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文 ...
-
与过去的十几个月一样，林涯又被自家媳妇儿无视了。
今早，韩青非刚从床上醒来就脸色不善，走出卧室的时候还差点把林涯给撞倒，要不是他躲得快估计现在膝盖上就是一片淤青。林涯彻底郁闷了，他实在想不通自家亲媳妇儿是怎么把冷战时间线拉到将近一年这么长的。
搔了搔头，林涯想出门去转转，没想到才刚走到门边就发现——门又被反锁了。
林涯试着扭了几下，打不开。他真的想不到韩青非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理他也不让他出去？玩囚禁放置play吗？
实在没法子，他只得跑到阳台抽了根烟，边抽边思考着接下来如果两人还是这种同床异梦的状态，是不是意味着这段关系可能要就此结束了？他凝视着手中忽明忽灭的烟头，其实他戒烟已经好久了，因为家里那位不喜欢他抽烟。
但其实，他此刻手中的烟并不是自己的，而是韩青非买来放在床头的。他那原本微有洁癖的媳妇儿在最近冷战的一年里忽然开始学会抽烟。刚开始经常边呛咳着边自虐，林涯拦都拦不住他，简直怀疑韩青非是不是开启了自虐倾向的大门。
很快，半包烟就这样葬身在林涯手中。但是遗憾的是，关于要不要今天和媳妇儿摊牌谈一谈这件事，随着消散的烟灰一样飘了半天，仍旧没有头绪。
临近中午，门锁轻微地响动了一下，韩青非终于回来了。
林涯揉了揉迷蒙的眼睛，他竟然在阳台上睡着了？最近自己简直莫名疲惫地不像话。瞅了一眼地上的烟头，立刻清醒了，三下五除二把地弄干净，等烟头全都安全着陆在垃圾桶里，林涯这才放心地起身去客厅迎接韩青非。
依然是一脸冷漠，连正眼都不肯分给林涯一点。韩青非随手把超市塑料袋往沙发上一抛，就这样侧过身径直去了浴室。林涯讪讪地收回原本想替韩青非接袋子的手。果然，还是被无视了。
“啧，自讨没趣。”林涯低声嘟囔了一句，本来想看一眼韩青非的袋子里究竟买了什么，但想了想还是转身去了书房，幼稚鬼如他，心想：“不理就不理，老子自己玩。”
然而刚一进去坐下，他就看见了那张五年前的照片，一副茶木相框支撑着它静静站在书桌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显然是爱干净的韩青非日日擦拭的缘故。照片上，两个略显青涩的大男孩肩并肩而立，他们对着镜头露出属于那个年纪最干净的笑容，身后是一片繁茂的绿色，将他俩包裹在一片生命力盎然的景致之中。这是他们大一那年去旅游时拍的，也是他们认识后的第一张合影。
那时候，林涯还没有把韩青非追到手，他的咸猪手正欲搭不搭地在韩青非肩头徘徊，“揩油之心路人皆知”的这一幕就这样被一个学姐定格在了画面中。
林涯嫌弃地瞅了瞅照片上的自己，真的好傻！一口大白牙就这样龇着，像极了某种二逼的动物。反观身边的媳妇儿就顺眼多了，当时的韩青非与现在差别不算太大，斯斯文文的一副无框眼镜架在秀气的鼻梁上，笑容说不出的温雅可亲。
不自觉伸出手指，林涯轻轻在媳妇儿弯弯的嘴角上摩挲了几下，心头的愤懑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来自那时的宁静。
浴室的门开了，听见响动的林涯抽回思绪，复又叹了口气，拾起一丝莫名的酸楚，“要是你现在也能对我这样笑多好呀，为夫愁啊......”说着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照片。
韩青非收拾了一下客厅茶几，顺便想把阳台的垃圾一起打包扔出去，结果......他看见了垃圾桶里头有一堆香烟尸体，愣了一下。随后他迅速跑回卧室翻找床头柜，他昨天刚买的香烟不见了。
林涯默默坐在沙发上啃着一块韩青非吃剩的蛋糕，就看见他的媳妇儿和丢了什么重要证件一样到处翻找着什么。“呃......要我帮你找吗？丢了什么......”林涯讷如蚊音的话还没说完，韩青非却仿佛突然崩溃了一般，就地瘫坐着痛哭起来。这个变故是林涯措手不及的，他先是一愣，嘴角的蛋糕屑都来不及擦就冲上去想把自家媳妇儿扶起来。但是就在林涯冲过去前一秒，韩青非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进浴室。浴室门“嘭”地一声被重重关上了，只留下一脸愕然的林涯在原地杵成一根柱子。
比起一直像个半大孩子的林涯，韩青非一直都是个冷静克制的人，他甚至比同龄人都要成熟一点，今天这个状况确实超出林涯的认知范围了。手一直在浴室门边逡巡着，想敲又不敢敲。从来没这么怂过的林涯简直想把自己一头乱毛全揪下来打个结。
天色渐暗，两人就这样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枯坐了不知道多久，在太阳的余晖即将消失在地平面的时候，浴室里终于有了动静。林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速度快到令他一时有些大脑缺血般的眩晕。
门打开了，韩青非又恢复往日的沉静，只是面无表情地往外走，依旧不看林涯，哪怕他就站在门边。林涯看着面前憔悴的人，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尤其在他借着外头的灯光看见韩青非眼圈仍在泛红。
屋里终于开了灯，两人坐在电视机前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他们之间有约定，即便是恋人也要留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如果对方不想主动说，另一个就一定不要问。这项约定很好地执行了近五年。但今天，林涯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坐到韩青非身边，刚想试探地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结果韩青非那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这样不识象地亮了起来，随着“叮咚”一声消息提示，屏幕上居然出现了四个大字：生日快乐！
林涯当机的大脑停摆了大约有五秒钟，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他喵的！今天是韩青非生日啊！我他喵居然给忘的一干二净了！去年就是因为没来得及赶回来给他庆生所以冷战了一年，今天竟然又......”
完了完了，彻底凉凉了！难怪媳妇儿刚才那么伤心，我今天居然还在和他冷战，太不是东西了！决定了！跪搓衣板求原谅！
正打算去阳台拿搓衣板，结果就听见韩青非手机又响了，这回是电话。
韩青非跟着林涯走到阳台，接起电话，声音有些喑哑地开口：“喂，姐，什么事？”原来是人家姐姐打来的电话。正思考着偷听人家打电话是不是有点侵犯隐私的问题，打算偷偷溜进屋避嫌的林涯却被韩青非堵在了阳台上，韩青非一点缝儿也不给林涯留，就这样斜倚在门框上。林涯厚着脸皮朝他嘿嘿了两下，韩青非却转过脸，去看他脑后的夜色。
好吧，这可是你不让我进去的。林涯像只大猴子一样就地蹲了下来，阳台不大，一人一“猴”就这样隔着一米距离，一站一蹲。结果林涯毫不费力地就听见了电话那头韩青非姐姐的声音。靠！这破手机漏音漏得这么厉害？也亏得韩青非能用这么久不换。回想起来，这手机好像还是林涯给他买的，三年前，林涯大二暑假打零工攒的钱。
“......不是姐姐想让你难过，一年了，你也该放手了......”电话那头冷不丁跳出这一句。林涯脑子一激灵，啥啥啥？他姐这是在劝分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韩青非反驳道：“姐，我是个成年人了，知道该怎么做，你别担心了，就这样吧，挂电话了。”说完，韩青非转了个身回了屋子里。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林涯之后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事都没做，就这样静静地陪着韩青非看新闻。
这也是韩青非近一年来才养成的习惯，每天饭点过后要看国际新闻。林涯觉得很无聊，但是也默默陪着看了将近一年。新闻结束了，韩青非叹了一口气，移开专注在电视机屏幕上的眼睛，刚才那场哭泣使他眼睛如灼烧般难受，关了电视，他今天决定要早些睡觉。
床头柜上是他们家的睡前国际惯例：一杯温水，一片安眠药。
望着韩青非沉沉入眠的睡颜，林涯心疼不已，最近几个月他确实感觉到韩青非情绪非常不稳定，晚上经常夜半惊醒，有时候还会喊自己的名字，但每次林涯凑上去问他究竟怎么了的时候，韩青非总是冷漠地看他一眼，缄默不言，然后倒头继续睡。被无视惯了的林涯已经见怪不怪，苦笑一声就此作罢。
林涯也在床的另一边躺了下来，捋了捋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身边韩青非呼气平稳，似乎睡得很熟了，但他仿佛要和林涯划清界限一般，即便睡熟了也绝不越界半分，这执拗的坚持令林涯十分挫败。
躺了一会儿，彻底失眠的林涯蹑手蹑脚起身，踱进书房。他已经快被韩青非逼得没脾气了，他今天要“趁夜打劫”，做一回亏心事。
悄悄打开书房的台灯，慢慢抽出书橱里的一本日记，那是韩青非的日记，从林涯认识他开始就知道他有这样的小习惯。以前林涯从不去翻看韩青非的日记，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令他不得已用了最不想用的方法。
媳妇不说，我就偷看！
林涯搓了搓手，视若珍宝地翻开了一页，这页日期是2013年9月6日，大致内容是记录韩青非考上了S大，第一次进入校园那天发生的事情。林涯看着看着竟然“噗嗤”笑了出来，因为就在这一天，他遇见了韩青非，并且一见钟情了。
日记上记录着：“今天有一个同系的男生，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应该怎么写，‘林芽’？还是‘林崖’？他一路上一直和我安利游戏，说万一到时候住一个宿舍可以一起打。我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自来熟的人，或许他会是我在S大的第一个朋友呢？”
往后又翻了几页，“2013年11月17日，天气晴，今天是学校迎新会，之前因为一些比赛拖延了一直没开，结果就到了11月。”林涯记得，当时韩青非因为长相俊秀而被一群学姐强行拉进了戏剧社，就因为这个，林涯也傻兮兮地去了戏剧社，结果还差点被丑拒，自那以后不修边幅的林涯为了尽快赶上韩青非这个小院草的脚步，也开始收拾起自己，不出半年居然真的人模人样连腹肌都练出来了，风评真是瞬间逆转，那些曾经丑拒他的学姐开始给他安排重要的角色，也使得他离韩青非这个万年男主更进一步。然而，演技一塌糊涂。那时候林涯经常在排练时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韩青非，他正在憋笑，憋得脸都红了。一笑倾城说的是什么故事林涯不懂，但他知道这说的正是那时的韩青非，也正因此，林涯决定了，一定要把他追到手！
不知不觉，林涯就这样把韩青非的日记翻了大半，几乎从2013年下半年开始，韩青非的日记断断续续都会提及“林涯”这个名字。少年不知世事，正是大好时光。林涯怀念地把韩青非清秀的字迹摩挲一遍又一遍，纸上还有淡淡的香味，似是墨味，又似是木香。然而，到2017年4月29日为止，日记上只有一行字：“林涯明天就要回来了，明天是我生日。”到此日记戛然而止。
林涯看了一眼台历，今天正好是4月30日，也就是说韩青非近一年来，居然一个字都没写过。
天亮了，居然就这样一夜未眠地偷看了一整宿。听见卧室起床的声音，做贼心虚的林涯赶忙把日记本往回一塞，也没发现日记本是不是塞反了，就急匆匆出了书房。然而一做坏事就会被抓包的体质屹立不倒，林涯一出书房就差点撞到韩青非身上，一个紧急刹车堪堪避过，撞上了一侧的墙。
韩青非头也不回，走开了。
好吧，林涯耸耸肩，继续被无视也好，总比被抓住问罪好。
很快，韩青非很快发现日记本摆放位置不对，他静静把日记本拿了出来，摊开到最后有字的那一面。林涯正缩在门口探头探脑，等待自家媳妇儿发现日记被偷看后的暴雨狂风。没想到韩青非却深深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旁的钢笔，另启一页开始写字。林涯有些错愕，这是又开始写日记了？
趁韩青非写得入神，林涯竟然壮着胆子溜到他身后，见他没什么反应，边开始偷看起来。韩青非的字依旧是这样好看。林涯正默默在心底夸奖媳妇儿，眼里却冷不丁撞进一行字：
“林涯，我等累了，你回来好不好？”
那几个字宛如几柄漆黑的匕首，一下一下剜进林涯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林涯开始暴躁起来，克制不住地颤抖，“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就在你身后吗？韩青非！你回头看我一眼！韩......”话音随着林涯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看见自己扑上去欲抱的双手，此刻毫无阻碍一般穿过了自家媳妇儿的身体，落了空。
林涯一遍又一遍地试，一遍又一遍地落空。直到彻底累了，停下来，才看清韩青非写下的其他字：“林涯，一年前的航班究竟把你送到哪里去了？早知道我就不催你回家了，哪怕再迟一点点，现在你或许就会在我身边了。你刚离开那段日子，我曾经想过你是不是在异国他乡迷了路，又或许你获救了，但却忘了回家。我可以等，多久我都等，我甚至想过，不如就随你去吧，不回家就不回家，就当你在异国他乡活着，至少这样，我们还在同一个世界上，说不定有一天会重逢，你说对吧？”
......
“是了，我想起来了，早在一年前的那场空难里，我什么都没了。”
“不是韩青非刻意无视我，是他压根感知不到我。”
“也不是他故意不让我碰他，而是我自己害怕碰到他，因为我自己明白，当下的我是什么。”
林涯如鲠在喉，却哭不出来，以为可以就这样骗自己一辈子，在他身边一辈子。就在骗着骗着就快要信以为真时，一切重新崩塌了。
总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抽离，低头一看，自己好像越来越淡了。是了，当时约定好的，如果记起了这一切，灵魂就要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人世。
现在，林涯只想趁彻底消失前做最后一件事。
他悄悄地俯下身，在韩青非脸颊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小心翼翼，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青涩的他们在万里青山之间，他的手终于落到韩青非肩膀上，紧紧搂住，迅速地在怀中人侧脸上吻了一下，似是试探又似告白。速度快到相机都没能记录下这一瞬间。
韩青非写下最后一句话：“林涯，我要走了，像你一样，我也要去一个崭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谢谢你给了我五年的温暖，有缘我们会再见。”随后轻轻放下笔，起身离开。空荡荡的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风从窗外捎来温暖的春意。
桌面上未合的日记被风吹动，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后停留在了2014年3月25日，这一天正是林涯与韩青非的定情日，韩青非这样写道：“今天在山上，林涯偷吻了我一下，把学姐吓得够呛哈哈哈。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去M记可以光明正大点情侣套餐了......”
桌上的相框里，那两个年轻的身影依旧，笑容纯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