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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奔 ...

  •   韩轻鸿断断续续病了月余,在清醒与沉睡中辗转反侧。朦胧中听到有人说他没救了,如今药草珍贵,不能浪费;又有人说他家满门忠烈,如今只余他一人,无论如何也该救的。

      他难过得想哭,却连哭的力气也无,只能被人揉弄着,药到嘴边便喝药,饭到嘴边便吃饭。

      一个月后他终于下床了,脸色白得像鬼。

      白胡子的族叔祖父前来宽慰他,韩轻鸿一句话不讲,只听他絮叨完,摸了摸自己薄薄的白衫子,安静问:“我的软甲呢?”

      族叔祖父愣一愣:“那东西你留着也是浪费,不如让战士们穿。”

      韩轻鸿顿了顿,轻声道:“叔祖父说得对,晚辈冒昧了。”

      族叔祖父捻着白胡须,笑眯眯道:“不愧是我们家的人,有大格局,看问题长远。”

      “那战士穿了我娘的软甲,什么时候去替我娘报仇?”

      族叔祖父被问住了,只能蹙眉道:“刚夸你,下一句就说胡话!报仇能是一朝一夕的事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如今我韩国受重创,暴秦强虐,不能直撄锋芒。且韬光养晦,待到时机成熟,再做计较。”

      韩轻鸿木讷道:“叔祖父说得对,晚辈又冒昧了。”

      -

      等韩轻鸿身体恢复原样,已经是夏天了,蝉声鼓噪。

      亡国的韩国贵族们在这村野间隐居起来,一面避追兵,一面思反攻。素昔过惯了奢靡日子的贵族们难以忍受山野,有好几家为了争一片更舒适的住宅大打出手。

      韩轻鸿想,就是这么些人把韩国搞得鸡犬不宁,也难怪被人家灭掉。

      他去山间小瀑布下修炼,以期有一日能为家人报仇。

      一日清早,他来到小瀑布下,却见瀑布巨岩上已有人在。定睛一看,是他族兄,正穿着他娘的软甲舞拳。

      韩轻鸿看他敷衍地舞一套拳,甚至不如自己的幼弟,急得跳上巨岩,恼道:“你这个模样,怎么替我家人复仇?”

      族兄冷笑:“我凭什么替你家人复仇?”

      韩轻鸿指了他身上的软甲,道:“叔祖父把这身天蚕软甲给你的时候,没说要你替它的原主人复仇?”

      族兄啐道:“祖父把这个给我,是奖励我练功小有所成,谁知道什么原主人!”

      “这是我娘的东西,”韩轻鸿眼红道,“你如果不替我娘复仇,就把它脱下来还给我。”

      “笑话!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

      韩轻鸿移步到他身后,鬼魅般敲了一拳,直把他砸晕了,再顺手将天蚕软甲剥下,回房小心翼翼收起来。不想他族兄清醒后,一状告到族叔祖父那里,族叔祖父派人绑了韩轻鸿到堂下问罪。

      “这种时候了,还要族内起哄?”

      韩轻鸿倔头倔脑道:“你跟我说,把天蚕软甲给了一位战士,可没说给你孙子做了玩物!”

      族叔祖父当场被他问得下不来台,怒斥道:“你族兄未来定是一位好战士,提前给他又如何?倒是你有什么用?你们家三个孩子活哪一个不好,偏偏活了你这个最没用的!”

      韩轻鸿如遭雷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人从他房里把天蚕软甲搜出来,重新递给族叔祖父。老人冷漠地看他一眼,道:“你这样的废物,能留一条命已是侥幸,这等无价之宝还是不要觊觎。”

      韩轻鸿被反绞着双手一声不吭,牙齿咬破嘴唇洇出鲜血。

      -

      他被关了三天禁闭,滴水未入,出来时整个人都软了。喝了几杯水,胡乱塞了几个馒头,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床上。

      傍晚起来,又走到瀑布边上,族兄明目张胆地穿着他娘的天蚕软甲与一众侍女嬉戏。见他来了,指了他笑道:“喏,你们看他!全家最没用的反倒活下来了,这是老天爷掐断了他们家的脉!”

      侍女们用竹骨扇捂着嘴,嘻嘻哈哈笑起来。

      韩轻鸿又慢慢地踱步回屋子。

      夜晚月亮上来,他摸了把匕首,猫腰潜入族兄的房间。

      族兄睡得正香,鼾声震天响。他在床头摸到了他娘的软甲,搂了准备往外潜。

      这时候族兄梦里猪一样哼哼一声,韩轻鸿赶紧捏着匕首抵住他脖子,见他没醒,方才松一口气。

      他想收回匕首,动作却迟疑了。

      月光照得匕首发亮,刀刃抵住族兄软绵绵的脖子,只要他轻轻一割——

      他动手了。

      族兄的脖子被他划出一条细细的线,痕迹首先是淡淡的,渐渐有汩汩的鲜血涌了出来。族兄猛然醒来,瞪大眼睛看他,下意识捂住脖子,张嘴要喊,却只发出含混的咕噜声。

      “我的确是我们家最没用的,”韩轻鸿在他被子上擦干净匕首,“但解决你还是绰绰有余。”

      -

      他借着月光往外狂奔。

      这地方再不能留了,下决心夺回软甲时,他便有了这样的觉悟,杀族兄不过是将退路堵死了。

      月光照着静谧的山野,他跑得很远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一歇。在他面前是万丈深渊,深渊上一座藤蔓编织的吊桥,摇摇欲坠。

      吊桥上站着一位老人。

      老人竟然站在吊桥上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随着吊桥摇摆,几次差点坠下深渊。

      韩轻鸿小心翼翼扶着围栏走,走到老人身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一横,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

      “嘿!”他袖子被老人黑乎乎的手攥住,“好小子,看到老人家这么危险,喊都不喊一声?”

      韩轻鸿冷淡地甩袖:“感受到危险的人不会在吊桥上睡着,在吊桥上睡着的人自然有他的底牌。”

      “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老人嬉皮笑脸,“小伙子,我问你,你离开这里,出去想做什么?”

      韩轻鸿道:“我去杀了那皇帝。”

      “杀了皇帝,你家人莫非能活?”

      “不能活,”韩轻鸿摇头,“但我会活得舒服一点。”

      老头儿嘿嘿一笑:“这话说得还有点儿道理。可你又凭什么杀皇帝?皇帝要是你说杀就杀,也称不上皇帝了。”

      韩轻鸿一犹豫,道:“我总有办法。”

      老人指着他哈哈大笑:“你没办法!小小年纪就说这种大话!长大了岂不把天都掀了?”

      韩轻鸿恼道:“关你什么事?”这时候天已渐露鱼肚白,远远的听到村里鸣长钟,韩轻鸿知道杀人之事暴露,急急忙忙要撤,老人却攥着他手腕,令他寸步难行。

      “别急着走,跟我老人家说说话。”老头儿悠悠道,“急成这个样子,你闯什么祸了?”

      “我杀了人,”韩轻鸿亮出匕首,“你再不松手,我不介意第二次杀人。”

      老人嘻嘻一笑:“试试看!”

      他拄着疙疙瘩瘩的木头拐杖,浑身脏兮兮的,还佝偻着背,动作却比燕子还灵活。韩轻鸿一番折腾,只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转个身看见,老人用藤蔓把他巧妙地捆到了吊桥上。

      “妙妙妙!”老人孩子气地拍手,“把你捆在这里,等你族人追来了,交还给他们,任由他们处置你这杀人犯!”

      韩轻鸿心都灰了,思及假若被族人抓回去,一番打骂侮辱处死,倒不如在这里干脆利落的死了,倒还干净,还能拉老人垫背。脑筋一转,当即便下定了决心,用匕首一根根砍断摇摇欲坠的藤蔓吊桥。

      老人一开始没注意,到最后感觉脚下一空,眼一瞪,哎呀一声就往下坠。

      “日日日日日日日!”

      老人爆粗。

      他用疙瘩拐杖勾了韩轻鸿的衣领,口中一声呼哨,喊道:“白牡丹,救命啊!”

      西方渐黯淡的月光里冒出一匹白鹿,踏着云朵潇洒地疾驰过来,灵巧地接住了坠落的老人,老人再勾住韩轻鸿衣领把他拎上来。

      白鹿优雅地在山间溪水驻足,身子一颠,将老人与韩轻鸿颠进水里。

      韩轻鸿头朝下跌进溪里,扑腾了几下,吞了好几口水,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待他站稳了,借着月光看清,白鹿正低头舔着溪水,老人怜爱地抚摸它高贵的角。

      见韩轻鸿站起来了,老人二话不说,拎起拐杖就扑了他一脸,骂道:“没出息!遇事不会想办法,只想着去死!”

      韩轻鸿抿唇不语。

      “你这鬼样子还想去行刺皇帝?笑掉我大牙了——”(韩轻鸿插嘴道:“您没几粒牙。”老人又用拐杖扑了他一脸)“——我看你就惦记着死,报仇什么的都没所谓,全家人只剩这一根独苗苗了,一定要把自己给弄死,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韩轻鸿道:“我没有。”

      老人冷笑:“你没有?方才在桥上至少有三种办法脱身,你就只想得出同归于尽的昏招?这也能算我的徒弟?”

      韩轻鸿一愣:“我什么时候成你徒弟了?”

      老人用拐杖敲一敲他膝窝,韩轻鸿扑通一声跪下。还没转过脑子,脖子上又一阵大力,死死把他压下去,额头碰地磕了个头。

      “现在就是了。”老人喜滋滋的。

      韩轻鸿:“……”

      -

      他也不想屈从于这莫名其妙的老东西,可惜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即使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也还是打不过。

      老人不准他离开山野,也不准他回村,整日里就带他在山水间徜徉。

      最初他还惦记着逃跑,等摸清楚老头儿是真有本事,反倒不跑了。

      他越强,行刺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老头儿也不藏私,倾囊相授。

      两年过去后,韩轻鸿忍不住问他:“老师,您是不是与我家里有旧?”

      老头儿剔牙:“有什么旧?不认识不认识!”

      韩轻鸿迟疑道:“那缘何如此耐心地教弟子?”

      老头儿笑道:“你问这个?说也简单,只怕你不信。”

      “愿闻其详。”

      “我同你有缘。”

      韩轻鸿:“……”

      老头儿指了他怒气冲冲道:“说了你不信吧!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韩轻鸿这两年已经习惯了他的幼稚,拱一拱手道:“弟子相信。”

      “敷衍!”老头儿白眼一翻,“罢了罢了,我也不承望你信,不信便不信罢!说到底也不是你我有缘,是你与一位贵人有缘。那位贵人关系着天下黎民百姓,自然包括老头儿我。从那位贵人顺过来,全天下都与你有缘,自然包括老头儿我。为了那位贵人,索性帮你一帮咯!”

      “贵人?”

      老头儿盘腿坐在白鹿背上,脸上少见的严肃起来,嗑着烟问他:“你觉得,韩国是为什么亡的?”

      韩轻鸿负手想了想,淡淡道:“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若要回答,前因后果可追溯上百年,有秦的缘故,有韩自己的缘故,还有——”

      “呸!”老人啐了一口,又笑,“依我看,这天要亡韩,不为秦,也不因韩。”

      韩轻鸿心里一动。

      “天要亡韩,只是为了让你遇上那位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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