗盛着，花卷、馒头……不一而足。

　　林家从来没有西式早餐，刚开始纪黎黎还不习惯，后来却喜欢上这种感觉了。有时候一个馒头吃不完，就掰一半给林之放，就会相信两个人也许真的能这样人间烟火得过一生。

　　而这次的早餐却多了一点彩蛋。小碗上面盖着一个小碟，打开来是一碗荷包蛋汤。

　　纪黎黎不由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做大人，纪妈妈就是入乡随俗地给她做了一晚蛋汤。

　　如今又吃到，在联想昨天晚上的事，意味不言而喻。

　　纪黎黎红着脸强装镇定，却是一点不落地吃完了。

　　因为过年，林之放难得地穿得比较鲜艳些，一件红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整个人唇红齿白。

　　他从旋转楼梯上下来，纪黎黎刚好放下碗，四目相对，纪黎黎却是先不好意思挪开了眼。

　　“吃完了？”

　　“你让煮的？”

　　“不是，昨天林敏过去的时候听到了声音。”

　　都是成年人了，林敏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也不让人意外，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就分享了出去。

　　林之放没说的是，其实他二婶去林敏房里的时候也听到了。

　　只是看纪黎黎不好意思的样子，事实真相他还是别说得好。

　　“算了，你先去外公外婆家吧，我也要回去了。”

　　“你不一起去？”

　　没这先例，纪黎黎自然不去。

　　“不了，我妈昨天说今天家里也有客人来，我得回去帮她。”

　　林之放本就是冲动问的，得了纪黎黎的回答也说不上可惜。却还是补充道：“没事，明年我陪你回去。”

　　纪黎黎脸上的血色愈甚，林之放没再调戏她，只是抱了抱，然后松开出了门。

　　纪黎黎收拾了厨房，又和老爷子老太太打了招呼，就会纪家去了。

　　两人之后十来天都没再见上面，各家的亲戚，工作上的人情，忙得只剩下晚上一点时间煲电话粥了。

　　到了正月十五，林家设宴招待纪家。

　　说是设宴，其实只是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午饭，连保姆阿姨都没叫来，餐食都是两家的女当家们自己准备的。

　　倒也是凑巧，林之放那里今天下午两点出初试成绩。

　　只是他却不见紧张。

　　“看样子考得不错。”纪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

　　纪黎黎代为回答说：“他老师早上打了电话给他报喜。”

　　林之放毕论的指导老师，既是他两年的专业课老师，又是这次招生的学院总负责人。所以十五这天大早上，趁着林之放好久之前给他新年祝福，给他稍微透了底。

　　初试第一名，再加上本校毕业生身份的加持，复试时只要准时到场，凭林之放的能力，被录取简直就是探囊取物。

　　“那就为阿放干杯。”

　　宾客尽欢。

　　纪黎黎缠着她妈，得了个可以留下来的准许。

　　两人已经订婚，纪妈妈虽然略微保守，却也希望两人有一个婚前磨合期。

　　只要林家人没意见，她自然是希望两人待在一起的。

　　而林家人自然也是乐意的。

　　纪黎黎也是神奇，明明刚开始不怎么讨林家人喜欢，可这才半年，就得到了林之放他妈妈的传家宝。

　　一个玉镯子待在手腕上，相得益彰。

　　林之放想起以前有个同学，是个脚腕控，找了个其貌不扬，但脚腕特别漂亮的女朋友。那时的他还有些不明白，如今却是触类旁通有些懂了。

　　过了正月十五，这年就算是过完了。

　　纪黎黎走一遍林之放走过的老路，也开始忙起来了。

　　她运气不好，论文指导老师是系里最吹毛求疵的那一位，纪黎黎光改the和a就花了好久的时间。她其实一直没搞明白，他们也不是英语专业，为什么最后毕论要用英语来写。

　　而这事，林之放一个典型的理科男，也是无能为力。

　　两个人，一个过了CET6，一个过了CET4，对着指导老师的英语点评，苦兮兮地翻字典。

　　好在忙里偷闲，林之放带着纪黎黎去某个职能部门走了一趟，在毕业证和学位证之前，先把另一个红本本拿到了手。

　　阳历四月中旬，林之放复试，毫无意外过了。

　　研究生开学还有几个月，他投了简历去实习。

　　倒是没想到同部门的实习生，居然是归国的孟瑾。

　　没见到当时陪在她身边的男人。

　　但是林之放觉得也就这样了，两人几年来的感情，统统化作了工作上的默契。如果不是两人都入职前都说好还有学业，凭着他们的学历和能力，经理都想高薪聘请他们了。

　　纪黎黎那边也不慌不忙地迎来了毕业答辩，拖指导老师的福，纪黎黎的论文拿到了全系最高分，作为优秀毕业论文又被被送到全市优秀毕业论文，最后收录进了学校图书馆系统。

　　为了庆祝，特意定了餐厅，赶着林之放下班前去接他。

　　只是也没想到会看到孟瑾。

　　纪黎黎觉得自己一定控制得很好，至少那一句“学姐”没抖。

　　孟瑾显然不知道她是谁，林之放却也没有介绍的意思在里面，双方点头当作告别。

　　晚上回的新家。

　　两人领证后，林家出资在二环买了一套复试，房产证上写的纪黎黎的名字，权当给她的聘礼之一。

　　纪黎黎晚饭没怎么吃，有些抬不起精神。洗漱过后头发都没吹干，就埋在枕头里准备睡觉。

　　空调打得有些低，林之放摸着她的头发，湿凉凉的，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叹口气，径自去浴室取了吹风机，然后把人扶正，温情脉脉地吹头发

　　这样的场景，纪黎黎其实想象过很多次。可是真的实现了，却没了本该有的欣喜。

　　两人没再说话，各自睡下。

　　纪黎黎结束了结业论文，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林之放自然是已经上班去了，餐桌上留了一半早餐。

　　纪黎黎简单吃了点，又折回浴室，把两人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却又想到了些什么，往衣服兜里掏了掏。

　　她衣服里倒是没什么东西，只是林之放的钱包却塞裤兜里，忘拿出来了。

　　林之放挺宝贝这钱包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藏着孟瑾的照片。

　　纪黎黎又觉得可笑，这么烂俗的情节，连偶像剧都不用了，怎么可能还出现在现实生活里。

　　她抛了两下钱包，暗扣可能没扣好，两边在落下的时候展开了。

　　林之放的钱包是三折的，中间透明的夹层，默认是放身份证的，可现在里面却是一张同等大小彩色照片。

　　纪黎黎没想到，原来真能这么狗血。

　　晚上林之放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地冲向洗衣机。

　　“找钱包呢吧？差点给你洗了。下次小心点哈。”

　　林之放接过去，问她：“你没看吧？”

　　纪黎黎回答说：“你的秘密，我怎么会看。万一里面藏着那个小美人的照片呢。”

　　林之放却没有反应，还是如往常一样牵着她走向餐桌。

　　一般来说，饭菜都是阿姨来做的，只是看今天的卖相，不难猜出，下厨之人是纪黎黎。

　　“你亲手做的？”

　　纪黎黎没什么下厨的天赋，只能照着菜谱来，做出的饭菜勉强入口而已。

　　“嗯哼，敢吃吗？”

　　林之放挑眉：“有什么不敢？”

　　“就不怕我毒死你？”

　　“那我倒更要试试了。”说完，就提筷夹向离自己最近的清炒空心菜。

　　有点咸，再尝尝其他，也是这样。

　　“你这是边做边哭吗？”

　　“对啊，哭得可惨了。”

　　林之放终于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这个必要。林之放，没这个必要的。”

　　“什么意思？”

　　接下来仿佛就变成了纪黎黎的主场，纪父对她的教导成效显著，纪黎黎一拿到主动权，林之放就没有了插嘴的权利。

　　直到最后纪黎黎又重复了一遍：“林之放，没有必要的”，然后开门而出。

　　林之放的脑子完全是迷茫的，纪黎黎说的那些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但是纪黎黎起身开门后，他又立马反应过来，潜意识告诉他不能让纪黎黎就这么走了。

　　于是他追出去，两人坐在车上，开始了第二场。

　　他问纪黎黎发生了什么，纪黎黎却说：“林之放，当初我问过你和学姐的分手原因，是你自己说的，你们没有感情了，我才会不顾一切地插进来。可是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什么了吗？你和她的合照，真好看啊，一直舍不得扔？好，那你藏起来啊，至少别让我看到啊，至少再骗骗我啊。”

　　“至少让我觉得，我们真的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啊。”

　　“至少让我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啊。”

　　林之放没有立场开口，钱包里的照片是不争的事实，说他对孟瑾还有余情却是假的。

　　“纪黎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没事了和你演一场戏，再然后用一张结婚证哄哄你。”

　　“难道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五个字砸下来，就像当时孟瑾对他说：“没有感情了”一样，相同的字数，足够的震耳欲聋。

　　纪黎黎抹去脸上的眼泪，又逼着自己镇静下来，最后却只能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也不知道是在说对不起什么？

　　擅自打开钱包？

　　还是插入林之放和孟瑾的感情？

　　她虽然坐在驾驶座，却还是开了车门，徒步出了地下室。

　　林之放没再去追。

　　两天后，纪家那边传来婚期延后的消息。

　　纪黎黎参加了大学生村官项目，又在她爸的运作上，去了一个好挣政绩的地方。

　　没有通知林之放，只是某天他下班回家时，屋里纪黎黎的东西已经收拾走了，桌子上还躺着两份文件，一份房产所有权变更书，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

　　林之放没签字。

　　林家人不知道两人的事，虽然遗憾策划了几个月婚礼推迟了，但又欣喜纪黎黎的上进心。

　　林之放也不好开口，却在长辈问纪黎黎要去哪里时，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林敏告的密。是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

　　离他们的城市五个小时的动车车程。

　　林之放是在国庆去的，高铁上满是过节回家探亲的人，热闹的让他这个孤家寡人很是不甘。

　　下了动车，又是三个小时的大巴。

　　他一个陌生人，突然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纪黎黎”的大学生村官，自然是没人搭理他的。

　　只好先找个小旅馆住下。

　　小县城里条件不好，他打开门进去，灯光昏暗不说，角落里还躺着一只蟑螂，也不知道死多久了。

　　他却顾不上这些了，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少有这么舟车劳顿的时候。那一晚，半是疲累，半是想着自己和纪黎黎在同一座城市，居然睡得很安心。

　　又在县城里转了两圈，可还是没打听到纪黎黎的消息。

　　林之放也终于明白，这里的人大概都不知道纪黎黎。

　　他在的城市相对比较发达，早早地就化了区，地图上也很是整齐。可是在这座小县城里，他才知道，原来更下面还有镇和村。

　　单凭名字这么一个模糊的信息，找不到人也是当然的。

　　无奈之下，林之放只好又求助林敏。

　　林敏作为家里唯一知道内情的人，最开始就不顾兄妹情谊把林之放骂得个狗……尿临头。她当时气急了就把老爷子养的狗架在了林之放脖子上，没想到那狗不声不响搞了个大动作。

　　眼下却不是重提趣事的时候，林敏叹了声气，还是说：“哥，你要是没准备好和黎黎一起走下去，就还是算了吧。”

　　林之放不肯。

　　林敏没一会儿又了消息，具体到了门牌号。

　　林之放打了辆黑车，不远，也就百来块的车费。

　　小村子里的条件又没有县城里好，林之放看着田垄上的老人家，按着地图停在了一座小屋子前。

　　这就是纪黎黎这三个月来的住处。

　　茅草瓦片的屋顶，夯实木头的房梁，放在以前精装修的房子前，屁都不算。

　　“小伙子，你找谁啊？”问话的是一位大妈，林之放笑得腼腆，说自己是纪黎黎的丈夫。

　　见大妈露出怀疑的眼神，他居然从兜里掏出结婚证，上面确实是两人的结婚照，大妈这才放了心，还热情地请他去自己家坐坐。

　　“小纪还在村部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去我那里坐着等等。”

　　“好，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纪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人家好的嘛。”

　　老人家没上过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可是一举一动又都是大道理。

　　等到天擦黑，纪黎黎才从村部出来，刚过小桥还没回家，就听到隔壁大爷说她丈夫来了，正在他家等着呢。

　　她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起来可能是林之放，可又觉得不可能。

　　“大爷，现在骗子挺多的，您提醒一下大婶，别被骗了。”

　　“错不了错不了，还有结婚证呢。欸，小纪，你家那小伙子长得真漂亮，和你般配。”

　　看样子骗子花招还挺多，连结婚证都弄出来了。

　　纪黎黎刚来的时候，被这些村民提防着，后来还是帮着识破了一个骗子的招数，护住了一位老奶奶半生的积蓄，才慢慢地有了威信。

　　看大爷那深信不疑地样子，纪黎黎不得已拐了个弯进了他家。

　　昏黄的白炽灯下，男人坐得笔直，缺口的白瓷杯里白开水只剩了半口。

　　四目相对，纪黎黎突然想起吃荷包蛋的那个清晨。

　　“我来见见你。”五官相连，泪意才漫过眼角，又漫上喉头。

　　细细看过才发现，纪黎黎小腹微凸。

　　“你怎么来了。”三个月的工作，让纪黎黎前所未有地好脾气起来，连带着见到林之放，都能不为三个月前的争吵动气。

　　“我想你了，所以来了。”

　　“林之放，没必要的。”这是她第四次说这句话。“离婚协议书你应该看到了，如果可以你就签字，我会请假回去办手续的。至于孩子，你也不用再管了，他以后会和我姓，和你不会有半点关系。我们两个领证的事，除了双方父母，也没其他人知道，所以你不用担心。”

　　她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所以想彻彻底底地大方一次，做完了别人小论文里的恶毒女配，再扮演一次别人意想不到的圣母，从此什么事情就都结束了。

　　林之放和他离婚，恢复单身，重新追求自己的所爱。没有她，没有孩子，他还有很多机会。

　　“我不会离婚的。”

　　“你爱我吗？”

　　“我不会离婚的。”

　　林之放重复强调自己的立场。

　　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国庆假期到了尾声，林之放还是没能带回纪黎黎。

　　只是他离开次日，纪黎黎隔壁的大妈交给她一个钱包——始作俑者。

　　“小纪啊，小林那孩子昨天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定要把这钱包交给你，说是要你再仔细看看。”

　　那天两人的争吵没避着人，大婶自然是知道的，也很担心。

　　作为一个女人，她很担心纪黎黎一个人带着孩子；

　　而作为一个长辈，她觉得小林这个只见过聊聊几面的孩子，值得托付。

　　纪黎黎接过了钱包，打开还是那张合照，只是在大妈的目光中，她随意地又翻了一下其他夹层。正打算说什么都没有，指腹却碰到一张纸，不是纸币的触感。

　　她拿出来，却见是一幅设计图。

　　是一对戒指。

　　画得很详细，从钻石到细节，每一点都是用了心的。

　　纸张右下角，落款：“20xx年5月27日，林之放赠爱妻纪黎黎”。

　　时间正是两人吵架前不久。

　　纪黎黎知道这是真的，林之放不至于用这些来骗她。

　　“我知道了，谢谢婶子，我先回去了。”

　　腊月初八，纪黎黎在医院产子。陪着她的是纪母。

　　“孩子姓林吧，等阿放来娶名字。”

　　到头，她还是想再试一次。看来圣母是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