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仙子》楔子

1、全

　　我只是迟迟不出。敷铅粉，匀胭脂，点绛唇，轻扫眉黛，娇艳如斯。我藏在精致的绿房中，精心地修饰自己的容貌，不厌其繁地挑选衣裙的颜色，谨小慎微地酝酿馥郁香气。等待了这些时日，只为了这绽放的一刻，我露出了我的容貌。
　　天地空旷，有春风过处，一阵醉人的香。这些香气，都是我们精心挑选的吧。我抚平被风吹皱的衣裙，一片嫣红。我同所有的花仙子一样，是花的精灵，也束缚在一朵花上，白白拥有了轻灵透明的双翼。我呼吸甜美的春天的气味，在风中优雅地轻颤柔嫩纤长的蕊。日复一日，度过我漫漫的花期。有时有赏花的闲人来看我们，不甚在意。除此以外，这小小的园子，便终日闭着门户。常常听见那厚重的雕花窗中传来琅琅书声，便知道，那是我的主人。
　　沉默。日复一日。连蝶翼也懒得振了。只有空气中那明显一日浓过一日的阳光，提醒着我花期正在消逝。一日午后，忽然没有听见诵书声，小门吱呀开了，走进一个书生。是来赏花的吧，我垂下头，看我即将盛放到极至的瓣。那脚步声，却恰在我面前停止。一张精致的脸缓缓向我接近。我能感受到那温柔的呼吸就在耳畔。柔软纤长的睫毛像我的蕊一样微微颤动。我扬起头仔细盯着这张脸，一张动人而苍白的脸和那深墨色的瞳孔。线条明快的唇，漫不经心地勾起一片冷淡和高傲。仿佛身体里忽然蔓延出千万株触角，一下子摄住了我周身，就那么幸福地疼着。忽然很想笑，想将唇角向上收起露出一个想该倾城倾国的笑。忽然就这么停住，泛出一阵力不从心的酸楚：我忘了花仙子无法拥有笑容，就像无法拥有泪一样。那张脸转过去，阳光下只看见缓缓离去的背影。我竭尽全力只有微弱的一声：主人。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我记住了那双眼睛，哪怕只是惊鸿一瞥。
　　春光明媚，满园是嫣红的花瓣。主人常来，只是那双眼睛，不再熟悉。我看见忧伤在他的眼里蔓延得没有余地。我看见思念夺走他双颊的血色。我看见主人，变成不再冷淡高傲的主人。
　　花谢的一天总会到来。那天的阳光在我有生以来最为妖娆暧昧。园子里满是嫣红的花瓣，随风轻舞，落成一地无法抑制的凄美。我看见无数花仙子默默隐于那片凄美之下，进行了一生唯一一次的飞行。无比的恐惧，忽然使我呼吸艰难。
　　小园的门应声而开，是主人。我抬眼看去，不经意间无比诧异。主人的怀中竟是一个女子：明眸，皓齿。朱颜，青丝，呵气如兰，十指如葱。暗笑自己竟记得主人曾诵念的所有描绘女子的词。
　　主人，最终还是没有错过。
　　想哭，又想笑。只是我都不能，都不能。
　　不知从那里来的刺痛，传遍全身。我展开双翼，一如从前的轻灵。振翅，起飞。从来不知我竟是如此轻盈。在风中追随着主人的衣袂而去。主人终是渐行渐远，我终是无法可追。轻轻依在冰冷的地面。
　　我看见许许多多花仙子，冷漠地跳起一生最为华丽的舞蹈。空中嫣红的花瓣，交织得零乱。零乱得，好像，好像我的意识。神，请你不要让我是花仙子，不要让我只是花仙子。不要，不要让我在最短的距离里，做最遥远的旅行。这个旅行，好累好累。神，你有没有听见，那遥远的歌吹，是谁在一片片数着花瓣，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