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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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事，很快有辰池事先安排的人告诉了方清平。他和重山都是知道辰池计划的人，因此把事转交给裁缝铺的宋童，拎着辰凌青，连夜赶了回去。
他一进宫，宫门就有人去通知了礼部尚书贺允。贺允急匆匆来见过方清平，与他密谈一番，才知道辰池先前叫自己准备小皇帝登基的事宜，原来别有用意。恰好一个月后便是吉日。临别，方清平再次意味深长地嘱咐道：“三殿下近来身子不好，不便出面，你看着准备。”
辰凌青站在方清平身侧，看见贺允面色严肃，向方清平一点头，走了。
然后方清平领着辰凌青和浩浩荡荡的侍从，去了明德宫。
此时的明德宫只有飞雨一个人。飞雨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昏昏欲睡。方清平唤醒她，请她开门。
飞雨有些迷糊。辰凌青问道：“你是在等皇姑母吗？”
“是。”飞雨这下醒了过来，“啊，三殿下还不曾回来吗？”
方清平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便绕过她走进了辰池的房间。房间很整齐，枕边放着一本奇闻异事录和一本邺史，都被抚摩得起了毛边。方清平早得了辰池告知，从她梳妆台底部启出一个暗匣，拉开，拿出了两件东西。一件是信，另一件是遗诏。
信自然是她自己的遗书。方清平首先打开遗诏，看了一遍。释卷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对辰池一贯是不屑的，觉得她一个小姑娘，成不了事，又把持朝政，野心太大。直到亡国那天，孙破烧了皇宫，悬赏辰肃帝的脑袋，辰池率先穿上了碧色白纹的王袍。那是她唯一一次穿王袍。
那么一个小姑娘……苟延残喘地回来了，竟然真能力挽狂澜。
方清平有些唏嘘，出神半晌，才听见辰凌青在叫他。他低下头，辰凌青向门口一指，他顺着看过去，便看见飞雨披着晨光站在那，呆呆地问：“三殿下……薨了吗？”
方清平心头一紧，点了点头，又道：“此事事关重大，三殿下有遗诏，不可声张。不过你也大可放心，宫中有规矩，合白自然会来安顿你。”
飞雨缓缓点了点头，神游天外地走了。
次日，辰池闭门称病，下诏立辰凌青为帝，择定十月十八登基；令方清平辅政，封为摄政王。自她找来方文远入宫，时时将他带在身边，群臣便都知道有这一日。朝中又遍布方家门徒，于是朝野上下皆坦然拜服。
然后，燕争帝醒了。
方清平听蒙追泽说了，便去晚秋亭看他。不想一迈进永康宫，便吃了一惊。
不知道哪来的两个道士，正在那作法。蒙追泽低声向他解释道：“礼部的贺大人说，是三殿下的意思。只是他也没想到……三殿下想使其魂飞魄散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方清平站着看了半晌。他的眼睛也老了，故而竟毫无泪意，只有些发胀。
晚秋亭步步皆兵，气氛几乎凝成了一块。砖缝里还有些血迹没清理干净，分不清是谁的。燕争帝没了侍卫，气势还在，平躺在床上，看着方清平走进来。
辰池的尸体已经被重山秘密带走了，可他怀里还残留着她的触感。就像当年她在沣州假死的时候一样，空荡荡的。
“是三殿下下令，不许取你性命。”
燕河奉似乎并不惊讶，点了点头。
“她说，你迟早会想明白原因，所以不妨告诉你。她更希望燕桥的皇帝是你，而不是旁人。”
燕河奉一点即透，笑了。他道：“看来归宁是吃准我了……吃准我杀了辰甫安，便不忍再对风雨飘摇的辰台动手了。如此看来，我的确应该是她认为最理想的燕桥皇帝。”
方清平顿了顿，道：“不仅如此。”
燕河奉奇道：“还有什么？”
方清平知道这件事要避人耳目，便拿了张纸来写。燕争帝越看越惊，最后一口气吸多了，咳嗽起来。
辰池借方清平之口威胁他：“孙破若有寸心，必会拿来吓我。我分明是穆从言所害。在沣州的时候，那只被烤了的信鸽上有关于‘寸心’和‘动了真心’的回答，那字迹与孙破不同，可见你早就知道真相，知道真凶另有他人。可是我被救的时候，你却告诉二哥，我是为孙破所害。你与穆从言联系密切，又如此偏袒他；穆从言分明城府极深，却装成草包，饱受唾骂。他幼时去过燕桥，你们必然瞒着穆翎帝有所图谋……图谋天下、图谋穆国江山！我死在穆从言手上，却知道不能向穆从言报仇。但你若敢对辰台发难，我便将此事公之于众，叫你们功亏一篑。”
她临死时也不曾说过什么软话，留下的叮嘱又是这样的算计。
方清平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燕河奉叹了口气，反问道：“归宁的丧事什么时候办？”
“三殿下说，如今局势未定，她希望秘不发丧，直到新帝成年。”
“那么，我要将她带走。”
方清平骤然看向燕争帝，冷冷问道：“你现在势单力薄，凭什么将三殿下带走？”
燕争帝笃定地看着他。方清平最开始还与他怒视，最后终于败下阵来。他脾气火爆了一辈子，没想到短短一年，就被世事和人事被磨平了。
“是，三殿下遗诏……希望能葬在城西小鬼林，与当年护卫皇宫的人为伴……但若你要坚持，葬在燕桥也无不可。”
他其实本来没要生气的，可燕争帝先提了这句，他便压不住。
燕河奉沉吟一下，点了点头。他知道，最后这两个月，辰池已经没有勇气把事做绝了。
他想起辰池在晚秋亭的院子里，蹲在他面前哭。她那个时候站过的地方，如今坐着个道士。而她自己，却已经没了。
再也没了。
辰池的遗书，方清平不知道该交给谁，只好自己看了一遍。与遗诏不同，这字迹潦草参差，通篇是女儿心思，愁思满怀。方清平数次欲弃，碍于死者为大，才读完了。只是最后，辰池写道：“我不知道该将遗书给谁，本不该做如此无谓之谈。可我没想到我最后的日子竟然如此冷清，连个贴心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身担重责，而自视不清，故时而忧怖，无以排遣……聊以寄字罢了。”
方清平叹了口气，终于不舍得扔了它了。他抽空去了趟明德宫，把这遗书放回到了妆台的暗匣里。
飞雨还在明德宫。方清平觉得诧异，问道：“合白不曾给你新的差使吗？”
飞雨摇了摇头，道：“给了。但我不愿离开这。”
方清平喜欢这类温文尔雅的女子，便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的姐姐，飞云……她喜欢这里。”飞雨笑了一下。
方清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飞云的事也算是辰台与燕桥的冲突，曾造成了小小的轰动，他听说过。不过唏嘘归唏嘘，这是太小的事，他无暇顾及。
辰池虽然给他打理好了许多，但治理天下，千头万绪，他哪怕想顾及，也分身乏术。他刚打算给她一点银子，叫她安顿一下家里，却见天外飞回来一只鸽子，似乎是飞了许久，羽毛乱腾腾的，一头扎进他怀里。
方清平：“……？”
他在鸽子腿上发现了一个信筒，于是将它拆了下来，看里面的信。
“二哥，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你征尘仆仆，难免劳累，不必心急。素闻东境民风豪爽，风物奇绝，你给我挑挑礼物，慢慢回来就是了。放心，既然你说了要见我最后一面，我自然会活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落款是辰池，这封信写于九月初九，就是……前线回报辰甫安战死，辰池急怒攻心的那一天。看来，辰池刚寄出这封信，变故就来了。而这鸽子到前线走了一遭，寻不到接信之人，只好辗转回京。
方清平只觉造化无常……这信又不敢乱丢，他回身把它和辰池遗书放在了一起。
然后他便为辰凌青寻觅帝师去了。彼时红霞乱飞，雁阵稀疏，天幕落下来，已是一片柔和的橙红色，勾着宫闱高高低低的轮廓。飞雨从明德宫目送方清平匆匆离开，看着他披着暮色，穿过院落，变成个黑影，绕过廊，不见了。
又一只鸽子落进宫中，不知向哪一间飞去了。
过了些日子，燕争帝也走了。方清平按辰池的意思，倒打一耙，传信燕桥，责问燕争帝既然客居辰台，受礼遇备至，又为何要在宫中发难，使辰池重伤。接着请燕桥至北境接应，迎燕争帝返宫。
重山的人将燕争帝送到南境。燕争帝一路，便看着辰台百姓。只见他们生活往来，一切如常，虽然不及从前优渥，也幸福安定，全不知宫中变故。燕河奉便叹了口气，不再看了。
燕争帝回宫之后，便力压群臣反对，迎娶了一块牌位。那牌位上的名字是“陈律”，燕桥上下，竟没人查得到是谁。
他还打开帝陵，厚葬了一具不远千里，从辰台运回来的尸骨。
又过了一两年，他也多年郁结，终于因病驾崩了。驾崩之日，他似乎早有预感，反常地停了政事，微服去城中听了一出戏。
那出戏是个有名的戏班子唱的，叫《天外天》，和和美美的，讲的是个杜撰的小公主，与所爱人抛官弃爵，白头偕老的故事。
他精神不济，听着听着，便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年少时出嫁的姐姐，梦见送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延了三四里，最终传回一张染血的遗书；梦见自己人到中年，思虑再三，终于定下心向辰台发出一封求聘的帖子；梦见辰池在沣州，轻快地去摘花，含笑告诉他：你该敬月光。
他含着微笑走了。
他梦见的辰池的尸身，是笑着的。
他于是如释重负，含着微笑走了。
2018.04.26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第七十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