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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木纶微微回过神来。

      莫俞欢……

      俞欢哥哥。

      他忽然想到。

      莫俞欢有一只深紫的眼,此刻仿佛淬上冷光。他微微抬手,汹涌的灵力围绕住几人。

      “白小夕,”他道,“过来。”

      白小夕身后的浓雾张牙舞爪一阵,似被吓到了又渐渐向下缩回去。木纶却本能感到一阵不对劲来。

      “莫俞欢……”

      白小夕好似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眨眨眼,扬声问道,“你叫莫俞欢?”

      那人微合着眸子,也不知是不是默认了。

      “那,”白小夕忽然道,“你是我的俞欢哥哥吗?”

      他好像笑了一下,声音仍是听不出悲喜,却很温和,“我是。”

      白小夕的笑渐渐淡了。

      月光穿透枝桠,留下交错的暗影。她的脸一半埋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罢……”

      白小夕微启唇,少女清透的眼眸在此刻显得浮沉晦灭,“其实你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心上警铃在这一刻敲得耳膜震颤!

      铺天盖地袭来的魔力刺得人呼吸都会发痛,木纶还没反应过来,婀藏澈已用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湿热的液体淌过他的脸,腥甜的。

      身侧传来幼月的痛呼声。那些隐藏在浓雾里的细密黑针穿透了她的肩胛,死死埋在血肉之中。

      朝娴面色一冷,再出手已是招招不留情面。

      漫天光影飞陈,众人合力却不见对白小夕有分毫损伤。她高高跃起,数不尽的亡魂在她施术时流连在她身后哀鸣,她却大笑出声。

      那样鬼魅,又那样强大。

      莫俞欢的灵力是几人中最强大的,见所有攻击好似没有效果,他便合掌开了天眼,却见眼前憧憧鬼影纠缠,破开那些矫饰的伪装,白小夕的真正面目展露出来。

      众人眼中的合力对抗,其实还是被她暗自拆散。五个人她打不过,一个个解决却只是小菜一碟。

      ――是无数化身。

      “她会惑术,你们看见的都不是真正的她。”

      莫俞欢飞至几人身侧,轻声道。

      “……那怎么办?”

      朝娴修魔,最先反应过来,“找到她的真身?”

      “不用。”

      莫俞欢道,“她的分身只是声势浩大,其实不堪一击。我们各自对付一个,只要不被迷惑,压制她不过片刻功夫。”

      “只是……”他一顿,“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不要伤到他。”

      木纶伸出手,捏了一下婀藏澈。后者一愣。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以为这是真实,却原来不过是幻象的重叠,其实他们并没有呆在一起。

      婀藏澈俯首,护住木纶,小声道,“你小心些,我把这个解决,就去帮你。”

      木纶点点头。

      眼前出现火一样的裂痕。

      果然,心中识破幻象后,目中自会是一片澄明。不知何时他早已被白小夕带离那片山林,身周白雾微蒙,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间清晨。

      木纶心下警惕。

      千万纸鹤破空而出,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凌厉的剑气,如水池正中的涟漪圈圈荡开,来却终成深谷传声,并无回音。

      “你别打了,你没我厉害。”

      白小夕忽然出现在他身侧。

      她依然是初见的模样,笑得乖乖的,小小的女孩子。只是眼尾的红色让人无法忽视。

      木纶没有动作。

      白小夕蹦到他眼前,扬眉神色飞舞道,“你知道他们现在在经历什么吗?我把我会的所有术法都拿出来了,一时半会他们可出不来。”

      “他们总会出来的。”木纶道,“你的幻境,好像不够坚定。”

      她眼中的光彩渐渐黯下。

      “是啊,”她倦惫道,“这一次,我留不住你们了。”

      二人沉默一阵,在木纶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之前,白小夕再度开口。

      “我知道我是个恶人,我做了很多恶事,不可饶恕的。”

      她勉强笑了一下,“我这样的魔,罪恶多端,即便是真佛亲自祝祷,怕是也洗不净灵魂里的肮脏了。”

      木纶凝视着她的脸,想从里面看出一点点的后悔。

      却空无一物。

      “我知道今天会死在你们手上的,”她低头道,“但是还是想让你知道一点点事。”

      木纶几乎无法直视她眼中恳求的光,“只是看一眼,一眼好吗?”

      他没有理由拒绝。

      白雾渐渐散开,山色明朗起来。春日好景烟柳烂漫,让人难以把这个地方同几日前那个死气沉沉的村子联系在一起。

      “白小夕!”有人在那边喊,“你快过来!你娘找你!”

      “好――!”

      木纶听见一声清脆的回应。白小夕的身影从山路那头出现。她的年纪看上去同如今无二,是最美好的年华。只是那眼中的天真轻灵,是木纶从未见过的纯粹。

      唤她的女孩子埋怨道,“你怎么又去那潭子了,小心掉进去。”

      “嗯?不会的。”白小夕笑笑,抹了抹脸上的水,“那一片我都很熟,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走在一起,径直穿过了木纶。

      木纶虽已知这是幻象,亲临此景还是一愣。

      “你呀,”白小夕的同伴无奈地摇摇头,“你是不是还在找那个家伙?大家都说他就是个妖怪,你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白小夕的笑渐渐淡去了。

      她颇委屈道,“俞欢哥哥怎么会是妖怪啊!阿丹,要是你也怎么想,俞欢哥哥肯定会很难过的。”

      阿丹有些尴尬地低头,又较劲道,“可是大家都这么说啊!他的眼睛是紫色的诶,难道不是只有妖魔才会有那种眼睛的吗?”

      白小夕严肃道,“那是因为俞欢哥哥修道哦,有些修道之人眼睛确实是会变色,更何况……”

      她一撇嘴,“还不是因为俞欢哥哥不肯帮他们求雨,他们才恼羞成怒说人家是妖怪的。”

      阿欢默了,又小声道,“那既然他修道,为什么不帮帮我们啊。”

      “今年的收成愈发差了,”阿欢用脚尖拨弄地上的石头,“我阿爹说,他要养不起我们几个了。要是明年还没有雨,我可能就要被卖到镇上给大老爷当媳妇了。”

      白小夕也不说话了。

      木纶看见那张很年轻的脸上露出忧郁的神情。高一点的女孩子轻轻抱了下矮一点的,彼此低声安慰。

      画面转换。

      夜中的山显得格外的静。不知为何白小夕被爹娘关在了家中,但她还是找机会逃了出来。女孩子其实个子不高,缩成一小只悄悄往深山里走的时候,模样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七柳井没有自己的河,只能翻过一座山去取那边一个潭子里的水。夜色深沉,月光熹微,暗影里的草木像张牙舞爪的妖怪,唬得人不敢发出别的声音。

      白小夕拂开柳条,差点滑到水里。她在原地心有余悸地搓搓手,点起身侧的灯笼四下查看。

      拨开一片山草,石壁间竟有一脑袋大小的凹洞,里头放了些好精致的泥雕。白小夕从袖中拿出两只食指长的蜡烛,小心翼翼地点上,放在里头。

      她低下头,口中喃喃念着些什么话。木纶趁这个机会往里头瞟了一眼。

      ……他认得那些东西。

      泥雕血纹,是伤人的利器,也是救人的秘术。修道之人若是法灵损伤过重近乎消散,可用此术重塑法灵。只需要找一个集灵之处,托一个亲灵的人,日日夜夜供奉檀香花木,以己虔诚向天地之灵借力,即可涅槃重生。

      法子是简单,就是成功率太低。木纶记得木虔蒲这样告诉过他。

      所以大多修道者若是真不幸遇到法灵消散,大都会选择用奇珍良药续命,亦或是求一位高手出手相助,重塑法灵。

      那泥雕上的血纹很是清晰了,在白小夕低头默念时愈发金光闪闪。木纶想这绝非一日之功。只是白小夕不是连字也不识几个吗?她怎么会知道修道的秘术?

      木纶正暗自疑惑时,冷不丁看到身后树影间有个模糊的人影。

      阿丹站在一棵树后面,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看到那双眼中的恨时,木纶觉得他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好像世上所有的坏事都喜欢一股脑地发生。在雨水迟迟不来后,七柳井的牲畜又开始接连染上一种怪病死去,不久后瘟疫也开始蔓延。最开始人们还会求医问药,到后来慢慢的就只剩下恐慌,整日求神拜佛只求能逃过一命。

      索性瘟疫后来又慢慢消失了。

      村里每年都会派人去外头,帮大家卖些东西,又买些东西。不知是滋生已久的嫉妒爆发还是早有预谋的陷害,那个被派出去的人开始被所有人怀疑和不信任。大家口口声声说他暗中贪走众人的钱财,指责他把外头的病带进七柳井,流言像长了翅膀愈演愈烈,当水潭旁边的秘密被发现时,那个针对更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木纶看见屋子里灯火摇曳,白小夕的爹爹在烛光下同她的娘亲焦急地商量着什么。最后他们悄悄抱起了白小夕熟睡的弟弟,整理了家中钱财,悄悄推开老旧的木门。

      他们留下一封信,承认确实做了对不起村里人的事情。这份债他们会偿,把白小夕留下,只是做一点轻微的弥补。

      但是他们没能走掉。木纶跟在他们后面,深山的野兽蠢蠢欲动,终于在弟弟睡醒后一声无意惊呼中呼啸而上。

      血肉横飞。

      樵夫发现了他们的尸骨,那点少得可怜的钱被众人瓜分。气氛又一次达到空洞的高潮。因为高烧的传染又有很多小孩子死去,村里的老人都认出那个泥雕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白小夕不准他们打碎泥雕,那帮人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那天白天人们把她的家搬空,不知为何却留下旁屋里一件出嫁的喜服。入夜的时候有三个年轻人用袖子捂着脸,彼此嘻嘻笑着推开那扇门。

      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木纶想冲进去,白小夕蓦地出现在他身边。她拉住木纶的手,他们对视了一眼。他听见女孩子的哭声和尖叫声,衣帛撕裂的声音在夜里那样明显。

      还有笑声。

      那些放浪粗俗的话语像刺到心口的剑,像磨入血肉的刀,它们轻而易举把一个少女所有的尊严打碎,把她碾进土里,碾进泥里,把她一生还残留的无数可能,像一场大火烧过无垠的原野,破碎得一干二净。

      她最后一次开口说话,问的是,俞欢哥哥,你在哪啊。

      没有答案。

      莫俞欢的法灵应当是重塑成功的。那些血纹在一日红光入天后便再没有亮过。木纶没有想到被打碎的泥雕还有这种功力。莫俞欢来了一封信说自己一切安好,但还是需要去天地闯荡。木纶看见白小夕披着被子在门口蹲着,想了很久。

      她悄悄托人替她回信,说自己也过的很好,祝他顺利平安。

      画面在那一刻静止,如浮光掠影的水面般平静。

      “……后来呢。”

      开口木纶才发现,他的声音有点哑了。

      白小夕轻笑道,“他们日日夜夜那般对我,我受不住了。泥雕的阵法反过来可以集结天地怨气,我做了魔,把这笔账算了个干干净净。”

      她说的好似轻巧。木纶却在想,一个曾经心诚到可以复苏灵力的女孩子,要多痛才能集结怨气。

      “报仇了,还不够吗?”木纶轻声道,“那剩下这几十年的无辜后人,又是为什么要残害他们?”

      白小夕一眨不眨看着他。

      她又笑了,“因为后来我发现,掌握他人的性命,真是一件最美妙不过的事情。”

      木纶不信。

      他偏头,沉默一会,又道,“你为什么不跟莫俞欢说呢。他好像来这很久了,你从来没告诉过他。”

      白小夕道,“这不好跟你解释。我并不是总能记得这些的。”

      她又小声补充道,“记得很痛,有时候我会忘掉。”

      木纶神色复杂。

      身周的幻象好似又一次遭到攻击,火红的裂痕像烧裂的白纸边缘,亮闪闪的。

      “你走吧,”白小夕露出一个温温的,淡淡的笑,“木纶哥哥,他们不知道没关系。但是我想自私一点,至少可以在你面前,为自己稍稍辩护。”

      “可是你始终是杀了无辜的人。”木纶摇摇头,像是在问她,又像是问别人,“这样的恨,值得吗?”

      幻境破碎前,木纶看见白小夕对他眨眨眼。

      “值不值得……我不知道,”她道,“木纶哥哥,等我想到答案,我会告诉你的。”

      呼啸的风声穿过耳边。

      自湿冷的虚空踏出,便落入一个好温柔的怀抱。

      他脸上还带着血,一双眼却又温柔又明亮。婀藏澈亲了木纶一下。

      “你怎么伤了?”木纶抹一抹他脸上的血,“严重吗?”

      婀藏澈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木纶脸一下就红了。

      他说,故意的。

      他还笑了一下。

      想你亲亲我,不然就一直说疼。

      那个永远清落仙拂般的人,这样轻轻在他耳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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