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长相宁》清音墨影

2、第 2 章

　　常若凝自幼习惯早起习武练功，第二日清晨天刚一亮，便悠悠醒转。她欠身起来，看了看身旁还在熟睡的莫远之，见他呼吸绵长，又探得他脉搏有力，不禁满心欢喜，笑着翻身下床，去院里正正经经打了一套七十二路祁阳掌。

　　她收掌立稳，闭目让真气在周身上上下下转了三个周天，一睁眼便看见自己的丫鬟玲珑和莫远之的小厮莫纯站在廊下等她。

　　“小姐！”玲珑激动万分地向常若凝小跑而来。她手里端着木盘，盘中备好了擦汗香巾和一盏热茶，一路跑得太急，颠得茶水都洒了一半。

　　常若凝笑着从她手里接过木盘放在廊下的长椅上，“怎么还是如此不稳重。”

　　“小姐！你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月，人家想你了嘛！”玲珑抓住常若凝胳膊，“一路可好？有没有受伤？小姐我看你脸上肌肤都干燥了不少，西域风大吧？我已经给你备好了燕窝，今日开始日日早饭……”

　　她叽叽呱呱地还没说完，莫纯已经走到常若凝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请安道：“少奶奶您回来了。少奶奶辛苦了。”

　　常若凝一边拿香巾擦汗，一边看着面前二人。

　　玲珑是她陪嫁丫鬟，今年十九岁，圆脸圆眼，活泼可爱，而莫纯则是从小跟着莫远之的贴身小厮，浓眉大眼，被莫远之调教得稳重大气，虽也只有二十岁，看起来倒是比玲珑大上不少。

　　常若凝刚要开口说话，玲珑便抢在她前面问道：“小姐，你这次又带回来不少宝贝吧？”

　　她一提到“宝贝”，两眼都直了，定定地看着常若凝。

　　“嗯。”常若凝含笑点头，“宝贝们都让常定师伯和他那几个徒弟装车押运着呢，我自己是骑马赶回来的。”

　　“难怪我瞧你脸都熬尖了。”玲珑抬头仔细看她脸色，细眉微蹙，“我得让厨房这几日多做点好吃的。小姐你想吃清炖鸽子还是红烧花鸭……”

　　玲珑身旁的莫纯还半跪着，脸上已有一丝无奈。

　　常若凝知道让玲珑说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便打断了她，“莫纯，你先起来。”

　　“谢少奶奶。”莫纯起身，低头握拳到唇边轻咳了两下。

　　玲珑转头看他一眼，顿时明白过来，低头不语了，脸颊也添上了一丝红晕。

　　常若凝在长椅上坐下，一面端起茶盏一面问道，“我不在家这几个月，少爷如何？”

　　莫纯低头敛眉正色答道：“回禀少奶奶，这三个多月来，钱庄上的富掌柜、田庄的麦老板和林场的杨老板隔三差五便轮流来回话，各处都好。赵先生也来过两回，说有两户人家想买咱们存的西域珍宝，少爷觉得他们出价太低，便没有答应……”

　　他尚未说完，玲珑便打断他，“哎呀你这木头，小姐哪里是问些生意上的事了！”

　　她笑吟吟地走到常若凝身侧替她揉肩，颇有些得意地说道，“姑爷这几个月跟你前几次离家时相比还算乖巧，饮食、就寝、见人、谈事都按着小姐你走之前画下的道道儿来的。就有那么两次，学里的林先生来，姑爷跟他下棋下得晚了，错过了就寝的时间，不过第二天都午睡补回来了。你放心，姑爷好着呢。”

　　常若凝欣慰地看看莫纯，诚恳道：“莫纯，辛苦你了，这几个月日日要规劝你家少爷，颇不容易吧？”

　　“他哪里规劝了。”玲珑趴到常若凝耳边，“都是我。”

　　“哦？你倒能劝住姑爷了？”常若凝倒好奇了。

　　“我劝不住啊。”玲珑两手一摊，“我就跟姑爷说，‘您是主子，玲珑不敢冒犯，但我家小姐走的时候是把您托付给莫纯的，您若是不按规矩来，可都是莫纯的不是，玲珑可都得记下来，回头等小姐回来，她自会一笔一笔罚莫纯的，到时候您也护不住他’。”

　　常若凝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她看了看莫纯，见他沉痛地点头，便知道玲珑确实是拿他当枪使了。

　　“姑爷心疼莫纯，怕他回头被你揍出个好歹来，就乖乖听话啦。”玲珑捂住双唇，吃吃地笑起来。

　　常若凝放下茶盏，“很好。昨日少爷虽然心悸了一回，但我为他度气调养时，倒觉得他气血比原先旺了两分，这都是你们二人的功劳，回头等常定师伯押着宝贝回来了，我自有赏赐。”

　　“谢少奶奶。”莫纯又是半跪下去行了个礼。

　　“我就知道小姐最好啦！”玲珑则从背后抱住常若凝。她从小与常若凝一起长大，常家又是武林世家，规矩没有那么严厉，故以她二人不像主仆，倒似姐妹一般，亲昵惯了。

　　“好了好了，你这小猴子。”常若凝把玲珑从肩上拽下来，“可还有什么事情要回我？”

　　“倒是有一件。”玲珑认真起来，走到常若凝面前规规矩矩地站着。

　　常若凝心一下便拎了起来，“快说。”

　　“十日前，有一位北边阳城的甄老爷派了家里专管文书笔墨的管事，由大少爷府上的管家陪着，带了名帖上门来，找姑爷求字。”玲珑口齿伶俐地说。

　　“求字？”常若凝不禁看了莫纯一眼，微皱起眉。

　　“是。”莫纯沉声答道，“这位甄管事说，他家有一位小姐嫁入宫中，如今封了妃子，深得陛下宠幸，得了恩准，明年中秋回乡省亲。甄家为了皇妃省亲，正大兴土木盖园子，所以特来求少爷题写园中匾额八处、楹联十二对，并斗方若干。许了三千两银子的润笔之资。”

　　“这么多？”常若凝眉头愈发皱了起来，“这要是几年前倒也罢了……如今……”

　　莫纯和玲珑知她心思，都不再说话，默默看她沉思。

　　莫远之原是宁城有名的才子，虽生于商贾之家，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一手书法，师承名家，在整个长洲都是闻名遐迩，当年来莫家求字的人几乎日日都有。但他自五年前重伤以来，手臂活动也颇受影响，现在恢复得好了，虽然尚能勉力写字，却也只能日常用用，想要笔走龙蛇，给人拿回去挂在接迎皇妃的园子里，却是难上加难了。

　　“少爷答应了吗？”常若凝低声问。

　　莫纯显然也与她一样心里难受，只是低垂了头，轻叹一声。

　　玲珑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手柔声说：“姑爷一听有人来找他求字，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当时就要答应下来……后来……后来我给拦住了。”

　　“你怎么拦的？”

　　“我让甄家那个管事小哥先去侧厅喝茶，然后才跪在姑爷面前说，‘姑爷，玲珑知道您不想拂了甄家面子，也不敢劝您回绝人家，但只有一条，还请姑爷答应玲珑。’”

　　“一条什么？”常若凝攥紧了玲珑的手。

　　“就算您现下答应了人家，也不能立时就开始题字。您写字向来力求尽善尽美，耗神不说，常常一写就是一个下午，光是身体也吃不消，需得等我家小姐回来，有人陪着您，您才能开始给甄家题写那些什么匾额对联之类。”

　　“他答应了吗？”常若凝急忙问。

　　“嗯！”玲珑重重点头。

　　常若凝这才松了口气。

　　“回少奶奶。”莫纯也认真道，“后来少爷把甄管事叫回来，说他会尽力为甄家题字，但他已……已多年未曾拿笔，恐字迹……字迹难入皇妃和甄老爷法眼，所以润笔之资是万万不敢要了，还请甄老爷拿着这钱，同时再去延请名家题字，这样……若是到时少爷的字不……不堪用，也不至于耽误了皇妃省亲的大事。”莫纯从小跟着莫远之，自然明白他说这番话时的心境，现下复述出来，自己也心酸得支吾了几次。

　　常若凝虽也难过，但眼下正事要紧，“这甄家是什么来头？为何此时忽然来找你家少爷题字？他们难道不知……”

　　莫纯答道，“甄家管事说，他家老爷在阳城是做皮货生意的，早年发了家，家里的长子十几年前中了进士，去京城做官了，现下宫里的这位皇妃，便是这位甄大人的长女，是甄老爷的嫡孙女了。甄老爷多年前来过咱们宁城，见过少爷的字，说当时就喜欢的不得了，所以这次家里盖别院，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请少爷题字。”

　　“那甄管事为人如何？”常若凝又问。

　　莫纯还未来得及回答，玲珑便抢在头里说：“那甄管事长得一表人才，文质彬彬，不像是个管事，倒像是个秀才。”

　　莫纯难得地“哼”了一声，微偏了头去。

　　他一向沉稳内敛，如此露相倒还少见，常若凝不禁有些好笑，问道，“莫纯，你瞧着呢？”

　　“回少奶奶，我觉着这位甄管事……为人轻浮。”莫纯认真答道。

　　“哪里轻浮了？”玲珑好奇地问，“我没觉得啊。”

　　莫纯额上青筋爆了爆，压着嗓子道，“这个甄管事，一进门就盯着你瞧，走时还特地要你送他。还不轻浮吗？”

　　他低头不看玲珑，唇角抿得紧紧的。

　　“让我送他难道不是因为你要留在房中陪着姑爷？”玲珑还在不明就里地瞎问，常若凝早就懂了，叫住她说：“行了，我知道了。此事回头我会再跟少爷商量的。你们俩都做得很好。这样吧，我也来不及等宝贝们押运回来再赏你们了，现在就赏赏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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