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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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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太子如今已是陛下,福王不日即将前往封地。起先福王想用给先帝守孝为理由滞留京师,但今时不同往日,朝堂之上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人愿意为了福王得罪当今圣上,故而福王只能在朝臣的一声声“与祖制不合”中灰头土脸地启程之国。
随着国本一事尘埃落定,我真心认为好日子即将到来。东宫典药局众人大部分仍留在东宫,精心照料着下一任太子,即陛下的长子,另有少部分人包括我跟随圣上搬入紫禁城,成为太医院及御药局中的一员。太医院设院使一人,院判二人,御医十人。御药局设尚药御奉二人,直长二人,药童十人,并置御医四人。
无论是论资排辈还是经验考核,我并不足以成为有品级的御医,因此在太医院做一名不入流的吏目医官。但我对此已经心满意足,这世上高官厚禄数之不尽,纵然想攀登之人犹如过江之鲫前仆后继,我也绝不会置身这股汹涌潮流。一来我对自己势单力孤有清醒的认知,二来拥有家庭、得闲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那日我在养心殿外班房值班,原本漫不经心地摆弄桌上的药罐,却听见殿内争吵之声愈演愈烈,随着“哐当”一声巨响,争吵声安静了片刻,旋即又重新聚集起来。殿内的小宦官火急火燎地踏进班房,催促着我收拾药箱去前殿,我连连应是,挎着药箱小步迈进前殿的大门,只见陛下手中鲜血淋漓。
我上前轻声对陛下告罪,接着低头默不作声地处理起陛下的伤口,耳边听见陌生的朝臣大声疾呼三饷之弊端,慷慨陈词苏州民间因矿税之祸而造成的暴动,陛下的手随着朝臣高亢的声音愈发收紧,我无奈停下包扎的动作,不敢动弹。
接着周淇奥大人熟悉的声音响起:“何大人岂不知先帝为何征收此税,去夕田赋之外仅收茶税十万两,因无内官监督,商税、关税皆无半分入库。自隆庆爷开关后每年海贸商路流入白银千万以计,朝廷却无法征收一分关税。即使仅观田赋之税,如今民间人口繁衍繁荣,朝廷却不知人口其数,户部收入远不及地方收入,此局何大人要怎解?”
姓何的朝臣憋得满脸通红正要辩解,抬头看见陛下阴沉的眼眸,吓得忘记要争辩的言语,口中诺诺。另一位胡须皆白的老大人见状开口:“陛下恕罪,老臣多言一句,辽东内官贪腐一案目前还不曾盖棺定论,先帝派遣的内监众人扰乱辽东军务、贪污军饷,前线战事因此频频失利,往昔我朝与北虏以辽河为界,如今我方只能退缩宁远要塞以内。如今辽东战事粮草紧张,官漕之外急需南北商人运输之力,陛下万不可让宇内再生事端,江南税务之事还是稳妥为上。”
此言一出,陛下怒火愈盛,咬牙道:“朕何不知晓江南民生之重要,奈何南地民众刁蛮,王直等盗匪之徒与倭寇勾结,白银流入南地富庶之家而朝廷只得望洋兴叹,长此以往地方富足而朝廷乏弊,岂是长久之道?”说罢,陛下挥挥手让众臣下去,几位臣子见劝说无望,相互对视一眼,一板一眼地躬身告退。
傍晚的晚霞透过雕花窗户的纹路透进殿内,陛下的脸半明半暗地隐在落霞阴影之下,显出几分说不出的疲惫。我处理好陛下的伤口,正待退下,只听得陛下幽幽开口:“崔医官,朕本以为已登大宝,天下便再无人可挟制朕。先帝偏爱福王,朕甚少能得先帝指点,十三岁出阁读书也未能有幸遇见可纳为心腹的老师,不知皇权看似等级森严,其下的宦官与士大夫均非易与之辈,朕只能睁大眼选用稍好的一方,皇权孤高,天子乃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朕,委实心累。”
听着陛下的抱怨,我的内心却十分平静,庶民有庶民的辛劳,天子也有天子的心酸。陛下发泄一通心情后,似乎又恢复了兴致,招来内侍,吩咐晚间的宴席享乐之事,似乎想用纵情声色让自己忘记沉甸甸的国事、家事。我正待从容退出侧门,却见掌先帝年间尚膳监的太监崔升领着几位美人从另一侧偏门进入。
领路的小宦官轻声在我耳边说:“崔医官有所不知,崔太监如今已升司礼监秉笔,掌御药房,是陛下心腹。”我斜眼看他,他又小声说:“周淇奥大人吩咐奴婢传话,他在秋雨酒居等您,万望崔医官前去一聚。”
待我到达秋雨酒居时,天色已沉。烛火昏暗之间,周淇奥身形萧索,弓着身子依靠在榻上,全无世家子的仪态。我轻手轻脚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香骨酒,刚抿了一口,周淇奥就低声道:“崔医官,冒昧请你前来盖因陛下如今危在旦夕,内宫不是本官应该窥伺之地,但本官实不放心陛下身处卑鄙小人之间。”
我没有接话,身为太医院医官,宫闱内事永远不是我可置喙的,我也十分疑惑周淇奥为何会找上我来讨论此事,毕竟我与他从前虽然相识但并不交心。正当我准备起身离开之时,周淇奥又仰起脸道:“崔升原先是郑妃心腹,先帝大行之时投奔陛下,如今靠着进献美人与药膳,深得陛下心意,哄得陛下时常沉迷温柔乡,躲避朝堂上的刀光剑影。”
周淇奥的话一字一字落在我心上:“自陛下登基以来,你可曾为陛下掌过脉案?陛下的枕边人、御医、贴身太监全是郑妃之人,当初的国本之争,陛下与福王两相对立,先次福王中毒之事郑妃记恨至深,如今陛下乐不思蜀,似乎全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了,”他盯住我的眼睛,“前朝之事有帝党为陛下分忧,但宫墙之内陛下的安危,本官希望你能时时在意。”
我简直要笑出声来,深深后悔今日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不管我是答应还是拒绝,都将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境地。我笑道:“原来是此事,大人不说我也会关怀陛下,”我顿了顿又道,“我还以为您会谈及前朝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