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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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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至一城,婀藏澈依然不大同意朝娴和他们一起去妖栈。木纶问他为什么,婀藏澈说朝娴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出了一点事是真会引起大乱子的。
木纶看着苦着脸的女孩子,心上蔓延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许久不入世,再度听到喧闹人声仍会觉得恍然如梦中。幼月说想尝尝路边的糖水,朝娴点点头。
几人围坐在小桌旁。正是清晨,店家还未来得及支起避阳的大伞,早有几个憋不住卖弄的施了些巧术,让那伞自开自合起来。店家擦着汗觍着脸笑求各位道爷停手,他连连念着砸到人可怎么办。那几人却不管,自顾自寻着他们的乐。
巨大的伞在众人头顶上下漂浮。
朝娴和幼月都没有插手闲事。木纶喝了一口糖水,瞥到那伞忽然断开,两截木头狠狠砸到笑闹的几人身上。
又自个合上了。
他抬头看了婀藏澈一眼,那人半垂着眼睛瞧着碗里的糖水,什么话都没有说。
幼月磨磨蹭蹭,半晌还未饮完半碗糖水。木纶正心中奇怪,忽然听到街道另一头一阵骚动。
女孩子们的说话声忽然小了。
朝娴顺着众人视线看过去,眼神一冷。
幼月慌忙站起来伏礼,“主子恕罪!这是大公子的命令,幼月不敢不从。”
朝娴没有说话。
八个月白衫的公子走近,为首的佩着一枚雕刻奇巧的符玉,像是某种身份的象征。
木纶问婀藏澈那是什么,他说是灵州十二家的江家的符文。
他便是江冶。
江冶扶起幼月,后者顺从地立在他身后,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又变成了那个训练有素的侍女。
朝娴推推木纶,“时间紧迫,阿纶你们先走。我马上就跟上。”
木纶虽觉得这架势不大好应付,但也不便插手旁人家的事情。于是点点头,又嘱咐了她几句。
婀藏澈牵着他的手。两人并肩慢慢走远。
木纶回头的时候,看到朝娴身后跟着那九个人,她神色淡淡朝另一个方向远去。女孩子面上没有笑意,行止间总带着矜傲和疏离。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小娴好像也有她的不容易,”木纶对婀藏澈说,“她跟我说过很多次,她最想的就是孤身游历四海,浪荡江湖。”
婀藏澈轻笑,“她现在也是在孤身游历啊。”
“不过,她有她必须承担的责任。”婀藏澈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需要去做。”
木纶眨眨眼,突然有了兴趣,“那你的责任是什么?”
婀藏澈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是国师,承怀四海,负以九州,天下都是我的责任。”
“那我呢?”木纶问。
婀藏澈笑了,“阿纶是习术之人。所拥愈强,所担愈重。你修了多年的术法,难道没有感觉,总会对凡间无术之人心存怜悯吗?”
“那便是你的责任。”
这些话木虔蒲也对他说过,师兄们也对他说过。他听了十八年,却是直到现在心上才微微起了一点波澜。
也许是修妖的原因,木纶自觉天生比旁人性情单薄。那些别人口中浓墨重彩的情绪,其实他听起来往往是索然无味。
他其实很少,很少去在意那些没有入他眼的人。
但是今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婀藏澈仍是牵着他的手,两人慢慢走在路上。偶有行人多看了几眼木纶的眼睛或他们交缠的十指,婀藏澈也是神色淡淡,含笑郎朗。
“丛云呢?”木纶问,“我想它了。”
系在腰间的木雕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开心地晃了晃。
婀藏澈用手指点一下木雕,“这里人太多了,丛云闹腾,晚些再让它出来。”
一边说着,婀藏澈解下木雕,放到木纶手里。
小马开心地踢踏四只小蹄,把脑袋埋到木纶长袖中拱。
有点痒。
出城以后,丛云现出原型。婀藏澈的马车能日行千里,木纶有些担心朝娴会追不上他们。
婀藏澈眨眨眼,“追不上更好。”
木纶看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脸就红了。
官道平坦开阔,无人驾驶的马车飞一样疾驰着,帘外的骨铃发出串串铛铛的响声。
栓在帘上的木雕本是深色的小马,不知为何表面却渐渐泛起一层薄红来。铃铛阵阵,只是偶尔风会带过一些奇怪的声音,像一个人低低的哭腔。
日暮时分,丛云停了下来。
马车漫无目的在原地晃了两圈,才有人慢慢拉开雕板,一边理着衣裳一边走出来。
木纶眼角微红,浅灰色的眼好似浮上一层蒙蒙的水汽。丛云只觉得他同之前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哪里想得到人间有个词是满面春色。
婀藏澈在后面笑。
御内国师很少笑的,即便最开心的时候也只是嘴角勾起,神情淡淡。有时候会让人怀疑笑容只是他天生带来的表情,因为好像不管怎样他都能保持微笑,容止清朗,好似天下万物都在他眼中。
今日的笑有些不一样。有点满足,有点期待,有点恶作剧成功的小小得意,甚至……有点坏。
木纶干脆转过头不看他,“丛云为什么不走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婀藏澈不知想到什么,又低低笑了两声,方正色道,“前面妖气太重,它走不了。”
暮色霭霭,黄昏独有的绯红染上了青年的半边脸,像极了最浓烈的胭脂抹在情人的颊上。
“就到妖栈了?”木纶惊诧道,“千万里呢,丛云那么快?”
被夸的小马开心地在原地晃一晃。
丛云又变作婀藏澈腰间的装饰。两人并肩慢慢走着,万丈霞光铺陈,让人辨不清路旁的春草究竟是因晚霞才显得不那么苍翠,还是因妖气而显得死气沉沉。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头毫无预兆地冒出一个极热闹的镇子。妖栈开得大肆张扬,人间亦有不少各怀心思的人早早赶来,想抢在官家前捞些什么宝贝。
满街的脂粉香。倘若不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眉眼间难掩的妖气和戾气,此地像极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镇。
人和妖虽然在交谈,却是都有防备和警惕的。喧嚣人声仿佛只是一层掩饰,重重繁华下千钧一线的平衡,才是妖栈前真正的气氛。
找落脚处时婀藏澈问木纶怕不怕,“此地妖气过盛,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木纶点点头。
他没说的是,这漫山妖气其实让他觉得很舒服。好像一个流浪许久的人终于找到自己的家,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向往和依恋。
木纶以为他们会住在客栈,谁知国师大人大手一挥,直接包下了边郊一处别院。领他们过来的妖谄媚得紧,他只留下一个灯笼,就咯咯地笑着离开。
木纶看着黑黢黢的院子,挑起眉毛。
别院被设下重重阵法,隐约的妖力蔓延。这时木纶才想到他也懂妖术。
一切布置好后婀藏澈去探查消息了。木纶乖乖呆在园子里,七八只纸鹤围着他转。
木慕师兄再也没联系过他。
他叹一口气,其实一点也不想和这个师兄生疏。初到风鸾时他还是个怯懦的孩子,而木慕是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人。
木悠给他递了消息,说这阵子风鸾闹腾得很。那一带忽然开始传染一种怪病,木虔蒲为了这事奔波了好几天。瘟疫应该还没来到这一片,他说让木纶多加小心。
妖栈一处的天比别处要浅些,晦暗的天色映衬着同样黯淡的月亮,呆久了会让人觉得没有希望,所以很少有人长时间在此逗留。
婀藏澈和木纶来到的第四天,朝家的姑娘骑着马风风火火赶来。
“阿纶!”
那一声呼唤惊起了枝桠中的雀鸦,耳后传来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木纶被抱了个满怀。
朝娴兴奋道,“真的赶上了!我被他们带回了主城,我还以为遇不到你们了!”
“国师看来还是很讲信用的。”朝娴弯着眼睛。
木纶看了婀藏澈一眼,后者面露无奈,伸出手把女孩子从他怀里拨开。
原来这几日是在等朝娴,木纶了然。
婀藏澈问,“没有人跟着你么?”
“幽……”朝娴一顿,“有啊,不过我甩掉了。”
女孩子又笑笑。
“我们什么时候进妖栈?”
婀藏澈想了想,“就今夜吧。”
“再拖妖栈就要关了,左右外头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来。”
木纶问朝娴,“你要休息一下吗?”
“不了,我迫不及待!”朝娴说,“马上就可以拿到斩灵草了,我觉得我这几夜都要睡不着了!”
斩灵草。
木纶隐约记得有个师兄教过他,那是恢复灵力的东西。生于极险之境,非王非帝莫得。
婀藏澈却微微抬眼,显出几分疑惑。
不过他没有说。
镇上的夜很静。你能看到路上穿梭的行人,可是你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穿过镇子就是妖栈。
途中有人有妖半掩着脸,匆匆和他们擦身而过。木纶无意撞到一个人,对方抬起头,被他的浅灰眼睛吓了一跳。
却是垂眸更匆匆地离开。
镇子尽头被浓雾遮掩。他们在雾中走了很久,久到令人怀疑这是否有路的时候,眼前凭空出现一扇黑门。
――或是黑墙。木纶抬头,看不见它的尽头。
“到了。”
婀藏澈轻声道。
栈道没有活物,幽绿的火焰在两侧燃烧。门的材质像某种珍贵的石头,被雕刻下层层的咒文图画。
婀藏澈顺着摸了一遍。
三人屏息。
他们都没有看见,一束浓黑的液体正缓缓,缓缓从上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