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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伏江远看着那清晏身旁的空椅子,那应该是为自己准备的。
      他踩着地下那条的铁链,又跨过那妖精的身子,终于坐到了那处。
      地下那妖精不高兴地望着清晏:“我还以为今天这椅子是给我的,害我白高兴了。”
      清晏睨他:“你少多话。”
      那妖精又抱着清晏的腿,讨人嫌地问道:“是少话还是多话?”
      清晏一动不动——也可能是那妖精的双手蛇一般缠紧了清晏的腿,清晏只能在他双臂狭窄的空隙里动,动得并不多。
      清晏又道:“你最好一个字也别再说。”
      那妖精又腆着脸:“我一个字也不说,说五六七八个字怎样?”
      清晏不理他,偏过头来,他看到伏江在一旁歪着头打量他俩。
      伏江看着他们笑:“我好似在哪见过你们这样。”
      清晏双眼盯着他,似在想着什么。那妖精听了却兴奋得很,整个人便往伏江这边靠,嘴里道:“你当然见过。”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是谁都要多追问一句它的意思,更何况伏江这般对什么都好奇的。
      可伏江却只是平静道:“原来我真的与你见过,是我的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
      那狐妖盯着伏江,黑色的眼睛倒映着朦光,黑珍珠一般灰亮,眼里那团光又转着,一簇鲜亮的黄色在一瞬间晕开,他的眼睛一下变得澄黄透亮。那股眼睛里的妖灵之气浓郁透骨,他一笑,那五官立刻被那股气感染沁入。他的五官也变了模样,他不再是清晏。
      那狐妖凤眼飞斜,薄唇白齿。一头朱红长发披在身后,好似从地狱淬成的烈火。
      是妖。
      妖与人不同,妖的欲望更深,行事更无章法。
      他们慵懒散漫无度,做一只兽或者一株草时,便每日不知做什么,变成了人的模样,更是上天意料之外的事。
      他们无所事事,便带着色欲、残暴和贪婪入侵了人的领域,因此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好名声。
      有少数是有好名声的。妖让道貌岸然的人尝到了色欲的妙,又摇身一变委身作了人妻,贤良体恤。他们让人尝了禁忌又主动背负罪责,还让人担当起劝慰娼妇从良的好名。
      那狐妖不是那一类,或者还不是。
      此时他眼里盛放着敌意,像是要把伏江吃了:“可我这辈子,一点也不想见你。”
      伏江听出了他的意思:“我曾经很遭人恨吗?”
      那狐妖不给面子:“你没察觉你现在也遭人恨么?”
      清晏呵住他:“漱丹,别再乱说话。”
      那叫漱丹的狐妖不听,他轻蔑地扫了清晏一眼:“我哪里乱说话,你这次叫他来,不就是要去劝慰他注意言行,不要参合凡间。我是在帮你,你还要关我起来。”
      清晏冷声道:“你去蛊惑、玩弄那沈长策,还说是帮我?”
      原来沈长策无缘无故要去自首,果然是因为这狐妖。
      “凡人吃一次亏就知道厉害,可那人本就是个倔牛,这伏江还又去给了他一颗糖,所以这次才没用的。”漱丹嘴上是与清晏说话,一双耀眼的金色眼睛却看向了伏江。
      伏江歪着头听他口无遮拦,可清晏却捉到了他一个词:“这次?”
      漱丹特地提出的词,就是让伏江挑出来问。可没想到,这问出口的却是清晏。
      这嚣张的漱丹竟然又露出为难之色,他瞟了清晏一眼,声音放轻了,话里有些敷衍:“二十年前,这伏江也认识了一个和沈长策一般的朋友,后来······死了。”
      伏江双眼愕然。
      漱丹一句话带过那事,一双眼又贼兮兮地观察了清晏,看他神色没有变化,便好似松了口气。清晏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皱眉,只觉得他话里有话。
      漱丹又道:“你明知道天地的规矩,为何还要隔三差五下来,还要作这番无知无畏的模样。你这次不怕又把人害了?”
      伏江不知为何想起沈长策身上遍布的伤口。
      可他思量片刻,却还是笃定道:“我绝不会害人。”
      漱丹听了,张张嘴,却没说话,眼睛往清晏那里飘。
      清晏只道:“说。”
      漱丹又笑:“你不是让我少说话么?”
      清晏道:“是让你少贫嘴。”
      漱丹又拉扯着脚下的链子,过去抱着清晏的腿,像大狗一样蹭着他:“可我不想说了。”
      清晏盯着他的头顶看了片刻,又面向伏江:“我不知仙人的曾经,但师父说,自古以来,神仙若要干涉人间,只会害了人间的规则。”
      伏江却道:“可我不过是下凡来玩,又没有干涉。”
      那狐妖听了,竟然夸张地笑了声:“每次你离开人间,都说后悔下了凡,可过不久你又忘了再来······一次又一次,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伏江实在想不起来:“每次都后悔?”
      漱丹道:“不记得了?莫非你又去孟婆那里讨了一碗汤药?”
      伏江摇头:“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何要忘?我只会忘了我不想记得的事。”
      漱丹瞪着伏江,眼里全是厌恶:“现在不记得,但你最好想起来,省得又得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像是碍于一仙一妖,他不好发火。可又气不过,便扭头挨着清晏的裤脚,不愿看他。
      清晏看了眼漱丹,却对伏江道:“沈长策从前眼只盯着地,不盯着人;步履稳实,从不狼狈;腰脊笔直,不知屈服。如今他倒是有了些人情,但身上的伤却只多不少。我不知其中会什么因果,但沈长策看你的眼神却有极深的痴态,怕是受到了仙人影响。”
      伏江突然笑了,他话中有话,那日看见伏江与沈长策在庙里偷尝云雨的,果然是清晏。
      伏江却道:“那是因为他喜欢我,他喜欢我,怎么我也不对?”
      “他不信神。”清晏突然道,伏江盯着他看,知道他话中有话。
      “信神的人喜欢供奉神,不信神的人更喜欢供奉人。供奉人要花更多的心血,你不会害他,可也不会救他。”
      伏江又道:“话虽如此,可他爱上别人,不也会花费这么多心血?”
      清晏却厉声道:“可那人会与他互相扶持,相依白首。而你呢?他为你受伤时,你可会为他伤心?你不为他伤心,便是害他,你为他伤心,就一定会对别人起杀心。无论如何都是逾距,只不过你干涉的人不同罢了。”
      字字珠玑,伏江愕然,一时反驳不了,坐立难安。
      他看狐狸一双眼睛盯着他,如鬼火幽明,仿佛也看透了他。
      伏江的心很乱,他喃喃道:“哪有人天生不信神?”还是他那样孤立无助吃尽苦头的人。
      清晏叹道:“那要问天。”
      空气忽然变得沉重,伏江待不下去了。他突然想着沈长策还在街上。
      他第一次露出慌忙的神色:“真无趣,我要回去了。”
      可走之前又转过头来问漱丹:“你说那丫头,她······”
      “你要见她?”漱丹这一笑有些嘲讽,“她就在平福镇,要不我带你去她坟前忏悔?”
      伏江一听,神色有些恍然,片刻后才道:“不必了。”
      这辈子与上辈子毫无关系,那是上辈子的事,就留在上辈子。

      伏江走后,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留下清晏与漱丹。
      方才漱丹说的话似有遮掩,就算别人没发现,清晏却是能够敏感地察觉。
      清晏问他:“你方才说的那个丫头······”
      漱丹赶紧道:“也是个三四岁的小孩,放心,不是你那可怜的妹妹。”
      清晏却道:“你这么说,我更觉得有疑。”
      漱丹嗤笑,一双眼盯着清晏的眉眼,亮得耀眼:“你看你看,我就是怕你多想,所以才不敢多说。”
      清晏道:“你一张嘴真真假假,我怎么知道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漱丹从低处抬眼望着他,他眉目有神,又十足地朝气,笑时更是好看得惊人,让人觉得他一张嘴说话只真不假:“我要是骗你,为何还要与你承认是个三四岁的孩子,骗到底不是毫无破绽?”
      清晏低头看他:“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思?”
      漱丹伤心道:“不要说这种伤人的话,你要不知道我的心思,谁能知道?”
      他说着,脸上的伤心之色又一扫而空。他笑着,再次对清晏保证:“我不会骗你。”
      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清晏寡淡的眉目,清晏不看他,只是将茶端来,抿了一口。
      他知道清晏相信了他。
      “不过——”漱丹又道,“你小时候,我就和你说神仙都不是好东西。”
      他朝着清晏笑,他这次笑得太好看。妖的媚气灵气混杂而上,竭尽所能地勾人。
      漱丹带着这笑,接着道:“你那时还小,我又不好与你说那些神仙的破事,你就这么信了你的师父,对神仙供奉如一,却不肯信我。我现在要把神仙的破事一件一件告诉你,人一生多短,你这次就早些醒过来······”
      清晏又挑了同一个词:“这次?”
      漱丹好似说漏了嘴,眼睛一转,又装模作样求清晏:“你别问了,我可怜你才不告诉你。你听我的话就好。”
      清晏被他这么求过无数次,这次也依旧道:“我是我,我不会听任何人的话,更别说是不知意图的人。”
      他说着便念了一个咒,漱丹脚下的锁链一紧,像是一只手有千钧力,要把他从清晏脚下拉回那重铁所在的位置。
      漱丹抱着清晏的腿,死死不撒,孩子一般耍赖。
      “放开。”清晏轻声道。
      漱丹不放,还要朝他一笑,他朝清晏吹了一口气,那股气浑浊诡谲,朝清晏面上卷去。
      突然之间,清晏两指一立,便朝漱丹手上点去。
      漱丹像是被火焰烫着了,手一收,便眼睁睁看着清晏从面前远去,整个人被脚下那股力道拖回了那重铁旁。
      清晏在鼻间挥了挥袖,将那股妖气散去。
      “这次你惹了事,在这屋中静思半个月,别再惹事。”
      漱丹从那地上狼狈坐起,他气在头上,便把背对着清晏:“你不如把我抓去官府算了。”
      可他说完,想了想,又还是不甘心地转过头望向清晏。
      两人对视着,许久,是清晏先别开眼睛:“抓去官府,你第二日就逃出来。”
      漱丹看他心好似软了一些,又赶紧道:“可你关我半个月实在太久,人一生多短,缘分更短,我还得少见你半个月······”
      清晏却道:“你知道短,就别去捉弄人。”
      漱丹诚恳道:“我下次不会了。”
      清晏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
      漱丹盯着他,一双总是不怀好意的眼睛,现在难得认真:“这次是真的,要是违背。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清晏哪里会信他。漱丹分明是知道神仙不听人间事,便总拿对天起誓做挡箭牌。
      看清晏起了身要走,漱丹又道:“别走,我关在这里便关在这里。你每日来看一下我,我和你说说你前世、前前世的故事。”
      清晏却道:“前世的事,与我何干?”
      漱丹苦思冥想,又转而抛出另一个诱饵:“我与你说其他事,说这天地、仙界、人界、地府。你不是觉得自己悟道不深?关于这天地,有好多事,我比你明白。”
      一个道人,还得听妖来提点自己。
      清晏望着他片刻,也不说愿意不愿意。
      他转身掀开帘子便出去了。那帘子如涟漪一般摇曳开,眨眼间变成了墙的一部分。
      在这毫无出路的屋子里,漱丹笑得开心。
      他知道他会来。

      伏江走后,时间变得极其缓慢。做一张饼要反复两面煎香,还要一字一字听着人的要求,甜多少,咸多少,掂着不知轻重的量去撒糖和盐。
      油煎的蒸气,也窒息腻人。沈长策想不起自己从前是如何日复一日在这里度过几个年头的。
      “哟,今日伏江怎么不在?”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油滑的腔调。
      沈长策抬起了头,他看到张老板的脸。
      张老板睨他一眼,伸手打开了一个脏臭的布袋,里边装满半袋铜钱,都是张老板一路搜刮来的。
      张老板开着布庄,又揽着赌场的贷,每日赚入的钱财都不少,并不缺这点铜板。但张老板却更喜欢吃了午膳出来闲逛,顺便沿路收钱,这样扬眉吐气一路过去,回那布庄做生意便是笑吟吟的,心情甚好。
      沈长策同往常一样,把该给他的钱都给了他。可那张老板拿了钱却不走。
      他盯着沈长策的头看了一会儿,越看越奇怪。看了半晌才发现端倪,沈长策从前无暇拾掇自己,一顶头发随意扎得凌乱,两鬓发丝挑落,显得撂倒落魄。
      而现在,他顶上半扎的那束发梳得干净齐整。张老板蹲下来与沈长策齐视,看他的面容,眉目果然活气不少,即使一张脸依旧苍白,却有种苍白的俊秀。
      他眼睛有些走神,迟了一些才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张老板哼了一声:“魂不守舍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藏了些钱。先头一段日子说是镇上有妖怪,我忙着没搭理你。你债还没还清就娶媳妇,你当我看不到损失?”
      他说着又冷笑:“我听说你每次回家,还有闲情去逛那些零嘴摊子······我说我的钱怎么还少了。”
      沈长策低着头,浑身紧绷。
      就在这时,那一旁的小狗却动了动。街上如此嘈杂,那篮子磨着地沙沙声居然也能刺耳,惹得张老板往那处看去。
      沈长策心里一惊,刚要伸手抓住那篮子,可他人跪在地上,一双腿麻木僵硬,张老板已经先于他把篮子抓在手中!
      张老板往那篮子里看了一眼,鼻翼煽动了一下,好似问到了什么。许久,眼睛才看向沈长策。
      他嘴角一撇,阴恻恻冷笑道:“这狗你还给上药,我看你从我这偷走的钱确实不少······这小狗做个菜下酒倒是不错,我带走了,就当是一点补偿。哎!”
      一不留神,手中的篮子竟然被沈长策伸手夺去!
      这沈长策竟然还反抗?张老板脸色发青,恼了。张老板身形富贵,肥头大耳,他站在沈长策面前,沈长策一身少年瘦骨好像一踩就碎。
      他要把那狗篮子夺回来,轻而易举!
      沈长策一看不好,便把篮子抱在身下,整个人跪爬在张老板面前,企图护住那篮子。
      张老板更是火冒三丈,一脚接着一脚踹在沈长策身上:“让开!嘿!你胆子大了,让交上的东西你还能不交!”
      张老板这一脚比一脚踹得狠,沈长策就像来妖那日的货架,一下一下,任人践踏,好似骨头冲碎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这一下动静不小,人群一下子围了上来。
      “别打了!要打死他了!”那些对沈长策遭欺负已经司空见惯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
      可张老板闹得凶,怎么劝也劝不住。
      沈长策却只是跪着,他几乎从来不反抗!小狗在怀中惊恐万状地哀叫,但沈长策却连痛也不哼一声。就像是人脚下的泥,尊严和肉身都任由践踏,好似张老板要将他踩死,他也心如磐石。
      等周围人终于把张老板拉住,又好好劝慰了一番,那沈长策伏在地上,好像要变成一座石。
      像是佛的五指山,虔诚、顽固、一动不动。
      “沈长策!沈长策!”
      那沈长策没有反应,一时连张老板也慌了神。
      泥被踩在脚下,软烂肮脏,遭人唾弃,可有一天你因它踩滑了一道,难免会让人发火。你又发现那泥原来不是泥,是沙子是石头,你发火,还被扎得满手血,讨不得一点上风。
      这才让张老板气得七窍生烟!
      可这沈长策也不能被自己打死了,他可不想坐到牢里去。望着沈长策血迹斑斑的身子,他愣是不敢靠近。
      沈长策被一伙人搀了起来,他还醒着,眉眼依旧漆黑无光,脸色依旧苍白——除了嘴角一片红。那抹红在他惨白的脸上,比针还要扎人眼睛。
      沈长策抖着身子坐在了地上,他抱着小狗,小狗起不了身,只能伸舌头舔着他的手。
      一旁卖菜的老头又痛惜道:“哎呀,你要这狗做什么呀······”
      张老板看他一副言不入耳的模样,本还有些气,可又觉得有些后怕。为何对着烂泥一样的人,人生气起来便没有顾忌,还能差点害了他的命?
      张老板赶紧从怀里拿了一小串铜钱,扔给地上的沈长策。
      此时人多,他还拉不下脸,只哼道:“你去看看大夫······下次再找你算账。”
      沈长策盯着那串铜钱,眼眸里氲着一团浑浊的气。他把小狗放在地上,吃力地伸手,众目睽睽之下,把那钱拿在了手中。
      原来就是沈长策这样的人,和一般人一样,也是爱钱甚过爱自己的。

      伏江去街上找沈长策时,沈长策已经不在了。
      他一看这时日还早,便问一旁的人。可人都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好似在对他瞒着什么。
      伏江虽觉得奇怪,可又转念一想:他大概是回去了,带着这么多行当,能到哪去?
      他往家里赶去,脑子里猜着沈长策为何回去那样早。他忽然想起了今早,他问了自己为何没有再要东西。伏江心中有了答案,嘴角一翘,高高兴兴便往家里跑。
      “沈长策!”他远远地就喊着他的名字,“沈长策!”
      伏江看门口虚掩着,想着沈长策就在里边,也许正翻动着铲子给自己做饼。他莽莽撞撞推开了门:“沈长——”
      这名字卡在他喉中,戛然而止。
      小狗在地上的篮子上,轻轻叫了几声,打破沉寂。
      沈长策在床上躺着,浑身血迹肮脏,就像是两人从庙里偷欢归来那日一样。只不过他身上黑色的尘换成了红色。
      沈长策看伏江回来,眼里猝然一亮,那光彩又很快柔和起来,他起了身子:“回来了。”
      沈长策说得温柔,伏江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温柔还是虚弱。
      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白,伏江也分辨不出,他此时是好还是不好。
      伏江走近他,在床边看着他身上的伤:“你怎么了?”
      他伸出手指,沾了沾沈长策肩上的伤。那素白的手指上便沾了一点血,冰凉却湿润,带着人骨肉的腥味。
      伏江想起了方才清晏的话。
      他抬眼,小心看沈长策的眼睛:“为何我遇见你后,你身上总就有伤?”
      沈长策看到伏江凝视自己的眼眸,关心、怜悯、别无他人。他呼吸顿时热了起来,灵魂都要被这双眼睛吸去,哪里听得进他的话。
      “伏江。”他念着他的名字,又捉住他的手,要把他往床上带。
      伏江却下意识把手往后扯:“不······”
      沈长策呼吸急促,他看伏江不愿意,便又挺着一身伤,起了身去抱伏江。伏江看他直勾勾的眼睛,一时竟然忘了抵抗,不过一瞬间,便被沈长策抱到了床上去。
      伏江的衣服、散乱在身子上的长发,被沈长策用手指拨开。衣服还未剥干净,沈长策便已经低头吻他。
      他像是饿极了,把伏江的唇舌啃咬得嫣红。
      伏江手上本还拒绝着,但他也很快就忘了要问他什么,也忘了自己因何要拒绝。因为这情欲的妙实在是无人能抗拒,连神仙也不能。沈长策喉咙里的喘息,让他用腿把他的腰箍得更紧。
      两人都忘我纠缠了几次,要不是小狗叫了几声,伏江都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醒了一些,才又看到了沈长策肩上的伤,再醒过来几分。
      “停——”伏江急促地喘息道。沈长策却仿佛听不见,依旧占有着伏江的身体。
      他每一天无论做什么,都在等着这一刻。伏江在这事上从不知矜持,为何今日却这般克制?沈长策不满足,他渴得厉害。
      伏江抵住他的脑袋,让两人能够看到彼此。
      沈长策望着伏江的眼睛:“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
      伏江汗涔涔的,听了他的话,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能给什么?”
      他的笑像是嘲讽,沈长策也应该从这笑里听出不自量力。
      可他鬼迷心窍,竟然下了海口。沈长策在他耳边撕咬,呵着热气:“什么都给你。”
      伏江痒得发笑,但却是真的开心,他抱着沈长策,脱口而出:“那我要你以后别带伤······这辈子和我多做几次。”
      伏江话说出口,自己也一惊,心中又重复了几次:别带伤,多做几次······别带伤,多做几次。
      是别带伤,还是多做几次?
      伏江望着沈长策肩上的伤口,他的衣服已经随着两人的翻覆被扯了下来。他不知到在这苍白瘦弱的皮骨上,竟然能绽出这么鲜艳浓郁的伤痕。
      是别带伤,还是多做几次?
      沈长策动作凶得厉害,汗水一滴滴从他的鼻尖、下巴流下,滴在伏江的身上。他的神情满足,充满痴意,被色冲昏头脑。
      伏江看着,觉得有趣得很,又舒服得很。
      是别带伤,还是多做几次?
      沈长策道:“我在家里等了你好久······”
      有多久?不过是几个时辰,只够走几条街,听一席话,再飞跑回来推开这扇门。这能有多久?能比得上百年万年?
      沈长策看着伏江的脸,眼里专注、固执,又实在是寂寞。那想必是很久。
      伏江抱着他,仰着头喘息,脑子里混沌不堪。他沉浸了下去。

      天快黑了,两人又依偎在一起亲吻了许久。伏江想吃饼,两人便起了床。
      沈长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个东西:“你看,这是给你的。”
      他语气很轻,又朝伏江看来,昏昏的烛下,他面色柔和,眼睛里似有光彩。
      伏江从床上爬下来。他一身衣服散散披在身上,跑到沈长策跟前。
      那是个漆黑坚硬、奇形怪状的铜盆,四面凹凸不平,在昏暗的屋中好似怪兽的虬曲的足,或是干硬的尸。
      伏江问:“这是什么?”
      沈长策抚摸着那东西,嘴角竟然有一点笑容:“香炉,你不是喜欢?这是精工坊做的,我先送个小的给你玩。”
      那只是个小东西,沈长策送得也并不郑重。就如同送那些蜜饯糕点一样,他要着的只是伏江的反应。
      伏江望着那东西,下意识不愿碰他。他怔然:“我何时想要?”
      沈长策道:“你在李宅看中的,我看你觉得新鲜,便已经想送给你。后来知你是仙······这东西本来就是人给仙的,我猜你也许确实想要一个把玩。”
      伏江低头看那精美的香炉,可目光却落到沈长策手掌里新鲜的伤口上。
      他忽然道:“你还未上药。”
      沈长策却不放在心上,他一双黑色的眼看着伏江,只一心一意问他:“药明日再买也没关系······这香炉,你不想拿着看看?”
      沈长策把那香炉放在伏江手上。
      那香炉很沉,沈长策平时给的糖葫芦、芝麻糕、蜜饯······每一个都轻轻小小,又甜又香,伏江哪里拿过这么坚硬无味的东西。
      明日再去买药,明日再买······
      伏江心里只反复想着这句话,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沈长策的那个钱袋。
      心中一阵不舒服,他生硬道:“我不要,我要这个做什么。”
      他说着,一双手像是捧不起那香炉,松了开来。那香炉立刻掉在了地上,哐当作响。
      这明明是浑厚结实之物,坠落之声在破旧的小屋里竟然尖锐刺耳。
      伏江望着伤痕累累的沈长策,又重复道:“我不要。”
      他看见沈长策眉眼微怔,盯着地下的香炉。
      伏江霎时间便察觉了他对沈长策心意的伤害,那是一种陌生的、让人怅然的隐痛。
      这屋子安静着,死寂着,透不得气。他望着沈长策身上还未着药的伤,一片一片,烛光之下,好似把这个人撕了一道道破口。
      这些破口是自己撕开的吗?
      不是。他不过是视之不见,就和所有神一样。但为何它就像是自己撕开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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