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离离鸢

1、第1章

　　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原本安静的教室一下子就闹腾了起来，顾寒扫了一眼老师留在黑板上的奥数题，把题目飞快的抄在草稿本上，边写边把题目背下来，刚写好将本子放进桌洞里，叶欣就走过来了。
　　两人一起往学校的后门走去，现在是五月，又是正午，太阳很大，到处明晃晃的一片，很是刺眼，顾寒眯着眼睛低头走，她最近老是要眯着眼睛才能将黑板看的清楚些，她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近视了，没这概念，而且就她们这小破学校，只有去年新来的班主任戴着个眼镜，还被同学们私底下叫做四眼狗。
　　叶欣也眯着眼睛，她视力很好，只是阳光太大眼睛实在睁不开。学校的后门很小，就一个能容一人过的小铁门，涂着红色的漆，现在漆也掉的七七八八了，顾寒和叶欣都很瘦，两个人一起过这个门都能行，出了后门，走几步旁边就是个垃圾堆，很大，全镇的垃圾都运到这里来处理。
　　“等下吃了饭你来找我吧？”叶欣拉着顾寒的手摇了摇，顾寒边走边在心里想那道奥数题的解法，听到叶欣的话，她回过神，点点头，“我可能五分钟就吃完了，我去你家的时候可能你饭都没开始吃呢。”叶欣笑，“那你就看着我吃，然后我们玩会儿一起睡个午觉再回学校。我小姨前几天回来给我买了好几个娃娃，上次那个芭比公主就给你玩，我奶奶留了很多布条给我，我们可以给她做衣服。”顾寒笑着点点头。
　　顺着垃圾堆旁边这条路走个五分钟，对面马路上一排房子，第一栋的三楼就是顾寒家。这是一个很小的镇，房子最高也就五层楼，顾寒她们家这边一排房子都是只有三层的小楼房。
　　在岔路口顾寒就和叶欣分开了，叶欣家要再往前走一条街，她家那片儿房子高一些，五层楼。顾寒和叶欣挥挥手，就转身往家那边走了，进了楼道，太阳照不进来一下子就凉快了，她脑子里还琢磨着那道奥数题，好像有点思路了，但是现在手上没有纸笔，她无法进行计算，也不知道思路对不对。
　　楼梯很短小，顾寒一分钟不到就蹬蹬跑上去了，门没有关，走到门口就闻到里面很大一股子塑料垃圾的味道。顾寒走进去，看到奶奶坐在一堆铁皮里，奶奶没听到顾寒进门的动静，低着头迅速的包着铁皮，手指关节上缠着布条，布条上是铁锈的黑红，手指上是用力掰铁皮摩擦的红。
　　撇开心里的奥数题，看到奶奶，顾寒兴高采烈的嚷嚷了一声，“奶奶我回来啦，我要喝水。”奶奶在包铁皮，就是把从可乐罐这些上面剪下来的铁皮，用一根铁棒包着，铁皮是从外面拿回来的，包一个一分钱，包好了拿过去，老板再结算。
　　奶奶没抬头，继续包着铁皮，大声骂顾寒：“你要喝水不知道自己去倒？我不让你喝了还是怎么！”顾寒扬着的小脸暗淡下来，乖乖的走到一边的小桌子上拿起搪瓷杯，她们全家都拿这个喝水，看见里面还有水，顾寒实在渴得慌，咕噜两口就喝了个干净。
　　顾寒喝完水走到饭桌边去看，桌子上放着一碗热出来的剩饭，还有一个小碗，里面装着切成丁的泡萝卜，这就是她的午饭，奶奶不知道吃没吃，顾寒不敢问她，怕又被骂，顾寒看着小半碗的泡萝卜，夹到碗里下饭吃。
　　吃完饭，顾寒跟奶奶说要去叶欣家，等下就和她一起去学校上课，现在学校进入夏季作息时间，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下午两点才上课。
　　“你去她家干什么？”顾寒奶□□也不抬，顾寒去把碗洗好，闷声说，“不干什么。”奶奶这才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你要去她家里玩？”顾寒点点头，察觉到奶奶的怒意，有些无措。
　　奶奶把手里的铁皮摔得砰砰响，“你们现在不是下午两点才上课吗？你走人家家里去干嘛？你以为人家奶奶想让你去玩？你家这么穷别人家这么有钱，你以为别人看的起你？你就在屋里帮我包铁皮，包了等会儿直接去学校上课。一天就知道玩，我在屋里忙死累活一天，你们倒是耍的开心！”
　　叶欣家条件比顾寒家条件好得多，叶欣奶奶一直有点看不起顾寒家，昨天晚上顾寒奶奶和叶欣奶奶在菜市场碰到，叶欣奶奶问顾寒奶奶怎么只捡烂的菜叶，不买点新鲜的菜，顾寒奶奶就把叶欣奶奶记恨上了。
　　顾寒听着奶奶学着叶欣奶奶的语气讲这个事，她有点烦躁，奶奶把从叶欣奶奶那儿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到顾寒身上，指着顾寒骂个没完，“我不捡点菜叶子我们一家人吃什么？她家那么有钱她买她的菜就是，我又没去偷没去抢，关她屁相干，要她来多嘴多舌，她家那么有钱也没说给我用点？我真是苦命哦！”
　　说着，顾寒奶奶话头一转，“你妈也不是个好东西，年年出去打工，钱也不寄点回来，全靠你二伯给你两个堂哥寄来的生活费，你们两姊妹都是从你两个哥哥嘴巴里面省出来养活的，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帮家里做点事，天天就知道跑出去玩，你去她家给她当孙女儿，看她给不给你吃，给不给你穿！”
　　顾寒心头窝火，打记事以来这些话就没在她耳边停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从来不寄钱回来，只知道吃饭的时候永远得等两个哥哥先吃，逢年过节奶奶会带两个哥哥去买新衣服，她和姐姐永远都是洗碗洗衣服，扫地擦桌子，一个做不好就是全家人的责骂，为什么会这样？又凭什么是这样呢？顾寒攥紧拳头，身体微微发抖，但是她不敢打断奶奶，只能听着她讲。
　　等奶奶发泄似的骂完了，顾寒才站起来，奶奶看到她站起来，厉声喝问：“你要去哪儿？”顾寒吸了口气，慢慢的说，“我要去叶欣家，我都跟别人说好了。”
　　奶奶又发火了，“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到还是怎么？别人奶奶都这么说我们家了，你还跑到别人家去，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不许去，就在这里给我包铁皮！”
　　顾寒被奶奶一通吼，现在不仅委屈，也很生气，她也吼道：“我不包！我就是要去，我还要回学校写作业，哥哥他们包过铁皮吗？每次都是我包，他们看电视，我凭什么要包铁皮！”
　　顾寒奶奶没想到顾寒会跟她犟，怔了一下，继而愈发疾言厉色，“不包我们吃什么！你妈一年到头一分钱都不寄回来，我不包点铁皮你早就饿死了，喊你包铁皮要你命了是不是，那你不要吃我的！看老子不饿死你，还跟我犟。”
　　顾寒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顾寒爸爸在坐牢，已经坐牢三年了，还有一年才会被放出来，至于为什么会坐牢，顾寒不知道。顾寒的妈妈在顾寒有记忆后就一直是在城里打工，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工，顾寒今年12岁，可她对妈妈的记忆只有几个电话。
　　顾寒还有一个姐姐，比她大一岁半，在上初一，顾寒她们这个小镇，也有九年义务教育，所以她们没有学费，但是每学期会交一些资料费书本费，就十几块钱，但对她们来说还是很艰难，顾寒每学期开学都交不上钱，老师问，奶奶就让顾寒说忘带了，一次两次老师会相信，久了老师就不耐烦了，课上课下都追着顾寒要，可顾寒哪里给的出呢，每每被问到，只能把头深深的埋下去，企图遮盖掉老师厌恶的眼神、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嘲笑，还有那无论如何也拼凑不起来的、从来不属于她顾寒的自尊心。
　　顾寒和姐姐住在她们二伯的房子里面，她们现在待的这个房子是她二伯买的，顾寒小时候听说她二伯买这个房子的时候找她爸凑了三千块钱，这套房子买成三万，所以顾寒和姐姐住在这里，分了一间房给她们和奶奶一起睡，顾寒有时候想，这或许是她被施舍的人生里唯一勉勉强强的理所当然吧？
　　二伯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比顾寒大六岁，一个比顾寒大四岁，都在上高中了，高中是住校，只有周末回来，顾寒妈妈不寄钱回来，顾寒爸爸又在坐牢，顾寒和姐姐就是跟两个堂哥一起吃，她二伯在外面打工，每个月会寄点钱回来，但都是给两个堂哥用的，顾寒和姐姐就是搭着吃口饭，饿不死就很好了。
　　顾寒不明白，为什么在学校要受到老师和同学的孤立和责难，而回了家，还是受不尽的责骂和委屈？从很早之前顾寒就知道，这哪里是她的家呢，而她从来没有资格去抱怨什么，连委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顾寒脑子很乱，推开门就跑走了，躲进旁边那栋楼的楼道，在楼梯的拐角坐下，将脑袋埋在膝盖上，两只手不自觉的发抖，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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