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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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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芜荒山山麓通去,便是更密的林,更深的草,这些草木奇珍异丽,如了云顾城中人所言:越美丽的事物越危险。
顾玦从这深草之中辨识出一株曾经在一本书中读到的见血封喉草,植株一掌高,蔓状生长,枝上带有尖锐的小刺,扁圆的叶片上带着锋利的镰齿,稍不注意踏入这见血封喉草的草丛之中,被那叶齿或枝刺划伤一下,若不出血顶多昏迷几日,若是出血了,当即封喉,一头雄狮也能当即瘫倒在地,呼吸停止,不出半刻,活活憋死。
顾玦心中一惊,小心翼翼的用登山杖拨出一条可踏足的路,一步一谨慎,再往前走百步余,一面等人高的草墙挡住了去路,这草墙由藤草交织成,密不透风的枝蔓已有手指宽,枝蔓上开着白色剔透的小花,一簇一簇的点缀在草墙上,花团锦簇,若非早便知道芜荒山中几乎每一株美丽的植株都有烈毒,顾玦真觉得这草墙是一道瑰丽动人的风景线,草墙奇异美丽无妨,有妨的是这草墙挡住了顾玦的去路,向左看,草墙一望无际,向右看,草墙沿着山脉向远处排开到视线不可及处汇成一白绿色的点,还是看不到尽头。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存在的。
顾玦尝试性的用手中的登山杖捅了捅,这草墙上的白花像活了似的,突然疯狂的生长起来,顾玦还未来得及收回登山杖,那白花已在登山杖上长成一个白如雪的花团,紧紧附在登山杖上,任顾玦怎样用力都抽不出来。
这登山杖是顾玦最后也是唯一的工具了,现在连登山杖都没有了,穷途末路,只有更坏,没有时来运转的样子,顾玦定了定神,四周环顾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对策。
周围的树都是极高的参天大树,就连刚才遇到祝颜时能躺一人的分杈树都找不出,所有树都整整齐齐的由一只树干直通天际,到了树顶处才分出枝叶来,似乎有心防着谁会借着树干跳过草墙。
顾玦踏过茂密的草丛,一浅一深的沿着草墙走,这草墙不远处的“千里香”酒香最为浓烈,不出意外,祝颜必定在这草墙对面,既然祝颜能过去,那这草墙必然有可通人之法,只要耐心寻找,总会找到的,难不成还真要被一堵草墙阻绝了拜师路?
顾玦走到一处草墙稍微矮了些的地方,踮了踮脚尖,使自己的目光刚好可以跨过草墙看到草墙对面,顾玦眸中闪了闪,波光流转,细看对面时,嘴巴微微张开了,心脏也随之跳的快起来。
那是一副画一般的场景处,离草墙百步远处皆为平旷之地,翠绿的高竹拔地而起,几株桃树种在竹林旁边,正灼灼的开着花,落英缤纷,桃花与竹林的夹隙处,有一间矮房,由竹子搭建而成,清一色粗细的竹子整整齐齐的排列成墙,房顶也是由竹子和干草修葺而成,一层竹子上叠了一层防雨用的干软杂草,顾玦若无识错,这些杂草应该便是在来时路上见到的见血封喉草,被风干日晒成了枯草,拿来做了屋顶,众人只知这见血封喉草毒性极强,竟未曾想到过这草也极软极柔韧,极适合做屋顶防水,甚至比平时人家用的稻草更耐水防朽,这竹房设计者定是不同凡响的奇才。
杂草之上又铺设了一层竹子,用来装饰整个房子用的,这层竹节向外延伸至屋檐的尾端,被人用红色的细绳系上了一排短竹节,挂在屋檐之下,下雨天时,雨水顺着竹子从屋顶滴落到短竹节的空洞里,别致精巧。整个房子用几座木桩支撑着悬于半空,一个木制阶梯从地面连至竹房门口,一级一级向上升,升至门口走廊处,见有一漆黑酒坛,和顾玦抱来的那一坛一模一样。
顾玦见这酒坛倍感亲切,口中止不住的喊了出来:“有容先生,有容先生我知道您在家里面,顾玦是诚信想拜您为师的,只要能拜您为师,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房屋中毫无声响。
顾玦又踮了踮脚尖,努力将下巴高过草墙,身子因此险些不稳,又不能徒手去扶这些开着会埋物白花的毒草墙做支撑,摇摇晃晃了几下,在险些倒下之际,颈后衣领却被人拎了起来,稳稳当当的扶住了顾玦,顾玦看了看脚底下枝有刺叶有齿的见血封喉草,脑补了一下自己整个人砸进草丛中的下场,一阵心悸,抬头对上一双眼尾赤红的深邃瞳眸……
祝颜高出了草墙两头高,伏着身子,隔着草墙,一只羊脂玉般的手臂伸了过来,拎住了顾玦的颈后衣领,祝颜的那双眸子噙着笑,面颊醉红,身上千里香的醇香酒气弥散开来,唇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饶有兴趣的看着顾玦,淡淡的吐了一口酒气,道:“小兔崽子,早说让你走了,你若死在这了,顾老头子会找我兴师问罪的。”
语气中带着责备和迷幻。顾玦被他拎的脚尖拎的更高,站的便更不稳,又不能顺势向前倒,两个人中间便是白花毒草墙,喜也不是忧也不是,顾玦对着祝颜的眸子,无比虔诚的说:“有容先生,我诚心想……”
“知道了。”祝颜一把把顾玦腾空拎了起来,顾玦只觉得整个人随着衣领上的力腾飞到空中,像一个巨大的包袱一样被扔了起来,风在耳边吹,头发毫无章法的肆意飞舞,天旋地转,再落地时,已身居刚才望尘莫及的草墙那处,顾玦呆滞了,望向祝颜,只见祝颜站在一个大石块儿上,还是刚才那般迷离模样,他松开了顾玦的衣领,接着话说:“我知道的,你,成心想拜我为师,做什么都可以……”
祝颜半眯着眸子,眸中有飞花乱坠,有碧叶青竹,有顾玦白衣的倒影,迷了人眼。祝颜双颊红透,这般模样,这般语言,加着这般一身酒气,怕是因把一坛的“千里香”都喝了,发醉了,可看祝颜的谈吐举止,无半分醉酒模样,说话还是极清晰的,不似顾玦平时里看到的云顾城中烂醉的彪汉——一口话说不囫囵,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右脚踩左脚,当街发野,哭爹喊娘。顾玦认为,醉酒的人都应该似彪汉失态,可看祝颜的神色,明明是醉酒的样子,可言行,又不像。于是顾玦便随着祝颜的话点了点头:“做什么都可以。”
祝颜轻笑一声,从石块儿上一脚迈了下来,转身伏下身子弯下腰,搬起这块儿足有一怀抱大的石头,这块石头看上去便有两位壮汉的重量,而祝颜却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将其举过头顶,一下子砸到草墙之上,草墙轰然被砸出一个大豁口,被石块儿砸到在地的草墙藤蔓一落地便化为白烟,蒸腾而去,豁口越来越大,草墙两边两个世界,竹房桃花,毒草丛生的两种地方,便这样被连接起来,祝颜拍了拍手,一脸迷惑的看着那个被自己砸开的通道,突然爽朗的哈哈大笑:“谁这么大本事把我造出的屏障给破了,此人不得了啊不得了——小兔崽子,是你,对不对!”
祝颜伸出修长的食指,对着顾玦轻轻一点。顾玦摇头:“这是您自己给破开的。”看来,祝颜还是醉了。
祝颜侧了侧头,用手扶上额,摇了摇,道:“不行的,我该多了一个为我绾发的人了……要不这样,你下山,抄一万卷经书给我,你自己说的,你是诚心想拜我为师,做什么都可以。”
祝颜语无伦次,但顾玦好歹也是听明白了,祝颜让他抄一万卷经书,这一万卷经书,好比要把云顾城中十分之一的书全部抄来,别说是寻常人了,就连以“飞笔成章”扬名的秦先生也要日夜不休的抄上半年,祝颜这要求,确实是为难顾玦了,一万卷经书,可不像张口就来的那么简单,若是真的抄了下来,也是能再为闲来茶馆添一桩奇闻。顾玦咬了咬牙,若这祝颜认真的到好,他花费一年半载抄下来也未尝不可,是要答应的,可祝颜此时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只怕戏言弄人。
见顾玦颇有犹豫之色,祝颜道:“不行也可以……”
“行的。”顾玦回答的利落干脆,这少年的顾玦,看着祝颜,目光坚定,仿佛要在这目光中装入沧海桑田,让祝颜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绝对会说到做到。
祝颜微微抬了抬眼,遂又眯上,轻笑起来:“好,顾玦,我在这芜荒山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
顾玦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这下山所要花费的时间,上山时是辰时,现在抬头看太阳,正值中央偏西方向,是正午刚过,上山时还算精力充沛,尚还瘫倒在地,这下山时体力尽无,若未休息上半个时刻,很难再动身出发,加之用来拨草开路的唯一工具登上杖也被那草墙给吞了,若是在下山途中再遇到一根合适的树枝倒好,若遇不上,找现在的处境徒步下山,估计要到夕阳西下满天星际时方能到家。
爹爹和二娘如果见我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定会去秦先生哪里寻我,若寻不到,便会猜到我是去寻有容先生了,二娘又该担心我了。顾玦这样想着,便加紧了步子动身。
失了开路的登山杖,这一脚踏进毒草丛和下火海无异,顾玦一脚还未踩稳,便觉得一阵刺痛从脚踝处传来,直达脊椎尾骨,如一条火鞭狠狠地抽在了顾玦的脚踝上,整个下身瞬间痛麻,瘫软起来,顾玦身体不受控制的栽了下去,这处的山体极坡极斜,这一倒便是顺着山体斜坡滚落下去,五张肺腑都随着剧烈的滚动而翻江倒海,浑身血液毫无章法的到处涌动,一会儿直冲头顶,憋到窒息,一会儿又抵至脚底,让整个人都仿佛坠落悬崖,向下沉。
顾玦想抓住某样东西借助一下,让自己不再像山石一般向下滚落,遂将手手不自觉的胡乱抓去,刚把一样柔韧的藤蔓抓到手里,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顾玦心中却一惊,手心早已被那藤蔓上的刺划的血迹斑斑,这抓住的正是令人心慌慌的见血毙命的见血封喉草!
顾玦心想不好,随即松了手,没了外力支撑,顾玦再次向山下滚去,这次到底是鲁莽了,顾玦心想,今日兴许便要葬身于此了,若是山上那位没来得及拜成的师父见到了我的尸身,还望大发慈悲收一收的好,如果能葬在他那竹房外的桃花竹林之中,那就更好了。
又转念一想,二娘虽然是爹爹后继来的,但却一直把顾玦当亲生儿子看待,这些年里二娘年纪大了,身体愈加不好了,顾玦若不幸死了,可别让二娘太伤心的好,该有爹爹,他就顾玦这一个儿子,从小教顾玦为人处事,半生心血都放在顾玦这个儿子身上了,可顾玦一心想进云书阁,从未多为家里人多想着,从未问过爹爹是否想让他继承家业。秦先生的书顾玦该有两本没来得及还,也忘了同知书说放在了哪里……还有有容先生,他让顾玦抄一万卷经书予他,还说了,顾玦若是不来,他便不走,有容先生若是一辈子都在这芜荒山里等顾玦了,这该如何是好……
顾玦这样想着想着,神识便越来越不清明了,只觉得天一直旋地一直转,转了好久好久,眼前一黑,便再无意识,沉沉的昏睡过去了,任由身子在荆草石木之中翻滚,全然无了思想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