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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自由与禁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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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很郁闷。
尽管她正坐在舒适柔软的沙发上,手捧着名贵的白瓷茶杯,品味特洛里出产的上等红茶,欣赏挂在洁白内墙上那幅黑暗时代的珍贵油画,被一位尊贵的伯爵邀请,享受着她自从接受养母的试炼,已有半年之久没有享受到的贵族待遇,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哦,对了,给她这份享受卡维斯伯爵,帕罗奇城的主人的仆人之前说好了“请她稍作休息,伯爵很快赶来”。但她“稍作休息”之后,只有这个一头白发的女性弓箭手进入房间。
“卡维斯伯爵已经遇刺身亡。”
伯爵住宅的安保力量弱到白天都有人行刺还成功了吗!
而且这刺还行得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最重要的是——你凭什么说我这个只见过伯爵一面,而且一直好好待在房间等待仆人通知的我是嫌疑人啊!!!
伊芙特:看着确实不像嫌疑人啊......
只是艾米莉的清白,并不由她来判断。
她需要验证的,也不是艾米莉的清白。
“我......之前仆人引我来会客室,告诉我稍等片刻就能见到伯爵。然后我一直在这里等待。”
弓箭手点点头,表示她听到了,然后她淡淡地说:“现在伯爵府里所有人都是嫌疑人,包括为伯爵呈上信函的你。而且,我不为刺杀之事而来。”
“我是伊芙特。”
她没有介绍自己的姓氏和身份,并不为隐瞒,而是因为她确信眼前的贵族少女了解她的家族和职业——这份确信并不来自自信。
伊芙特?白发的弓箭手,早该想到是她。
原教廷审判部成员,在参与拔除“星之塔”据点的过程中一战成名——但并不是因为她战绩辉煌。据说在与星之塔法师决战后,参与决战的三个小组中,两个全军覆没,第三个小组被增援救出。小组成员十七人仅剩五人,其中三人陷入疯狂,无法自拔。剩下两位战士都对作战过程讳莫如深,接近衰退期的战士立刻辞职还乡,尚且年轻的女战士退出为星之塔特别设立的小组,远走他乡。作为那位“尚且年轻的战士”,伊芙特第二次出名——以一个坚韧的战士的身份。
第一次是因为她的白发——伊芙特是一位公爵的侄女,一位纯血的神赐者,她的父亲也是令人尊敬的伯爵。但她与生俱来的除了珍贵的身份,高贵的血脉,还有一头与以撒利亚贵族格格不入的白发。神赐者一向以如阳光般耀眼圣洁的金发为傲,伊芙特的白发让她出生短短数日就闻名于以撒利亚贵族——以一个笑柄的身份。
“我认为,我的所作所为和审判部没有任何关系。”
艾米莉试图不动声色地观察伊芙特。
她有一头整整齐齐的白色短发,皮肤也很白,像多年不出家门的贵族少女,但没有那位贵族少女会有长而窄的凌厉的眉,像凝固在额前的冰霜。她有一双碧绿的瞳子,却泛着和发色一般的冷光。她紧绷的面部和紧抿的薄唇,还有嘴角硬梆梆、冷冰冰、毫无生气的幅度,像《法典》的封面一样正规严肃。
“有人怀疑你拥有魔族血脉。”被观察的对象依旧淡淡的回答。
“这......你确定是我?”
作为一个生在神赐者家族,长在圣都附近,日夜接受圣日洗礼圣者后裔,她和她的姓氏,不能忍受随意的诬陷。
伊芙特没有刁难她的意思,至始至终表现得像公事公办:“确定,艾米莉.波瑞提。有一位令人尊敬的先生举报你,我们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你的母亲是一位大魔法师,完全有能力封印你的魔族血脉。还有,你出现在了这里。”
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伯爵死亡的前几分钟,送上了那封信,让生病的伯爵离开了布下重重魔法阵的卧室,踏上了魔法阵被刻意破坏的走廊。
伊芙特希望这是一个真正的巧合。眼前的少女看上去纯洁而充满活力,她希望她表里如一——及时在以撒利雅贵族中这不可能,但至少不要差得太远,不要像,从前的她......
“所以你要怎么办?”
“请站过来。这是审判部授权让我做的事。”
艾米丽依言站在伊芙特身边,看着她从本应该是药剂包的地方取出一把透明匕首。
匕首闪闪发光,像水晶一般晶莹透澈,像镜子一般光洁无暇,倒映出少女和弓箭手的面容。艾米丽看了看自己的面容:这半年没有被强迫在太阳光下训练,她变白了;但因旅途劳累没有时间保养,皮肤也变粗糙了,说不出是喜是忧。
她发现伊芙特也低下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低阶魔族面覆有魔纹,而魔族的混血儿不可能成为高阶魔族,所以如果有魔族血统,去除她脸上的伪装后,脸上必有魔纹浮现。
只不过,即使匕首能照出她化妆之前的样子,也只能看到一张普通少女的脸罢了。
伊芙特握着匕首,微微一动。艾米丽吓了一跳,但匕首只割断她一缕金发。
艾米丽明白:魔族的发色为红色、紫色和黑色,他们天生就是职业者,发色分别对应战士、魔法师和祭祀,即使是混血儿也一样。艾米丽有精神力使用障碍,天生注定和法术无缘,如果是魔族,她应该有一头红色的及肩发。
在匕首映照下的金发,依旧泛着金色的光辉。
“还怀疑我是魔族吗?”
伊芙特回答:“毕竟你的母亲和养母都是优秀的施法者,她们都可以做出近乎完美的血脉封印,我的这个东西破解不了。按照常规,你应该再去圣都进行检验。”
“我被送回以撒利雅之后就接受过一次血脉检验,结果显示我是普通人和神赐者的结合。”
“是的,这次检验被记录在你的档案里。但档案显示,是你的养母伊文娜抱着你进行的检验,这不符合规范。”
艾米丽微微挑了挑眉:“你怀疑我的养母?”她希望自己不像一个以势压人的贵族,但一来养母的名声的确好用,二来养母说:她的尊严,和艾米丽的生母的尊严不可侵犯。
“教会并没有不怀疑她的理由,希望你服从安排。”
“我当然会服从合理的安排。”等回了圣都就去检验吧......
“对了,我可以离开吗?”看到弓箭手转身离去,艾米丽连忙问。
“恐怕不行,伯爵府的卫兵还要问话。”
艾米丽叹了一口气,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后来艾米莉才知道,被教会怀疑,而且一次检验还洗脱不了怀疑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更糟糕的是,闯进会客房的卫兵,指控她是刺杀伯爵的帮凶,并不由分说地要带她去监狱。
她被人打晕了,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正面对黑漆漆的石制屋顶。然后她慢慢爬起来,将视线对准前方,然后,她发现这正是一座监狱。
不是什么正规的监狱,像私人建造的。
看守送来了一碗原材料不明的浓汤,然后在艾米莉的呼唤中远去。
艾米莉:“为什么没有经过审判——唉,这里连个回答我问题的犯人都没有吗?”
艾米莉把目光投向那碗浓汤。
虽然不出来是什么汤,但艾米莉凭借这几个月在大大小小的旅店村庄留宿吃饭的经验,勉强辨认出一种蔬菜的气味。她现在也饿了,干脆咬咬牙一口气喝完了汤。那种奇异的,不甚愉快的味道在她嘴里发酵。
在她家,这种东西连作为仆人食物的资格都没有……不过艾米莉本人还是吃过这种东西,在旅途中,在钱袋被偷无比困窘的时候。也因此她知道,这不是毒药,是填肚子的东西。
……所以自己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出门做什么任务啊!!!
她是超凡术士依文娜的养女。
据说她的亲生母亲“灵动之风”和依文娜同为超凡术士,是亲密无间的好友。
灵动之风十几年前就音信全无。她失踪三年后,一个西瑟安佣兵抱着还是女婴的她,带着灵动之风的亲笔信找到了依文娜。然后自己就成为了依文娜的养女。
艾米莉记得,自己穿越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有三个月大,视听神经发育完全,手脚也有些力气了。她与生母灵动之风相处了几天,记住了这个高挑而美得富有侵略性的女子,就被送走了。
她的父亲是谁?对她来说,这是一个迷。
平心而论依文娜对她相当好。如果她在成为寡妇之前留下一个孩子,她对孩子也不见得会比对艾米莉用心。
伊文娜告诉艾米莉,她的生母就吃了没有力量的亏。所以,艾米莉一定要有力量,以保护自己的自由。她为她找了很好的老师,教她一般的贵族少女决不会涉及的真正的剑术。但艾米丽不想要被规划好的自由,她选择接受伊文娜的试验,前往黑暗公国寻找魔花,以换取“真正的自由”。
试炼是伊文娜提出的,但伊文娜不希望她接受。
艾米莉想,也许自己的出走,让她想起了那位外出后十几年杳无音讯生死未卜的至交好友。
——她一去不回,依文娜不知道她的女儿会不会重蹈覆辙。
——所以依文娜你有没有暗中派人监视我的动向方便我一旦遇险可及时营救啊!你的养女需要你的帮助!!
艾米莉突然听到一声金属撞击的轻响,清脆悦耳如自由女神的琴音。
有人来(救我)了?
紧接着,黑暗中显出金属铠甲的轮廓,用头盔挡住面部,铠甲掩饰体型的人提着重剑站在牢房的铁门边。刚才那一声轻响是他在用剑刃劈砍铁柱。
在艾米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麻利地用墨绿色的药水融出一个足够艾米莉通过的洞,动作干净利落得像个职业盗贼。然后,一言不发的战士向她伸出苍白、宽大、有力的手。
一只战士的手。
跟我走。他无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