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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流水偏无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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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织见映月丫头回来了,眼睛直盯着她手上的酒杯,见两只酒杯空着,她心中莫名一喜,只是喜形未显于色,故作慢问:“大娘有带什么话说?”
映月把东西往车内的矮凳上一放,歇了片刻,缓了两口气,回道:“大姐说,早知道姑娘会来取的,说没有其他人碰过。”
冬织心中咯噔一下,仍不心死,还疑问说:“你这杯子如何空了?”
“姑娘诶,我是有三头六臂不成?这么多东西我几只手拿的过来?见还有一只杯子里装着酒,我刚才顺手倒掉了再拿回来的。”映月笑怨道。
“哦,这样啊,不干不净的,拿来拿去也没人喝,都倒掉算了吧。”说着偏过头去,不愿再多说话了。
映月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了,心中也甚是委屈,回了车上矮身坐在小凳上,面上虽不理冬织,心中却还是疑惑,知道她不该是在生自己的气的,那么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冬织一行人到达惠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放起风筝来,只见蜓蜒、凤凰、鹰、蝴蝶、螃蟹、孔雀、燕子、鸽子,千般鸟兽,各色花草高高低低在空中飞舞起来,双双追逐,栩栩如生。
冬织一扫萎靡,精神头一下子上来,取出事先备好的红色大蝙蝠风筝。把这个大风筝放上天空可不是容易事,可这难不住她这个风筝老手,折腾一番后风筝渐渐在空中飞得稳了。
“春林,看我!它飞得高不高?”冬织见映月玩得不亦乐乎,叫她她也未必听得见了,于是到处望去,只见春林丫头坐在一旁,一手攥着个蝴蝶风筝,也不去放,就只呆呆地坐在那里,冬织不知她为何,只叫她一声。
春林应声回头,见是大姑娘在叫她,忙不迭起身跑到她身前,急乎乎地问:“姑娘,什么事?”
冬织见她小脸微红,额头上渗出薄汗,心疼起来,轻身声问道:“你为何不去放呢?你看那边这么多小姑娘,去跟她们玩... ...一个人坐着有什么意思?”
“我不去,”春林低头小声说道,“我才不和她们一起。”
冬织大异,不知为何,仔细看着春林的眼睛,只见她眼中又是傲气又是委屈,一下想起当时的自己来,心中一下亲近起来,忙问道:“她们不让你放?”
“那你就偏要放!还要放得比她们都高,我们家没有胆小退缩的丫头。”冬织鼓励道。
“我不去,白让她们笑话!”春林不敢大声说话,就细细回答道,仍然不愿意去。
冬织知道春林因跛足的缘故,心中总有芥蒂,一时难以放下。她也不愿意再勉强她,只是又说道:“那好吧,那你来帮我放好了,这个你总不会拒绝吧?”
春林望了望冬织,眼泪巴巴的,脸上一红,为难地说:“我不会。”
“很快学会的,我教你!”冬织见她松口,腾出一只手来拉着她,赶忙说道。此时,冬织也玩得累了,把风筝线轮子放在春林手里,鼓鼓嘴说道:“好好放着啊,我今年的好运坏运就都交在你手上了!我先去找口水喝。”
说完冬织找了块石头,在旁边铺上一块手帕,倚在石头上看着天上高高低低的风筝,心中甚是欢喜。眼睛受了太阳光刺激,她再取了一块面帕轻轻盖在脸上,惬意地感受这柔和的暖意。
只觉面前突然变得黑了一块,暖暖的阳光被凉飕飕的阴凉替代,她心中一疑,顺手掀开面帕,睁开眼。
眼前赫然立着个男子,华服美冠,身姿潇洒,逆着光更显出气质不凡。
待到冬织看清他的脸时,脸上便是一冷,立刻起身退了好几步,不想与他多说话。
哪知那人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浮出一个笑,轻声说道:“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冬织笑也笑不出来,现在只要一看他,就能想起那一天他醉后失言的模样,心中甚至有些害怕,只想躲着他,哪里还想多说一句话?
段锦堂又接着说:“冬织... ...那日我喝醉了,不知道说了什么胡话惹了你,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只是别不理我... ...别躲着我,好吗?”
冬织听了这话更别扭,脸上微红,心想他又凭什么说这些话,什么打他骂他?她与他没有多深的交情,没一点要打他骂他的心思,理不理他又算得了什么?不理他才算是正常的。
“呵?”冬织脸上一僵,“不知段公子您是不是会错意了,我们不过是见过几面,说这些亲昵的话就没意思了。”
“几面?我们从小就认识!你难道就忘了,早些年... ...”他突然停住了话,有些为难。
“早些年?早些年我瞎了眼,你还要旧事重提吗?”冬织呛声道,言辞犀利。
段锦堂自知失言,被冬织拿话一呛,立刻便噤了声。心想她还是心中有气的,若是不在乎往事又哪里来的气呢?这样一想他自己也就宽解了,脸色愈加真挚,眼神情脉如灼。
孟冬织何曾见过段锦堂待她这样温情,一时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是一心急躁,只盼着映月丫头、焦嬷嬷,不管谁也好,赶紧过来帮她解围才好。
想前不能前,冬织便又侧过身连连退了好几步,稍稍冷静些,才红着脸说道:“你再拦着,这么多人在,我若是叫唤一声,大家都不好看。我是名声不好,到时候大家都传又是我倒贴着谁了?你才开心么?你害我不够,想着再来一出吗?”
连连几个问把段锦堂诘得呆住,想了一番冬织的话,知道她这些年来着实不易,若是因着自己的鲁莽再伤害她,他自己也不愿意,于是他又愧又急,解释说:“误会误会,我从来不想伤害你。”
说着他赶紧也小退两步,躬身歉道。
孟冬织见他已退,也不理他再说什么,闪着身子就离开了,头也不回,赶着往人多的地方去。
“姑娘去哪里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可让人担心了。”焦嬷嬷远远看见冬织便小跑着迎了上来,拉起她的手,仔细看看,才放下心。“吓死我了,您可别再乱走了!”
“嗯,嗯嗯。”冬织面颊微红,气息稍乱,才又说道:“焦妈妈,拜托您再去给我拿一个风筝,我再剪掉一个,把这些多了的霉运都放飞了去。”
焦嬷嬷不疑有他,将自己手中的一个双飞燕的风筝递给她,转身就再去取风筝,口内说:“你先用这个,我再去取。可别再乱走了。”
孟冬织再不敢往那个方向走了,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心中想着她得找个代笔铺子写个愿签挂在风筝上,放飞了心才能顺下来。这么一心想着一边信步前走。
再不多几步,就隐约看见几个女子手内拿着风筝围在一处,挤挤攘攘不知在说些什么。待到走近了才发现这些女子都是在等着先生代写愿签。正好合了她的意,心中一喜,也在旁排着队等。
“先生,小女子请先生在签上写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一女子怯怯说道,似有娇羞之意。
这话一说,周围不时传来一两声“啧啧”的嫉妒嫌怨之词,似乎听人低声笑说“不知羞耻”,似乎又听人说“痴心妄想”,如此等等。
冬织心中好奇,只想,怎么人家写个愿签,周围人都这么多意见;女子求签,也总不过这些情思切切的愿望,有什么好笑的?
她就在旁边这么一看,总看不见姑娘们围着的写字的是谁,偏着头瞧着缝儿望去。只那一顺,她似乎看见了熟悉的脸,心中一惊,不知该作何动作表情,有些不自在。
既生了退意,她不愿再去丢一回脸,转身想走。可腿总也迈不开,心又一转,想到:我心中无杂念,又无愧,何必躲着他。再说,我今日有心来放坏运,偏又多遇了一宗坏运,事先没备好签,这次来托他写字,合情合理。
等围着的姑娘渐渐散去,冬织才走了上去。
只见一方四尺来长的木几,上面只放着一方砚,一支狼毫和几片竹内瓤削成的细薄片。矮几边坐着个男子,风逸清俊,容止有度,萧萧肃肃,身如青竹,只见身姿已是不凡,再见容貌更令人忘俗,眼如冷水无波,眉如竹雾无痕,唇角平淡,无喜无怒,淡雅得宜。
冬织心中只笑自己也是个见色眼开的,竟望着人半天不说话,这才反应过来,轻声笑道:“请先生写一签,就写‘吾断不思量,尔莫思量吾’。”
先生手上一顿,墨从笔尖滴回砚里。他先前只想,这女子恐怕与之前那些人一样,写的签多是也与自己有关,又略猜测是那些绵绵之语,却没想到是这样凄绝之词,未免一愕。取下签来,细细写来,心中默默念着:吾断不思量,尔莫思量吾。
先生手上的迟疑冬织看在眼里,心中恍地明白过来:他想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吧。若他真的这样想,我们两便是一撇两清,他既无情,我更难近,从此再也无缘分罢了。
虽说遗憾,冬织心中只空叹一声,只随他想的想去。要一断绝,都绝干净了,反倒是落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