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教室里几乎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在紧张地为期末考做准备,没有人交头接耳,更没有人讨论关于“跳楼”的话题。
看来学校在“封锁消息”这件事上做了不少工作。
乔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偶尔戳戳打瞌睡的人的脑袋,探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一屁股坐在讲桌上,翘起二郎腿观望着满教室奋笔疾书的莘莘学子,十足十的二流子模样。
乔冉出生在一个闭塞的小镇,那儿的人,特别是老一辈,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封建迷信,鬼故事一大箩筐,讲起来头头是道。乔冉小时候常常被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并且在他们的描述中,鬼大多都凶神恶煞,听多了,就特别怕鬼。后来乔冉自己想明白了:鬼就算是鬼,可不也是人变的吗?若是被它害了,按照道理,自己也必然要变成鬼,到时候就要做一个比它还要凶厉的鬼,与它厮杀,就算同归于尽也要让它魂飞魄散,这样不就既大仇得报又为民除害了吗?想通了的乔冉美滋滋的,从此不再怕鬼,再后来,受到了马克思唯物主义的熏陶洗礼,不但不怕,连信也不信了。
可谁知道,如今乔冉自己成了鬼,不但不凶神恶煞,还会优哉游哉地坐在教室里,旁观着满教室“为期末考生为期末考死为期末考哐哐撞大墙”的学生,跟个老师似的。
乔冉无耻地想:这种感觉真是爽爆了。
他瞎乐了好一会儿,慢慢安静下来,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任由漫无边际的空虚把自己侵蚀。
其实像现在这样,同活着的时候相比,也并不会更有意义。
蒙马特遗书上说,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就要长期生着灵魂的病。
他生着灵魂的病了吗?乔冉想,早就开始了。
从拿到确诊书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魂也同时染上了病毒,那病毒快速地繁衍扩散,勾结着其他原本就杂乱沉重的心绪,一起疯狂地侵占他的脑海,喝血啖肉,令他身心俱疲。
遇着谁寻短见的时候,人们总喜欢问,他为什么要一时想不开?受了什么刺激?
多么傻的问题啊,一个人要寻死,缘由总不会是单一的,而想不开大约也不是“一时的”,极有可能是“很多时”想不开加总求和而成的结果。
乔冉想起去医院的那天,路上风很大,出发前的十分钟,朋友笑着劝他说:百度这破玩意儿搜出来的结果十有八九都是绝症,别信,要是不放心,干脆去医院查一查,流鼻血而已,应该不是什么大毛病。于是乔冉披上他的大衣,梳起个拉风的大背头,骑着小黄车一路风风火火地碾进市医院。
按照大部分的人生剧情发展模式,本应是像朋友说的那样,没大毛病,可是你知道,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天选之子”,要被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砸个满怀。幸运的人,能轻易捡到宝,而对于像乔冉这种霉到长绿毛的人,老天爷通常皮得很,酷爱开玩笑,这一次皮过了头,一个玩笑直接锤向乔冉天灵盖,锤得他头昏眼花哈腰弓背,通体难受。
乔冉简直要发飙,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考个大学,结果先是头戴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后又摊上这破病,这水逆逆了他妈二十年还没散是想咋地?!谁不想安安静静地当个佛系三好青年?谁不想活得长长久久然后吭哧赚钱走向人生巅峰?
都是命罢了。
确诊那天,乔冉站在医院门口吹了很久的冷风,他举目四望,茫茫然不知所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白血病,治这玩意儿得花多少钱?
事实上,不管要花多少钱,他们家无论如何是负担不起了。
一个父母都是小破镇里普通农民的家庭,能把孩子送上大学已经不易,哪里还会有余钱存着。找亲戚借?亲戚一个赛一个地穷。发起轻松筹乞求别人同情?不可能的,自尊要强如同乔冉,决计不会向别人伸手要钱。
那段日子,乔冉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他自认不是心理脆弱的人,可当感情疾病家庭学业前途等等所有的一切事情堆在他面前,他真的觉得,太累了。
生而为人,要面对这么多东西,太累了。
人在疲累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去逃避,去自欺欺人,逃着欺着,就逐渐逐渐地放弃了。
乔冉不想自欺欺人,可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所以他只能在自我的一方天地里拼命挣扎,犹如一只困兽,始终不得解脱。
别人会怎么看他?自私?脆弱?懦夫?
他想起上个学期,有个妹子一样想不开跳了楼,只不过她命大,楼层不够高,没死成。
乔冉转述给舍友听,他听后,眼里的轻鄙一闪而过,嗤道: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想死。
他惊讶极了,一时哑口无言,想为姑娘辩解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句话现在想起来,依旧让人觉得通体悲凉。
他也不指望,有人能理解他。
理解,这是多么难多么难的一件事啊。
遍地都是胡乱的、恶意的揣测。
这个世界早就结了冰,人们只要揣紧了自个儿的衣裳就够了,谁还愿意去管这冰会不会化呢?
乔冉撇撇嘴,不再愿意想这些没意思的,他抬起眼睛看向窗外,绿木葱葱,枝叶葳蕤,阳光倾泻得恰到好处。
幸好啊,还没到冬天,趁着能多几眼就多看几眼吧。
乔冉眯起眼睛,伸了伸懒腰,一个熟悉的侧脸却遮住了阳光,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视野里。
他的表情渐渐地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