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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英雄无赖有真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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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面蛇身的怪物去势极快,黑夜里只闻它贴地飞快地滑行。刘颐缀在他身后,手握着长刀暗中计较。
人面蛇攀附着崎岖的山路登上险峰,刘颐登山速度明显比它慢,急得直冒汗。
不一会儿何老莲赶上来,在月光下向刘颐道:“莫急,要成婚得等良辰,傍晚的时辰已经误了,下个时辰差不多是拂晓。在天亮前,荷姐都是安全的。”
刘颐咬牙道:“妖怪还讲究这些?”
“白帝少君,岂有不尊礼法之理?”何老莲说完了,忍不住多一句嘴:“他长那副模样,也难怪找不到对象。”
刘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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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赶在拂晓前登上山峰,顶上一座山洞,洞内灯火煌煌,通臂龙凤烛照得一室皆春。
刘荷躺在石板床上,人事不知。
刘颐摸着墙壁进去,四下环顾一圈,疑惑道:“那位少君不在?”
何老莲高喝道:“头顶!”
刘颐只觉背后被人猛推,踉踉跄跄前倾了几步。何老莲刚推开他,赶紧提起剑向上一格,山洞顶垂下的人面蛇被他刺破了苍白的脸皮,一阵嘶嘶的哀鸣。
何老莲看他口水滴滴答答,恶心得泛酸水,道:“长成您这尊容,难怪没有女朋友!”
白帝少君暴怒,弓起身子箭矢般射来。
刘颐绕到他身后,在蛇身七寸处重重往下一捅,刀尖刺破蛇鳞。少君痛得翻滚,整座山峰随之巨震。
刘颐高声道:“你快抱了我姐走!”
何老莲单手把刘荷扛在肩上,脚底生风般往山下冲,又借着风飘过一句话来:“你先撑一会儿!我把荷姐送下山再来救你!”
刘颐啐道:“不用你救!”
白帝少君已经裹挟着他,翻滚着搅碎了山洞,滚到空旷星空下。刘颐方才被咬了一口,如今越动弹,毒素发作得越快,晕乎乎的简直提不动刀。
人面蛇又口吐白沫,那泡沫粘住了就剔不下去,黏巴巴的把人固定在原地。刘颐身子已不再灵活,一时闪避不急,被他张开血盆大口吞了半个身子进去。
白帝少君如蛇一般没有牙齿,只蠕动着将刘颐往肚子里吞。
刘颐被毒得晕头转向,心一横,索性自己掰着内壁往蛇的肚子里钻。钻到一定深度,忽见一处冒着点幽幽蓝光,提起长刀就劈下去。
那处冒出一股绿色的血,伴着血流出一粒蓝色的珠子。
白帝少君痛苦地翻滚,刘颐在他肚子里随之滚了好几滚。手里捏那蓝珠子捏得不稳当,一失手滑进喉咙,一阵猛咳之后竟彻底吞了下去。
腹中升起一股剧痛,浑身如被火烧。
刘颐觉得自己恐怕要死了。
这时候,东方地平线上一轮红日缓缓地升了起来。阳光朗耀下,白帝少君瞳孔几近涣散,刘颐痛得失了理智,竟不觉得痛了,浑身冒出一股崭新的力量,手起刀落,剖开蛇肚子滚了出来。
人面蛇痛得又滚了两滚,几乎要把山峰给震塌。
刘颐被震晕头了,干脆拎着刀冲到人脸跟前,拎起刀直直从他口中刺入,刺穿他脑门。
白帝少君只来得及嘶嘶两声,便一歪脖子没声息了。
刘颐确定他死透了,倚着巨岩歇了片刻,用手背擦了擦脏兮兮的脸,提着刀就下山去。
他刚一下山,这座山峰便稀里哗啦的坍塌下来。
刘颐冲进林子里,迎面撞上何老莲。
“你没死!”何老莲大喜。
“祸害遗千年,死不了!”刘颐嬉皮笑脸。
他们并肩跑到刘荷跟前。姐姐已经醒了,嘴唇枯裂,虚弱地看了他们一眼。
刘颐弯腰要去背她,刘荷推他一把,嫌弃道:“你远些!身上黏嗒嗒的,臭死了!”
刘颐:“……”我这是为了谁?
何老莲屁颠屁颠去把刘荷背了起来,刘颐在前领路。走到一半,深林寂静,只闻鸟声,刘荷颤声道:“你们渴了没有?”
刘颐早渴得不行了,听她这么问,只舔舔嘴唇道:“没办法,三年没一滴雨,山里河水溪水早枯了。”
刘荷沉默片刻:“我们这样,会不会更惹怒老天?”
“再怎么也不能拿你当筹码!”刘颐简短地说。
他们穿林绕树在山路走了一上午,忽听前方有人呜呜的哭。刘颐脚程快,加几步过去,便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路旁,扶着石头埋头痛哭。
刘颐上前迟疑道:“老人家,您怎么了?”
老妇人颤声道:“我那苦命的儿今天死了。他命中注定要死在这一天,我怎么劝他,他也不听。”
“节哀顺变。”
老妇人仍旧扶着石头哭道:“东方赤帝之子害我儿!我何处诉冤去!天命簿上写的东西,我有什么法子!”
何老莲赶来听了半晌,低声道:“老妇人,还请您节哀。”
她抬起脸,露出苍老憔悴的容颜,虚弱道:“几位好心人要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这老婆子一起?”
刘颐沉默半晌,低头背起了她。
刚开始,老妇人身子骨轻,刘颐背了个人却好像没背,仍旧健步如飞。等一会儿,背上渐渐重起来,他慢慢被何老莲甩在身后。
老妇人在他背上颤巍巍问他:“小伙子,你今年多少岁?”
“十六。”
片刻后,她再度发问,声音听着年轻些了,又说:“小少年,你家里排行第几?”
“十一。”
刘颐等了很久,感觉背上几乎压着一座山,压得他直不起腰来,才听到她娇滴滴如小姑娘似的接着问:“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刘鹏——”
他说完,听背后人阴恻恻道:“亳州瀚城刘十一刘鹏!”
刘颐笑了笑,利落地将那老妇人扔到地上。一转头,已经不是什么老妇人了,竟还是个人面蛇身的怪物,一张苍白的女人脸,小山一样的身子盘在他背上。
“你怎么——”女人大吃一惊。
刘颐抽刀捅向她面门,笑道:“下次出来骗人,先把身上蛇腥味洗一洗。”又自嘲道:“瞧我说的傻话,没有下次了。”
女人眼见刀尖逼过来,凄厉道:“你父杀我夫君,你杀我儿,如今连我一个弱女子都不放过吗?!”
刘颐将她脑门劈成两半,恶心的绿色液体淌了一地。
“你可一点不弱啊!”他感慨地说,伸手进蛇肚子里,抠出那粒蓝色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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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天渐渐阴了,还没走上大路,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行三人仰头痛痛快快喝了几大口雨水,进城时被眼尖的路人发现,奔走相告,全城喜迎。
刘颐有点疲惫,任由何老莲与人去掰扯。何老莲是很能扯的,编了个传奇故事,说他与刘颐如何如何不舍长姐出嫁,如何如何随之而去,又如何如何与白帝少君相见,白帝少君如何刁难,他俩(主要是何老莲本人)如何机智地应对刁难。最后白帝少君叩首服输,送他三人出林,并应允即刻降雨。
脸皮真厚。刘颐打着呵欠想。
他累得要死了,找家客栈倒头便睡。睡醒了惦记着身上被蛇咬的伤,独自一人到医馆去。那大夫故乡在韩国,如今局面紧张,一派马上要亡国的架势,愁得他镇日苦脸。见病人来了,只强打精神问他有何病。
“被蛇咬了。”刘颐说不出个所以然。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大夫皱眉:“昨天晚上就咬了,到现在你还活蹦乱跳,肯定不是毒蛇。回去敷点草药便好。”
刘颐觉得再如何那也是白帝少君,不能连毒蛇的尊严都不给他,马上说:“是毒蛇。”
“怎么可能是毒蛇?”韩国大夫不耐烦挥手,“真是毒蛇,你就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了。”
刘颐没法儿了,只能脱下裤子,露出大腿根内侧的咬痕,对着大夫道:“喏,你看,真有毒!”
大夫瞟了一眼,勃然大怒:“咬痕都没有,哪会有毒?你不是来耍流氓的吧刘十二?”
刘颐灰溜溜穿上裤子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他犹不死心,又脱了裤子自己埋头看。
昨天被咬的地方,如今一丝伤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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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这事儿就过去了,可惜还有个何老莲。
何老莲听他前因后果扯了一堆,猛地拍他肩膀说:“牛逼啊刘十二!说你是赤帝之子?”
“山里精怪的话怎么信得?”刘颐百无聊赖地抠脚。
何老莲继续拍他肩膀:“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普通,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能成大事,果然不错!到时候赚了大钱、做了大官,别忘了提携提携你兄弟我!”
刘颐眉毛跳了跳,一拳挥过去,愤怒道:“好好听人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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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莲挨了揍,念头仍旧没转。每天都给他规划日后该怎样出人头地。
刘颐觉得老没意思,随他去,过几年何老莲心思也淡了些,每每与他说,都只是玩个梗,调笑两句。
两年后刘荷真嫁了。她曾许过白帝少君,虽然婚没结成,但身价水涨船高,城里不少高门大户上门提亲。
“你不也提亲试试?”当时刘颐去撺掇何老莲,“我爹看着你长的,肯定偏心你!”
何老莲叹气:“就因为你爹看着我长的,所以知道我什么德行,绝对不会偏心我。”又喃喃道:“提亲的哪一家不比我好?我也没必要凑热闹。你姐随便嫁哪一个都好过嫁我。”
刘颐有点遗憾,明里暗里试探刘荷。可惜刘荷端庄惯了,这事儿滴水不漏,不露一丝口风。
最后刘老汉替她择定城里容家的二少爷,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上轿前她既不笑也不哭,”事后刘颐冲何老莲抱怨,“也不知道她究竟开不开心。”
何老莲耸耸肩。
半年后何老莲去县里出任了个主簿,每天跟账本打交道。
刘颐顺着他姐夫那条线摸爬滚打进城里的少爷圈里,做个赔笑脸帮闲的。少爷们高兴了就赏点东西,不高兴了就随手打骂。
刘颐觉得蛮好。他这人真没什么自尊,懒懒散散这辈子估计也就过去了。
只有何老莲还对“赤帝之子”念念不忘,这种陈年旧事,老是提,老是提。他偶尔还觉得蛮烦的。
现在仍旧是这样。何老莲给他一个做狱卒的机会,他随手一甩就拒绝了,然后继续歪在草坪上晒太阳。他山中与两条蛇缠斗之后,最大的变化是变得特别喜欢晒太阳,人家晒得黑漆漆,他反倒晒得油光水滑。
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要去酒楼里陪酒了。薛景昨晚就跟他说好的。
薛二少爷看上了酒楼里弹琵琶的那位歌女,如今几乎每天都要去喝酒,顺带着手脚不规不矩的撩拨几句。
那歌女看着不大情愿,也不太好拒绝。
刘颐瞧着这架势,用不了多久也该拿下了。
他的任务就是替薛景吹牛,把那些薛二少爷不好直接吹出口的牛逼一个劲儿吹出来,越粗俗越大声越讨少爷欢心。
挺好的,靠嘴皮子吃饭,也是一门技术活。刘颐还沾沾自喜了。
他当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深山中有个叫韩轻鸿的少年,此刻正在一个古怪老头儿手下吃苦。那位韩轻鸿现如今甚至还不叫韩轻鸿,等他日后来到刘颐身边,才正式有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