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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和歌篇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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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风雨。
隐约记得昨夜梦里似乎晒了许久的暖阳,时小星起床时心情不错,推开门,闻得李府一片喜乐之声,恰有仆人兴冲冲地来送早膳,便问,“府上有甚喜事么?”
仆人顿时眉飞色舞地回道,“我家主子的声音回来了,可不是喜事么!厨房那边正在杀猪宰羊,准备大庆一回呢!小的要去帮忙了,您慢用!”说完,就又兴冲冲地离开了。
时小星去敲幽谷房间的门。无人应声。也不再敲,直接推门而进。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封信,已是人去房空。
信封上写着“时大哥敬启”,稚拙却也工整。时小星取出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时大哥亲鉴:
感念时大哥几日陪伴,幽谷受益良多,永生难忘。只离家已久,很是想念,不忍当面别离,故才不告而别,望时大哥勿怪。
旅安。
信中的某些字,时小星尚未教给幽谷。他想许是昨日他出去时,幽谷便找人写了信,自己誊抄了一遍。
黑猫看着信纸连同信封在时小星手中湮灭成无数微粒,消散不见,喵了声。
“咱们是该告辞了。”
时小星抱起黑猫,去与李客辞别,见他褪去颓唐之色,容光焕发,犹如新生一般,道,“恭喜李讼师了。”
李客精神飒爽,对时小星的态度也和缓了十分,“前几日那般对大人,是鄙人的不是,还望大人见谅!”声音当真与幽谷的极像,只更为成熟些。
时小星笑笑,“可以理解。”
“那日冷笑并非嘲笑大人小友容貌,只是看到他,想起自己遭遇,一时忿恨上天无情,实无他意。”
“他并不在意。”
两人就案子又聊了数言。时小星见李客有些欲言又止,道,“李讼师并非不爽快之人,有话便直说吧。”
李客笑笑“想来当时是醉酒的错觉,还是不说了吧,免得惹人笑。”
时小星见他不愿说,也没强迫,出李府,迎着漫天清雨,与黑猫一道往西城门而去。快要出城时,他停在了一株柳树旁,驻足不前,像是在等人。
实际上,也真有一人执着素伞,染了一身的雨色,从胡同中出来,慢慢走向时小星。等他终于到了时小星跟前,定定地望着他,道,“为什么?”
“云公子跟了一路,只是要问句为什么么?呵,实话么,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对与错,只有有关和无关,云公子的事,恰好与某无关。结果如何,是你与他们的事。”
这话着实无情,云生海无语片刻,道,“或许我不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稍纵即逝的过客罢了。她是个明媚自由的女子,遇见她,是你的幸运。只是云公子,佳人已逝,你既还活着,终须得向前看。”
云生海瞳孔微缩,握着竹节骨伞的手不禁一紧,冷冷道,“你怎知道?”
“云公子既能以歌声惑人,我能看到人的过去,也不足为奇了。言尽于此,你我便就此别过吧。”
云生海张嘴还欲问些什么,身前之人却已消失,杳杳无踪。
城内霎时雨收云散,晴阳放明,润风拂绿柳,春燕过人屋。
云生海收起讶异之色,合上油纸伞,重往大观楼走去。晴阳是属于她的颜色,他不过是晴阳下的阴影,晴阳已经不在,阴影又该怎么存在呢?
他们相识在总角之童时。阳春四月,风暖花香,郊游的人络绎不绝,兴致上来,其中一些人便开始踏歌。他是一只和歌妖,生来便最喜唱歌,只是不敢一人独唱,也只敢在别人唱时悄悄跟着一起唱。
那一日,他倚在一块巨石后跟着节拍轻唱。待一首毕,他听到头顶有声音说,你唱的真美。
他抬头看去,是个言笑晏晏的小女孩儿,坐在巨石上,身后覆着一层阳光,很美。他看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话,也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唱的美。
人说初见最美,他与她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是美的。只是,明媚的光总会吸引些飞蛾。那只飞蛾不请自来,玷污了她的光,便是该死。
如今终于死了,却还是伤了一个无辜之人。她一定会责怪他的。只是事已做下,后悔无用,何况他并不后悔。
不后悔。
大空山有清溪无数,幽谷坐在其中一弯旁边,捧着凤尾螺,看着清澈的溪水发呆。雨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衫还浑然不觉。直到身后响起一声清贵的“小幽兄”。
幽谷脊背一僵,不敢置信地回头,喜色顿时浮上眼眸,旋即起身,他唤,“时大哥!”却是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时小星从虚空中拿出一把油纸伞,递给幽谷,“雨落得紧,打着吧。”
幽谷撑开伞,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时小星。
两人的身影倒映在清溪中,被雨水打碎。
时小星伸手,抬起幽谷的下巴,让他抬头直视自己,看着幽谷慌乱地别开目光,去看一旁。时小星轻笑,他低低唤道,“幽谷。”
任场面如何暧昧,短短二字,却是无关情色,唯有祝福,只为唤“幽谷”而唤“幽谷”。
不用时小星再强制,幽谷已拿正眼去看时小星,泪水朦胧,辨不清是委屈还是喜悦,抽噎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道,“时大哥,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次终于发出了声音,与时小星的极像,只更为年轻。
他是幽谷响,是个只会借助别人声音发声的怪,他试过通过被赠予的方式获得声音,只要他们不掺杂任何杂念地唤他一声“幽谷”即可。寻了无数的人,皆失败了。
“小幽兄,望你以后能好好珍惜这声音。”
幽谷后知后觉,顿时慌乱无措起来,“原来时大哥知道。仔细想想,时大哥暗示过我无数次,可我太蠢,都没有发觉。”
“可你仍做了正确的选择。”
幽谷心上一紧,“如果我没有归还他们的声音,是不是,就不会是这般结果了?”
时小星不置可否。
幽谷垂眸抿唇,须臾,面上又尽是喜意,“无论如何,我是做了正确的选择。哦,对了,时大哥,从云生海开始,那些人的声音便都不是我取的了。”
“我知。云生海的自有缘由,之后的,皆是谢神捕找的托儿,假装失声引你入瓮。好在,你没有自投罗网。”
幽谷有些讪讪,他其实想过去一探究竟,看是否有和他一样的怪,只是被时小星所说的除妖师吓住了,如若不然,他是否已经被抓住,困于囹圄了呢?
“小幽兄莫要想些有的没的了。今后,倘若不小心做了错事,务必要有及时回头的勇气,莫要越陷越深,直至不可挽回,悔之已晚。纵时间的力量再强大,伤害始终是不可消弥的。”
“我会记住时大哥的话。”
时小星笑道,“如此便好。自此以后,好好修炼,不仅炼身,更要炼心,不往来这人世一场。”
“我会的。”
时小星笑道,“如此,我也该走了。”
幽谷不舍,却也知不可强留,道,“我送送时大哥。”
时小星没有拒绝,沿溪而行,幽谷在后跟着。未走几步,幽谷忽然觉得,时小星与他的距离恍如隔世一般遥远,一阵清风掀衣而过,云销雨霁,那个清雅如遗世青莲的身影已然不见。
幽谷在原地怅然许久,忽而一笑,“时大哥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仙人!”
后记
大观楼内。
谢肃把獬豸令反复看了两遍,还给安坐在桌边饮茶的茅十九,道,“神机营内当真没有一个叫时小星的人?”
“区区十八个人,某还是记得全的。没有就是没有。本来只有一件案子,现在却变成了三件。”茅十九咬咬拇指,凝眉道,“麻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