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蕖》炙炎

1、玉山

　　第一章
　　花莲县,依山傍海，每逢卯时，崇山峻岭中隐藏壮丽气象，纵观田园则可见云影飞行，宛若仙山琼阁。
　　鲍素鲍县令的府邸就错落在一块移山而筑的风水宝地之上。
　　“虎子！上山砍柴罗！”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喊道。
　　不多会儿，一个圆脸大眼的毛头小子轻手轻脚地推开木门，“成叔，阿娘还在休息，我们偷偷溜出去。”
　　粗糙的大手胡乱的揉揉他乱糟糟的碎发，成何递给他一双厚底草鞋，“穿上，山里不比平地，磕人的东西多着。”
　　虎子笑嘻嘻地缠着成何，“真走不动，成叔背我就是。”
　　成何笑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的。”

　　花莲县西部是高耸险峻的中央山脉，紧邻着是岚山、慈云山，离鲍府最近的一座玉山，地势较为平缓，海拔不过四、五百米，占地面积却很广，绵延数百里。
　　虎子和成何一前一后爬到山腰，“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成何摇头晃脑的突然来了一句，对上虎子不解的眼神，又补充道，“想你成叔小时候也是个书生，可惜寒窗数载，终究榜上无名。”
　　“读那些书有什么用，”虎子鄙弃地说，“还不如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日子舒服。”
　　成何摇摇头，“你还真是和那个杜秀才不合，也不想想老爷能让你陪读，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完全忽略成叔的话，虎子兴冲冲地奔向一片花地，一朵朵小巧玲珑的红花像一个个小铃铛，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叮当作响。虎子熟练地摘下一小片花叶，将底部白色的茎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成叔，要不要尝尝？”虎子塞了把一串红给他，边走边吸着茎李德蜜，还抽出丝倒挂在耳廓上，俨然一个小巧的耳环。
　　成叔被他的样子逗得大笑起来，“就你鬼点子最多。”
　　就这样走走闹闹又花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达了一片栎树林。
　　一株株栎树挺立在山坡上，树干微微发黑，有些弯曲倾斜，摸上去粗糙硌人。
　　“这就是平常用作木材的栎树，”成何敲了敲粗壮的树干，四处环视着，最终选定了一棵略微细小的栎树，用手比划了一下树干的长度“你第一次伐木，要注意些技巧。”
　　“先在树干伐倒方向一侧的根部锯出两个平行或呈三角形的锯口，”成何一边说着一边演示起来，“你力气小，就先锯两条豁口，这棵树约三掌宽，你的第一刀要剧满一掌，再由两道豁口中间用斧砍出一个斜面，完成后，在树倒方向的反侧切一锯口，大概2指节的长度。两个锯口完成后，在之间留下一定宽度的弦，以减缓树倒速度。”
　　“最后为了保证安全、控制树倒方向极为重要。留弦的两端宽度不等，窄端先折断，使立木向弦的宽端方向扭转，倒向预定方向。”
　　“小子，明白没？”
　　“……这么复杂？”虎子挠挠脑袋，头痛地说。
　　“哈哈，”成叔笑道，“听起来复杂，学个一两次就会了。午时之前还要赶回去送柴火，我们要抓紧了！”说罢，丢给他一柄短斧，自顾找了一棵4人粗的栎树，用力砍起来。
　　照着成叔切好的两个豁口费力的砍起来，这活儿不比平常的劈柴烧水，没有厚实点的身体骨真是怎么使怎么累。挥一会儿斧子休息会儿，虎子捏了捏震得发麻的胳膊，干脆扑通一声倒在草堆上。
　　清晨的玉山在阳光中浮起一层薄雾，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空气带来一股森林里的花香味。远方的太阳渐渐冲破迷雾，整个城区开始变得光亮。
　　成叔本就是带着他来玩儿，也就随他东遛西转。
　　拨弄了会儿花草，虎子不禁好奇地问，“这么大的林子，怎么没有鸟兽？”
　　“这里才是入山口，每日伐木采药人来人往，鸟兽都在人气稀少的深山里住着，珍禽猛兽更多是在夜晚才会出现。”
　　“还在里面吗？”虎子一个倒翻跳起来，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成叔皱了皱眉，“乖乖地呆在这儿，别乱跑。”
　　“放心！我就在周围逛逛，一会儿就回来！”虎子拍拍胸脯，趁着成叔没来及阻拦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身后成叔的怒吼慢慢淡去，虎子拿出随身的小刀在附近路过的几棵树上做上记号。
　　约摸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栎树渐渐少了，前面是更广阔的一片树林，一些鸟鸣也和着山风传来。
　　再往前走，隐约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嗅着水气的方向，果然找到一丛小溪，不过三五尺的宽度，水质澄清，偶尔有几尾小鱼游过。虎子玩心大起，折了根树枝便叉起鱼来。水里的鱼各个滑溜古怪，折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捕住了一尾，摸出随身的火石翻烤起来，一大早就爬起来，爬山砍树累了半天，这会儿吃饱喝足往溪边一躺，不知不觉就迷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再睁眼已经日薄西山。
　　虎子惊得一身冷汗，心想这下回去成叔可饶不了自己。
　　赶忙爬起来，好在太阳没有完全落山，借着落日余晖和树上的刻印，路倒也不难走。
　　一片栎树林走了一炷香还没有走完，背上的衣襟已经湿透了。
　　明明记得路没有这么长的，虎子摸着栎树上自己留下的刻痕，不安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又走了半个时辰，虎子愣愣地盯着栎树上新添的几刀划痕，果然迷路了……
　　倚着树干滑坐在地上，远处的天空只剩下一片淡金色，周围安静的不似人间，毕竟是个年方七八孩子，虎子缩在树下轻轻地哽咽起来。
　　当最后一抹阳光从天上消逝，周围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凄厉的尖啸，虎子吓得浑身一震，接着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在砸在自己的身上。伸手一抹，竟然是一堆熟透的浆果。黏稠的汁液渲染着淡灰色的麻布衫，散发着腥甜的香气，虎子吓得一个机灵跳起身来，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在头顶空旷矿的枝丫中飞来飞去。
　　“你是谁？”冲着虚空大喊几声，回应他的是一阵嘶哑的嗤笑，接着便看见身旁的草堆传来一阵晞晞梭梭的声音，虎子紧张的后退几步，冷不丁地触到一个极软的东西，正准备回头看，草丛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张放大数倍的脸猛地靠近。
　　尖叫声哽在喉咙里，虎子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距离眼前不足一米的巨大头颅--一张苍老的猿脸，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鼻尖几乎能触到它脸颊两侧细长的茸毛。只见它身影微一晃动，虎子立刻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这是他才注意到刚才脚下踩到的正是眼前这只苍猿的豹尾，身体比大脑先回过神来，虎子头也不回没命地往前跑，后面“诘诘”的笑声却如影随形的甩不脱。
　　不知跑了多久，虎子四肢发软得倒在地上，身后的诡异笑声是没有了，可是依旧没能逃出林子。周围熟悉的栎树一遍又一遍的出现，连刻痕都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不知道阿妈和成叔会多难过……
　　虎子咬咬牙，就算出不去，至少要回到刚才的地方。拖着酸麻的腿一步步往来时的路走去，不一会儿，真的又闻到了水花的清香。透过树的间隙，隐约看见水边伫立着一个曼妙的人影。虎子激动地加快了步子，却在离那人几米外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柔露洗金盘，蝴蝶映花飞。
　　这是怎样一番光景，细碎的月光包裹着一个神仙似的人儿，数只彩蝶婷婷袅袅地依伴在他身边，裸露在外的肌肤泛着象牙白的光芒。
　　虽然舍不得打破这画卷般完美的镜像，虎子还是犹豫着说了声“抱歉……”
　　那人微微动动了手指，身边的彩蝶翩然而去，周身的光芒也逐渐褪去，清冷的目光凝聚到身后的小小孩童身上，“人类……你在这里做什么？”
　　虎子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迷路了。”
　　“迷路？”眉梢蹙起，左手捏了个字诀，谪仙般的男子忽然微笑起来，“原来是山里的精怪在作弄你。”
　　“精怪？你是说那只猴子？”虎子迷惑地望着他。
　　“那是一种叫做举父的野兽，形状像猿猴而臂上却有斑纹，有豹子一样的尾巴而擅长投掷。虽然是精怪，但对人类并无恶意，只是喜欢捉弄山上的路人。你就是陷入了它的迷阵中，只要等到天亮幻境自然会消失。”
　　虎子不由地松了口气，“谢谢神仙……”
　　男子噗哧笑出声来，“我可不是什么神仙，我只是路过这里的道士。”
　　“就是降妖伏魔的人么？”
　　男子点了点头，“我叫赤叶，你呢？”
　　“大家都喊我虎子，”虎子从心底喜欢这个平易近人的大哥哥，身子不由地靠近了他几分，一阵浓烈的花香从赤叶身上飘散出，“好香……”
　　赤叶笑笑，“我这次就是奉师父之命来此采药，身上不免沾染了些花香草气。”
　　“什么药？”虎子好奇的问。
　　“荀草，”赤叶从怀里摸出一株四方形的黄色花朵递给虎子，上面还坠着几颗鲜红的果实。
　　“有什么用处么？”
　　“你吃吃看就知道了。”赤叶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可是这是哥哥你师父要的……”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说罢，赤叶往怀里一探，指尖立刻跃出数朵黄花。
　　花瓣入口，芳香四溢，果实也散发着清甜的味道。
　　虎子看看手脚，似乎没什么变化……
　　“不用着急，这是强身健体的功效，一时半会儿是显示不出来的。”
　　月上中天，奔波劳累一夜，虎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气。
　　“累了么？那就睡会儿吧。”左掌在虚空中滑了个弧度，虎子瞬间进入了梦乡。
　　颈后传来微微的刺痛，虎子在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又酣然睡去。

　　水波荡漾，突然倒映出一张硕大的猴脸。
　　空气中浮起阵阵水花，水障之后，一个朱唇凤目的少年怡怡然地踏波而来。
　　略显低沉地声音含着笑说“蝶妖真是好兴致，不惜浪费日月精华与一个人类周旋。”
　　赤叶冷笑道，“你又好到哪去，几年不见，你的兴趣真是越来越低级了。”
　　少年脸色一沉，“人类擅闯森林，砍伐无度，难道不该受点惩罚?”
　　赤叶不以为意地说，“不要把你们族类的恶趣味推诿到人类身上。”
　　“你倒是懂得回护人类啊——”少年刻意拖长了声音，手中的折扇挑起虎子颈后的碎发，“不知道你在一个人类身上下刻印又是所谓何故。”
　　“不过是看他筋骨不错，养个几年说不定能出落个样子，到时候再当作礼物送给山主。”
　　提到山主，少年的脸色又是一暗，“你以为山主会喜欢这种货色？”
　　“哈哈……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在山中眼中，你恐怕连这种货色也比不上！”赤蝶轻启薄唇，一字一字地说。
　　少年泛青的指节握了又握，终究愤愤地化为原型，隐没在山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