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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穿过雷霆隐隐的天底,穿过妖魔暗涌的人间。两人归家歇息,就像倦鸟归林。
      无处可去。
      好似不该睡下,可实际也不知如何挣扎。
      他们还是睡下了,本来心事重重,但竟然能睡得着。
      夜寒露重,梦也重。
      梦中的沈长策渐渐觉得自己手指正变成石头,接着是掌心、手臂、鼻子眼睛······最后是心脏。
      他一下子惊醒。
      夜里一双眼看着他。伏江坐在了床边,趴在自己的胸口,好像一个啖心的鬼。
      这鬼模样好看,沈长策稀里糊涂,竟然在想:这心他吃了便吃了。
      两人对视片刻,他又一双手伸出手来抱住他:“怎么不睡?”
      “我病重了,可你没有拿药回来。”
      噢,他那番是去取药请医的。现在没取回药,却反而让他更难受。
      他盯着伏江干干净净的眼睛,心中忽然有些伤感:“药都是苦的,我们不吃了。”
      现在的伏江什么也不明白,他该是把许多事“忘了”。可榆丁却把一起告诉了沈长策。
      伏江问:“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当个什么都知道的人果然是不好受的。沈长策压抑心中的苦涩,低声道:“人生在世须尽欢,你忘了你下凡来是做什么的?”
      “你才奇怪,我来人间是为了玩,你来人间是为了什么?”
      对,他来人间是为了什么呢?
      在伏江来之前,他就像一块石,就和天地万物化作生灵之初一般的石头,会动会跑,却不会痛。
      伏江给他带来的快乐和痛苦。
      那人在人间是为了什么呢?也是为了享乐。忙碌或受尽折磨,都是为了那一点甜头。
      “明天我们去平定城······不,现在就去。”
      去找人间的乐子,彻天彻地也得好好找出来。他们都该享乐。
      说到头,伏江为“人”的寿命也不长。沈长策没由来一阵悲凉。伏江当初看着作为人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番感受?
      伏江却望定他道:“不必了。”
      为何不必了?沈长策却问不出口。他看着自己,好似要说出曾经说的那一句:“我想走便走,我不想走便不走。”
      他不想走。
      他也许是渐渐醒了,他发现了自己一走,灾难便像是狡猾的粘在猫身上的种,猫走到哪,灾难便开花结果到了哪。他要停在这里、病在这里、死在这里。死在他选好的温暖的墓里。
      如今一想,沈长策当初请求他留下,好似是命中注定。
      突然,伏江往窗外望去:“来了。”
      远远的,窗外有明火晃了晃,沈长策这才一惊。
      不是明火!
      一声窗破,一把长剑阴光暗动,直刺进来。
      沈长策把伏江推开,那长剑就在他脸上吐了一半,忽地止住。
      “滚。”清晏冰冷不容情面。剑急如电驰,他眼一眯,便在黑暗中寻到那妄逃之人的颈。剑一个猛地回收,立刻朝那处刺去。
      他不用缚仙丝,就用这杀妖剑!
      伏江一躲,滚到了床下,剑在伏江脖子上刺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他踉跄往后倒去,撞翻了桌椅,清晏的剑逼来!
      可他的剑又停下了,杀气腾腾在瞬间化为乌有。
      清晏惊诧地望着自己的手,随即怒视伏江。
      伏江凝视他,淡然道:“你还杀不了我。”
      清晏是他的心头血,两人对彼此的控制就像左手与右手的互搏,偏心哪边,哪边就占上风。
      清晏手上一股劲运起,却像是被堵了道,力不从心。
      伏江还留恋,清晏还心软。
      “他杀不了,我杀得了。”
      窗外跃入森森黑影。
      那分明是人影,却高举着妖爪,又长又锐。恍然一看,又像是干枯的树枝,阴森森黑乌乌。
      “伏江!”沈长策声嘶力竭。
      那股妖气朝着伏江冲来——
      又转而袭向沈长策!
      急转之间,人血的腥味,让漱丹金黄的眼底掠过红光,他的指甲已经刺入沈长策胸口!
      胸襟上渗出血,梅花般的红,梅花般的形。
      痛!沈长策瞳孔一缩,他无力抵抗。
      长剑挥来,漱丹侧身一躲。獠牙一般的妖爪从那沈长策胸膛里抽出,带出血肉的热气。
      那指向伏江的长剑,此时已经压着漱丹的脖子上。
      杀妖剑终究是杀妖剑。那长剑上萦绕着妖的怨气,让漱丹几乎动弹不得。
      清晏眼神复杂:“不许害人。”
      漱丹却盯着他,忽然嬉笑:“不害人,怎么救人?你又杀不了伏江。”
      清晏的剑轻颤。
      漱丹又闲闲地望向伏江,也不避讳:“我来帮你,让他的心乱一些。”
      他的眼神缠着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可清晏的剑像是承载了千斤坠。清晏把剑放下,又道:“不许害人。”
      声音是软的,绵的,慑不了敌。
      伏江已经让沈长策靠在自己身上,在给他疗伤。那深红溃烂的伤口,像是春风渡过,万木生叶,眨眼间便复合。
      沈长策的胸膛里滚滚跳动。
      清晏看他如此急迫关切,想起李大公子的死状,厌恶别开眼睛,道:“你们杀了李大公子,为何还能明目张胆地留在此处?”
      清晏望定他:“那你可要把最后的日子过好了。我不会放过一个残害人间的妖孽。”
      伏江朝他笑,并无怨恨:“好。”
      方才不过出了三剑,一剑止于人,一剑止于仙,一剑止于妖。
      清晏知今日又是只得铩羽而归,可伏江不来杀他,倒是有些奇怪。
      伏江忽然道:“等一下。”
      等什么?只听一声哀叫,漱丹忽然在地上痛苦呻吟。他的胸口渗出红来,一点一点,扩大如晕墨,好似被无形的妖爪刺入。
      梅花般的红,梅花般的形状。
      伏江歪头看清晏:“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没什么错吧?”
      清晏冷看他一眼,伏江的神色冰冷、天真。他的心忽然开始畏缩了。
      他将漱丹搀起,跃窗而出。

      路上,天黑地静。
      清晏听漱丹的喘息静了下来,好似好了不少。他的身子又有意无意压着自己。清晏觉得别扭,侧头一看,又见他低着头,长发遮面,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现在又不能放下他,一时间有些窘迫。
      清晏清了嗓子,问漱丹:“你从何知道,要怎么杀他?”
      漱丹道:“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清晏思忖片刻:“告诉我。”
      漱丹却道:“我不告诉你,告诉你你会心软。这作恶多端的神仙,要么你下死了决心除了他,要么就只能让他自己退缩心死。”
      清晏沉吟片刻:“要是我这次还是杀不了他······”
      “那我就给他痛苦,让他心死。”
      漱丹终于侧过头来,让清晏看得见他的眼睛。
      他苦笑道:“别说什么不许害人······要是他的心死不了,我的心就要死了。”
      他胸口的血还在往下滴着。一滴,一滴,好似滴不尽似的。
      “如果你始终下不定决心,我就算是会死,也要把沈长策杀了。”漱丹突然狠声道,“这是伏江种下的因。他也说了,有怨报怨。”
      他看清晏回避他的眼睛,又腆着脸凑近,在他脸上轻吻一下,又湿又热。
      他话里凄苦苦的,不知是真是假:“我说这话,你又要杀我?”
      清晏却避开他道:“不要乱我心。”
      漱丹呆望着他,孩子似的暗喜。
      乱了他的心?这话听着多煽情,他那张嘴,竟然为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可又听清晏道:“若你害了人我却不杀,便是违背我之道。违背我之道,这剑也不会听我的。”
      漱丹一愕。他脸色缓了缓,又哄道:“好,我不害人。今日只是心急了。”
      他信誓旦旦:“我可没害死过谁。”
      清晏回了榆丁庙,便展开榆丁的画卷。他心不静便会意不决,他要静心,便要修道。
      可他脸上被轻吻的一处还烫着。
      他闭上眼,勒令自己静心止欲,不去想那脸上的暖,也不去想那鲜艳的朱红。太鲜艳的色彩、太体贴的情谊、太轻浮的话、太美的笑······都会扰心毁道。
      他早已发现,今日那伏江根本不躲。是他的剑在躲。
      “你杀不了我。”
      据漱丹所言,他既是伏江命定的敌人,可他要杀伏江,是真的为了天下人,还是存了什么私心?
      一墙之隔,外边的妖气几乎要涌进来。
      那妖气又不像单单是从墙那边来的,它从窗纸里透来,从门缝里渗进来,从天上泄下,从地上涌起······里里外外,都是妖气。
      清晏一颗坚不可摧的道心变得绵软无力,他冷汗涔涔,忽地睁开眼,大喘起来。
      呼吸里的都是妖气。
      “滚!”他朝那扇墙大喊,“滚!”
      一声飒飒响动,是生灵的爪子在地上轻跃的声音。那狐狸倒是听话,乖乖地跑远了。
      可忽然之间,那狐狸说的那些关于前世、前前世的胡话又在耳边。一时间,他的话又变作画面,就在他眼前,历历在目。
      那些是他的前世,却是漱丹的今生今世。
      清晏心底忽地觉得可怜、痛彻,却不知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
      他一下咬牙,冲出门,又朝那黑夜里喊道:“回来!”
      空荡荡的夜,没有人应他。
      不远处的屋子传来道人睡梦的呢喃声。为了这平福镇的安宁,谁不是又累又苦,哪里光是他一人苦。
      他站在夜里,突然感到了夜的凄凉。
      忽地,黑夜里一道身影窜来,又一下推他进了屋中。他往后踉跄几步,又被那影子连拖带拽,推在了床上。
      屋内的符好似都没了作用,混沌的妖气灌入七窍。
      他要拿剑,可狐狸衣里的尾巴却一扫,那剑便飞去老远,把他垂落在桌脚边的榆丁图生生削了一道。
      漱丹宽厚的目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发髻上,他擅自把发簪取了下来,一双眼脉脉地望着他。
      狐狸性淫,他这样望着谁,那一股媚劲,谁看了都不好受。
      不行!
      清晏脑子里一挣,身子也跟着反抗。前缘是前缘,和自己没有关系,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在诱惑里来欲望里去,还从没有真正败在妖手下!
      那狐狸却什么都知道。他是老狐狸,不再是那个生涩不敢妄动的小狐狸。
      漱丹一边压住他,一边把吻凑上去,流氓似地不要脸。这林间山坳的生灵,喜爱的东西都要用嘴去舔,一下一下,舔得那东西酥酥软软,一身硬骨化了,只能窝在自己怀里。
      不行。
      清晏恍然间看到那搁在一旁的榆丁图,把脸一扭,又看见屋内的各式各样的符和法器。
      他平日在这屋内静心,摒除杂念,以求心正行端。漱丹进来,就像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欲种,把他缠住,动弹不得。
      这是考验,这是考验。
      漱丹把他那发簪往后扔,发簪落在地上,碎了。在那碎声响起时,又有双大手从他衣中滑入,狠狠游走。那妖气像是活了一般,从他的身体灌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来回折磨。
      就像是在沸腾的锅中受尽痛苦,像是被风吹过的燃草顷刻燎原······
      “不行······”清晏心中反抗不了,只好用嘴。他说也说得含糊,像是危楼里梁柱之间的喑哑。
      他却不知漱丹心里在道好险。好险,这一世来得及时,到了今日,清晏的拒绝已经是强弩之末。
      漱丹也气息不稳,他附在他耳旁:“你看,都怪你意志不坚,还叫我回来。”
      漱丹望着他,双眼又爱又怜。他就没想过,要他变得冰冷,冰冷得能毫不犹豫朝伏江斩下。
      这一双眼就是欲种,这欲种永不熄灭,世世相随。
      清晏明白了他为何杀不了伏江。
      只要有情,剑便一定会有失公正。
      已经晚了。

      好似刚睡下,便听见了鸟鸣。一点声响也不行,沈长策忽地从床上坐起。
      鸟鸣······那是鸟鸣,还是妖啼?
      他看伏江还在睡,又下了床。窗破了,那一片极其浅淡的粉灰色便是天。
      沈长策看着那被撞破的窗,又低头看自己的胸口。伤口处更细嫩白净,像是结痂后脱去的新肤。
      伤已经好了。
      他昨日所见的榆丁,定是幻觉罢。一个卖饼的,不说天意,连字也不识得几个,如何知道杀仙。
      不怕。自己奈何不了他,李宅奈何不了他。清晏与漱丹两个,谁能奈何得了他呢?他突然想不起来什么墓、葬、死之类的词儿。
      快升起的太阳、自愈的新肉、新鲜的空气······总能一洗昨日的烦忧。
      沈长策坐在床边,看伏江眉目安宁,心跳不止。
      一觉醒来,他忽然接受了一世之于万年的渺小。
      几百个月,掰成无数日无数刻,只要丰富趣意,好似也能长久。就像现在这一刻,就被他掰成一瞬又一瞬,他心跳难耐地沉浸在这个清晰的梦里。他看了一瞬又一瞬。
      他可以用眼睛泄露他的欲-望和深情,或是为人的罪孽,天看不见。
      静谧无人之时最知己,千金难换。
      ——可好似又有些太安静。
      沈长策眼神一滞,他的心无旁骛被蓦地打断了。
      他望向床边地面,空空如也。
      他猛地站起,忽然在屋子里四处找寻起来。
      从昨夜回来就没有看到小狗的身影,定是昨天趁着两人不在出去了。

      念起昨日给伏江带来的节外生枝,沈长策出了门又回来,以一块布遮住头脸,怕被人看出。
      清晨镇上静悄悄,等日上三竿,镇上依旧静悄悄。
      连一只鸡一只鹅都不叫,就连鸟鸣也听不见了。
      更别说一只狗。
      但仔细听着,又闻远处有哭声,压抑着害怕着,在空荡的街道来回漾。像是满街的鬼魂,渺渺地呻吟。
      沈长策循着那声音找过去。行至一处,忽见成片的人身着雪白丧服,亮得刺眼。
      画面也变得朦胧。
      他看到那些人都朝一个方向望着,庄严神圣,温顺地遵循着这千古以来不可违抗的仪礼。他们已经不再畏惧,而是包容,甚至感恩戴德。
      来人里有些还眼熟,他们泪眼红红,神色凄苦。
      有人死了。
      沈长策顺着那悬于门框的白缎往上看,那门上立了块崭新的牌子,上书:谭氏医馆。
      这医馆曾经没有牌子的。
      本黑鸦鸦的屋子,现在里里外外都是白色的。如今亮堂堂,更显得狭小。
      这些来的人,他在那送别宴上遇见的过。沈长策走近了,问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他怎么死的?”
      女人哑着嗓子,犹豫道:“听闻很惨。”
      沈长策原本不愿再问,可他仰起头,看见了那医馆的房梁。此时太阳映着人的白衣,白衣把阳光又晕在那房梁上。
      照妖镜映射一般明亮,房梁上空无一物。
      他不知为何,还是开了口:“什么听闻?”
      女人看他一眼,便道:“听闻那妖怪不喝他血不吃他心,只是摸着他的骨,连同肉一段一段切割下来······从手脚开始,活活折磨死······”
      “别说了。”一旁有人瞪了两人一眼,话末无力,又掩着嘴,却是没落泪。这里的人,泪都流干了。
      女人把声音压低了:“听闻那妖是寻思着报复,手段残忍,所以才闹得远近皆知······好在这白绸子哪家都有,昨天刚用过,今天借过来。”
      沈长策在白惨惨的人群里站了许久,没有棺里人听,只有活人哭。这礼没头没尾,不成规矩,就好似这年头婚事嫁娶也没头没尾。
      不知命和情何时截然而止,所以条条框框最没人理会。
      人群很快就散了,白绸一段段拆下。它们从上一户人家来,可能又要到下一户人家去。
      沈长策寻不到小狗,又看已经是正午,怕伏江担忧,又赶紧往家中赶。
      家前的街道安静,却又有一些非比寻常。
      阳光很足。可那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好似鬼鬼祟祟,藏着死气和危机。
      沈长策的余光,好似看到几个躲在暗处的身影。
      他赶紧回了家,把门反锁了。背后汗津津。
      “怎么了?”身后传来伏江的声音。
      沈长策吓得转过身来,他看伏江朝他笑。这平福镇,只有他还笑。
      沈长策朝他走来,走到跟前时,心换了一种跳法。
      “没怎么。”
      伏江一双眼打量他片刻,又问:“你看见小狗了么?我想起昨夜回来就没看见它,也不知去哪了。”
      沈长策说了谎:“我怕牵累了它,把它寄放在别处了。”
      伏江却奇怪:“你什么时候去寄放的?”
      沈长策头低着,他的目光轻易被伏江襟前的发丝缠住。
      大多人的发丝非黑即白,就像阴和阳、白日黑夜,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他的发里黑混着白。
      沈长策盯着那丝白色,一片阳光就透过叶,再透过窗,落在那丝毫的白上。就和谭氏医馆那葱葱郁郁的白一样,刺目圣洁。
      沈长策已经把手伸过去,拈花一般,把那白色从千丝万缕中挑出,捏在两指之间。
      伏江低了头瞥了一眼,又顺着那手往上,看到沈长策认真的神情。
      两人贴得近,伏江凑上去,把沈长策吻得措手不及。慌忙间,那黑的白的已经在手里混在一起,消失不见了。他什么也抓不住。
      沈长策喘着气道:“你的头发······”
      伏江嬉笑道:“时间过得好快,我都有了白发。”
      他说着又要往沈长策身上凑,沈长策又钳住他的双手,慌乱道:“神仙的头发,为何会白?”
      伏江狡黠地调-情:“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我是为了你。都怪你。”
      沈长策脑子轰然:“为何怪我?”
      伏江不笑了。一段情话,为何会引得沈长策这样的神情?
      沈长策一下惊醒过来。伏江还什么也不记得,就像是寻酒的人,为的是放纵欢愉,旁人何必再提起那些凄苦。
      沈长策望着伏江,眼神复杂,竟忽然主动拥上去,好似要把自己变成承载这凄苦的容器。他知道了眼前的是过去的伏江,是真正的他的向往,而真正的他是受着苦的。
      虽是不堪一击的碎砖烂瓦,也要把短暂的生献给苦难的神仙。
      伏江也没有再多想。一夜过去,他的病似乎好了,甜的咸的重的又尝得了味道。他好似饿了几日的兀鹫,闻到了人的腐朽,一口撕咬过去。
      他的手像是缠紧猎物的蛇,把沈长策越箍越紧。两人把遮遮掩掩的东西都撕碎,歪在床上。伏江缠着沈长策下身,他吞没了他。
      伏江的舌尖舔舐着他的鼻子、眼睛、嘴唇······
      好渴,伏江的神色好渴。沈长策的汗往下滴着,滴在他的身上,他求之不得。
      沈长策看着伏江的脸,他竟能让他解这份“渴”。如此酣畅淋漓,纵使只有一瞬,他死也无憾。就像一只燃尽的香,一份祭祀的茶。温暖过石头凿刻的冰冷神像,冷了便冷了罢。
      砰!
      大门外传来一阵怪响,又重又冷。有东西落在了地上,是柔软的死物。
      香还在烧,沈长策把自己放在了曾经那个小小的香炉中。他又急又热,没有停下。伏江的身体拼命吞吐着他。
      沈长策眼睛失神,呼吸急促,极其痛苦又极其快乐。
      伏江望着他,脑中的声音忽然震耳欲聋:他要死了。
      “啊!”门外惊恐地惨叫一声。
      伏江用力把沈长策推开。
      沈长策还没有满足,他又把伏江拉过来亲吻。伏江还渴着,寸步难行奄奄一息,他要去哪里?
      伏江却再次把他推开。他把自己的衣衫一一穿好,跑了出去。
      “伏江!”
      伏江不听他的话,他偏要出去。他让自己危危悬着一口气,死不成。
      沈长策不得不衣衫不整地追他,盯着他孤零零的背,就是追不上。
      伏江终于把门打开,停了下来。一张背僵硬不动,好像一块石。
      沈长策走进了,门外站着淑莲,她捂着嘴巴,眼神惊恐,望着地上。
      灰不溜秋的一团东西,几乎和泥土石块融为一体。
      开膛破肚,肚中填满虫和泥。连红色也没有,它的血已经流干了。
      像是被从土里挖出来的、埋下多日的死尸。
      狗的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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