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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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二月末了，C市持续几天都是阴沉沉的，这乌云丝毫没有意思散去，就连本应消停些的寒风都刮得起劲，它卷着一冬的冰冷，呼啸着穿过黯淡的大街小巷，以所向披靡的姿态，让万物为它起舞喝彩。
在一所不起眼的公寓里，房内的东西都十分普通，颇有人气。唯一稍显奇怪的，大概就是电视和沙发中间的那块黑色地毯了。地毯很大，几乎占满了客厅剩余的地面。上面绘制了一些规整而神秘的图案，它们形状或圆或方，颜色或白或红，以太极图为中心，排列井然。很多奇特的道具在这张怪异的地毯上乱而有序的散落着，譬如龟壳、铜钱、筮草、纸牌等等。总之，它与这房中的其他物品相比，是那么格格不入。
地毯前的电视机里传出女主持亲切悦耳的普通话：“今日播报，在两个月前我国考古学家在古楼兰遗迹附近的一片空地，发现了楼兰古物，此地确定为楼兰古墓群后，经过两个月的发掘，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展。”
地毯后的沙发上窝着一团懒人，他紧裹着棉被，只露出了一张白得透明的脸。这人看上去有25岁上下，一头凌乱的短发张牙舞爪，下巴上净是胡渣，脸上有浓重的黑眼圈，半抬不抬的眼皮显得很没精神，但后面那双眼睛，确是极深邃。
公寓的窗户被折磨得发出吵闹的声响，很明显，影响到了屋内无精打采的玉山。他皱着眉，侧了侧头，看到了有些晃动的窗户和窗外灰暗的世界。玉山俯身用透白的手随意抄起三个铜板，散漫地掷了六次，总算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结果。一个大大的哈欠后，玉山上下眼皮不停的打架，迷迷糊糊的看着电视，眼见就要睡着。
“考古学家从墓中出土了大量的陪葬品和数具干尸。其中一具女尸发中插有翎羽，疑似是新婚下葬……”新闻画面从女主持转到了楼兰墓地，出现了一具女尸。
玉山看到那女尸时瞬间清醒了，深邃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瞳孔一缩，头痛欲裂，心脏突如其来的猛烈地跳动着。扑通扑通！快得让人难受，不停地撞击，像要一下子蹦出体外，疯狂贴近那具女尸。他本能反应般想马上扑上去，但双腿被棉被绊住，随即发出了一声响，“砰！”摔了个面朝底，磕到了那些道具上。但他来不及感受疼痛，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双手紧紧抓住电视机，眼睛死死的盯着荧屏，身体不住的颤抖着。他的脑子里一片茫然，有些话已经捅到了嗓子眼，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如鲠在喉。
玉山清楚的感觉到，看到那女孩的霎那间，似有一根锥子，狠狠刺进脑中一片被禁锢的混沌里，虽然头痛得要炸开，却使那牢固的禁制有了一丝裂痕。从这细细的裂痕里飘出的一丝丝熟悉感如云雾般飘渺纤弱，但他平静了二十多年的灵魂只消沾上一点，便剧烈地战栗着，迸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深沉的喜悲。这些莫名的喜悦和怪异的悲苦交织着、反复蹂躏自己的灵魂，让他不由自主地欣喜若狂又悲痛欲绝。
眼泪，夺眶而出。
电视仍在向前推进，虽然女尸的照片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但带给玉山的确是刻骨铭心的印象和连绵不绝的心悸。他软下身子，靠着电视，用手捂着难受的心脏，脑中不停的回想刚才的画面：那女孩，有一双大眼睛，长睫毛，高颧骨，小脸庞，金棕色的长发，嘴角微微上扬，带有一股神秘的异域风情和致命的吸引力。
忽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冻的直哆嗦，浑身上下有些疼，他摸了摸脸，除了有些疼，还有一片水渍，不是血，是泪。玉山走向沙发，顺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道具稍微整理一下。待他重新埋进棉被，顺势躺在沙发上之后，才慢腾腾地抽出手，接起了电话。
“臭小子，怎么这么慢！你师傅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是一个老当益壮的声音。
“时间？您还怕没时间吗？有事的话，我就挂了。”玉山面无表情的应付了一下。
“喂喂，你这小子，真没人情味。为师上午给你送了东西，你注意签收。”
“得了吧，就您这性子，不给我送几个厉鬼就够我烧高香了，我挂了。”
“诶！别别别，你小子今天不对头呀，是不是被什么什么东西刺激到啦？”对方很有兴趣地八卦道。
玉山眉头皱了一下，犹豫了好一会，才慢慢问道：“师傅，我从出生开始就有记忆，这事您还记得吗？”
“嗯。”
“我一直对这件事存有疑虑，以前问您您也不说，我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可是，今天……我……看到了……一个……女……孩，感觉……很奇怪。您能不能告诉我，我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连溯源镜也看不到？”玉山有些吞吞吐吐，但刚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你这臭小子！居然敢偷看我的宝贝！”那边的声音爆跳如雷。
“呃，这些都是细节，不要转移话题。”
“哼，臭小子，回头再找你算账。”对方恶狠狠地警告后，音调又飘起来了：“嗯，刚才你说你看到一个女孩？内心感觉很奇怪？哈哈！是不是红鸾心动了呀？”
“死老头，谁会对一具干尸心动啊？而且，你是盼着你徒弟早点死吗？”一提这事玉山就来气，“你说你，谁给徒弟算命算出一个天煞孤星？这也就算了，你见过谁的生死劫是应在红鸾星上？让你帮忙改改，你却说魂太重，改不得。你说你这是什么师傅啊？”
“哈哈，徒弟，这，那啥，快递应该送到了，你拿到后就去楼兰遗址那边吧，有只鬼要收，就这样，好运！”对方干笑了一下，迅速交代完事情就把电话挂了。
“什么？”玉山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没声响了，他隐隐感觉胸又痛起来。长舒一口气，刚静下心来要想一想这段师徒之间的友好对话时，门铃又响了。
此时，风平浪静，天空亮了些，甚至，还有点点阳光露出，在数日被阴霾笼罩的城市中弥足珍贵。
玉山开门便看见快递员亲切的笑脸，他低头看了下小快递盒，确认上面有自家师傅的大名后，漠然的签了字。心里冷笑道：既然是同城，那干嘛要用快递。师徒两人这么长时间没相处，见上一面又不会怎样。难道像您那样的厚脸皮，在坑徒弟的时候也会心虚？
玉山不祥，这事他自个从很早以前就明白了。毕竟没有谁会从生命初始起就记事，更没有什么普通人出生就丧母，半岁便丧父，看花花败，碰猫猫死，跟谁说几句话，那人转身就能带身伤回去。似乎没有什么比不祥更适合他了，所以玉山很小就被遗弃，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遇见了姜履，也就是他师傅。师傅收养了他，并给他取了个新名字——玉山。
至于为什么他姓玉不姓姜，他也不知道。记得初见时，姜履人模人样的，但也仅限于初见：一身正装，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有些灰白，笑眯眯的。小小年纪的他一看，立马就被这笑容晃花了眼——已经很久没见过人对他笑了。
姜履伸出一只手，带着欺骗性的笑容，温和的说：“小朋友，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是个很厉害的术士哦，不怕你命硬。跟着我，你能学到本事，不会再伤到别人。如果你答应，我以后就叫你玉山，好不好？”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牵着姜履的手，离开流浪生涯，跳进了火坑。
师傅的家不是很大，但对于小玉山来说却犹如天堂，可惜他很快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中。每天不但要干活，还要伺候师傅，并接受无止境的精神攻击。不过师傅承诺的本事却没给他落下，也就只有这点能让小玉山心里有个慰籍了。
姜履教的杂而乱。上一秒还在讲奇门，也许下一秒就跑到道法上去了；明明在分析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的不同，突然间插入扶乩与神明；刚提及符箓结界，思维一下子能跳到紫微斗数里。玉山学的辛且艰，但不可否认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他疯狂的吸收这些东西。学习接纳的速度之快，连姜履都有些惊讶。
这样的生活只持续到了玉山成年。十八岁过后，师傅突然就不管他了，只留下了一大堆古书和一笔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手机也经常关机，也就偶尔来个电话，让玉山知道他还活着，即便那电话十有八九是让他出门干活的。
从小到大，玉山对姜履的印象，除了赖、不正经、不负责，就只有沉静和神秘了。
姜履突然出现，把自己带走、“抚养”、教授术数，然后又突然消失。他没有妻儿，玉山也没见过他有朋友。而且，无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哪怕他的反应有多么浮华夸张，玉山都能感受到他由内而外的平静。还有，这么长时间和天煞孤星生活，既没有被车撞死，也没有被花盆砸死，更没有被人拿枪扫射，除了有些时候可能会喝水塞个牙、走路平地摔、坐到图钉之类的，姜屡能这样能撑到玉山成年，实在是令人惊叹。
师徒两人的相处，大多时间也就是拌嘴和授课，日子过得诙谐充实。玉山在这种不着调的温馨氛围中，经常感觉到一些淡淡的疏离。虽然自己不是亲生的，有疏离感很正常，可是，这不单单是血缘上的，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似乎师徒间横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时间鸿沟的感觉。
直到他渐渐长大后，慢慢发现自家师傅数十年相貌不变、对各朝历史如数家珍，才模模糊糊有些明白这种无意识的疏离感，心里也有了些猜测，却并没有表示什么。
师傅对他好，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