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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卷桃红双宿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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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下旬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这时的凌云顶即有桃花可赏,还有奇景可观。选择在这样一个时节逝世,父亲他老人家还真是很有诗意,难怪他一个江湖人士能娶到书香世家的母亲。
说来凌云顶上的桃花还是因了母亲而种。母亲她很爱吃桃,所以在他们成亲后父亲便在凌云顶上种了这片桃林。倒也不知凌云顶上那么多个地方,他怎么就种在了那儿,不过倒也算是无心插柳。每到这个时节桃林盛放,崖口的风吹得那些缤纷的落英更是漫天飞舞,像极了粉色的桃花雨,整个花期也不停不歇。有时会有倒卷的崖风,便见风卷着桃红倒回崖下又吹入山谷,遇上山谷里的风,红霞翻滚,升起又忽的降下,吹散开来像着水中的浮萍样飘着,浮着向深谷而去。
这样的景象别处见不着,是因了凌云顶的独特地势才有了山下人口中的奇景。
桃林的边处有一眼清泉,早时在那砌了个池子,久而久之已是一汪清塘。那塘底积年累月落了不少桃红,像现在这个时节更是连水面也飘着桃花的瓣落。可父亲却说这样的水最适合酿酒,桃花酒。父亲一生好酒,后半生尤爱他自创自酿的桃花酿。
今天是他的忌日。
在他的忌日里我喜欢来这桃林做一些事情。照着他的方式酿一坛桃花酒,在塘边的桃树下埋下,又挖出一坛喝下。就在那个塘边,就着一个茶杯,随便倚在一处一杯一杯的慢慢喝着。有时趴着趴着就直接睡了过去,却也不会有人来管我。
我耳力极好,就是睡中也察觉周围的动静。正当我睡意朦胧时,却忽然听见有人脚步轻慢地朝我走来。我知道这不会是个相熟之人,但觉其气息又并不十分陌生,思来想去,近日也只有那一人来过。
“姑娘衣衫单薄,应不该在此酒醉”
他知道我醒了。明明趴着没动的,还真是个敏锐的家伙。
我干脆坐起,双手环胸,想以静默来含蓄表达被人惊扰美梦的不爽。一会又觉得不什风范,便直接开口同他问道:
“公子当真是为了奇景而来?”
三番两次,不辞辛苦。要真是,尽快了却了他的心愿得了。
“在下一路走来见林中桃红漫天,想也是到了姑娘说的那个时候了”
倒也的确,这个时候该是如此了。
“既然来了,便寻个地方坐下吧”
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但这桃林之中只有山崖那处设了几个石凳子,就只好引人去那边了。
“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离”
“是离别的离?”
“嗯,离别的离”
好生应景啊,离别。心里念叨着,一时不察踩着一截枯枝,踉跄了一下,竟将坛中的酒洒出来些。身旁适时伸过一双手来,扶了我一把,还帮我稳住了手上的酒坛子。只是他的手不小心触上我的,在那一刻我竟感觉身旁的似有一丝停顿,不过很快便挪开了。这一相较之下,才发觉原来我的手指有些冰凉,指背上那温温的触觉还残留着,让人很是奇怪。我抱着酒坛状似不经意地挪开他两步,才觉坛壁触手有些冰凉。
“多谢公子搭了把手”
想着坛中的或许洒到了他,便从袖中抽出张丝帕递与他。
“酒想是洒到你了吧,用这个擦一擦吧”
他手上接过,嘴上却说:
“无妨......倒是一坛好酒”
我一听,倒像是个懂酒的。
“公子也爱酒?”
却只是听他颇为谦逊的说:
“偶尔喝上两口”
“公子当真觉得这酒酿得不错?”
这几年里几乎是我自个酿的酒自个喝,也分不出个好坏来。正好坐处今日也没备茶水,若他不嫌就拿这个来招待招待。
但他却说:
“这酿酒的水,倒是不错”
水?行吧。总算也没嫌弃吧。
到了坐处,便在桌上拿了个杯子为他倒上一杯。他也没客气,拿起就品了起来,过后也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字来:
“清香沁远,醉而不浓”
嗯,精辟,说的好!心里不尽得意起来,高兴着就跟他一人一杯的喝了起来。
喝上一会才突然想起奇景这么回事来,差点忘了人家的来意呢。
“公子看着落在地上的花可多?”
“渐能遮去林地”
既是这样,那就简单多了。
“那便等一阵风吧”
他竟也不问我,只说:
“好”
不时风起,一阵一阵,也吹得落红腾起扑转,却未有倒崖之风。坐了一会,等了一等,便起身去崖边站着。我撑着一枝桃枝,凝神去听风,一副忘却旁人的样子,连他何时到我身边都不觉。
她一手扶了桃枝,单薄的身影静静地临崖站着。尽管风乱了她的发,吹散了她的外袍也没去理会。那双蒙在绸带下的眼眸,不用特意去看也知道是望着远处的山下。
竟这么向往着远处吗?
一阵强风忽而吹来,风鸣马啸,掀起了两人的衣袍,还卷起了地上的粉瓣,当空呼呼地打着圈。
两人置身一片香雪海,一人静静地看着,一人静静地听着,都忘了言语。忽而女子发言:
“公子觉得眼下之景可能称奇?”
风开始倒回,卷着粉色花瓣向崖下沉去。这时女子伸出手去,像是在感受什么。这时那男子答非所问的说:
“山下亦有不错之景,可要离某带上姑娘下去看看?”
带我去山下吗?自从父亲走后就再没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话了呢。
“好啊”
我随便拉过他的一只袖子,同他说:
“那你在前面带路吧”
他似迟疑了会,但还是腾身而起,我便也随着他一同飞在风中,飞下山崖。
这种感觉久违许久,父亲不在后再没谁牵着我在这风中来去过。
“公子觉得这花会落向何处?”
我不等他说话便直接开口:
“不如一同去看看吧”
怕他不去,我便放开他的袖子,先他一步飞上前去。从这些桃花之中,我便能感受风的去处,也就能顺着找到花的落处,找到那片枫林。
我们停在在一片林子里。此间林木繁茂,才降下风速,截住了落红。也不知林木间纷纷花舞是个什么场景。我朝着一处径直走去,还向他假模假样的问到:
“那处是否挂有风铃?”
我当然知道那有风铃,我可是听得十分真切,更遑论那几串风铃还就是我挂的。
“你之前莫是来过?”
哦,还是被他给发现了。
“以前倒的确来过”
但他却说:
“以后不要一个人如此”
他语气之中竟有点责备的意味。
这人邪乎了,我又没说我是一个人来的,他如何就觉得我一个眼疾人能独自飞下山崖,还走到此处来?
我看着他,他到底是发现了我的不同,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都跟他说了吧:
“那些是我挂,幼时我父亲也曾带我来过的”
不知怎的,我竟觉得不能让他认定我有一个人来过,虽然我也的确有过。我常在这个时候,跟着那些倒卷红偷偷来这,每年如此,一直没叫庄里的人发现罢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让个陌生人给识破了。
既提起了父亲,便想敞开话匣子同人说道说道了:
“你可听过我父亲?他可是世人眼中的大英雄”
也不用他真的知道,听我说说就好,这么多年来很难找到这么一个听众。
“世人都说他武功盖世,一身罗惯了武林绝学”
却联想到自己这个父亲的亲传弟子,歉疚到:
“唉~只可惜后继无人,没收个好苗子来传习衣钵。”
父亲最擅剑术,可我却只习得七八,再不能精进。他一身的绝学,教了我十几年,我也只习得二三,当真是辱没啊!
“唉~都是我辱没了他的名声”
听了我这样说,一直没出声的他竟开口:
“倒也不算辱没”
哼!话里的笑意那么明显,真当我不知他是在取笑我。觉得我丢了脸无妨,重要是要挽回父亲的颜面,这才想起我还有个素未蒙面的师兄:
“其实父亲除了我,还收了个师兄的,只是世人不太知道罢了”
“嗯,我知道”
你知道?你如何知道!这位师兄父亲也只同我提过几次。说是他在山下给我收了个世家的师兄,只赞他天资很是聪颖,别的也没同我多说,只说是以后我们自会相见的。
他许是见我胡思乱想起来,便直接打断我:
“想这些做什么,不是要寻些景致吗?”
我觉得一定是我的错觉,竟觉得同他一起时总有一种小辈对晚辈的感觉。哼!这人平日里肯定是个故作老成的。
我觉得他许是知道了我心里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不然怎会这么讨厌。我真是发现他这人也就性子静,心不静,嘴还毒。这一路上他总是在适时的地方给出他的金玉良言,打破我的一切奇思妙想。
就例如吧,我们在林间走着,有斑驳的日影一瞬一瞬地打在我脸上。当这日影小些时我便觉得是遇上了棵大树,我想象着它的形态,想着它的枝叶在日光下泛着绿油油的光泽,枝干则是金黄中显得那么粗壮挺拔。于是便想伸手上去摸一摸,顺便也问问我身旁人:
“这棵树生的不错吧?”
“此树美则美矣,就是......树干上布了太多树浆”
我......连忙止住我向它伸去的手。
再者吧,我自认闻到了一股花香,便颇为欣喜的上前指着它,说:
“如何?这株花开得不错吧!”
“是生的不错,只是......未见有花”
我......捂脸遁走。
所以为什么要同我这个眼疾之人游逛呢?两次不果,便没了再同他交流的心了,每每想开口也是尽力忍住,只觉这逛得很不痛快。后来我们像是走到一片湖边,我听着风拂水漾的声音,感觉到水面的波光粼粼,便再没忍住:
“你带我去湖面上看看吧!”
我轻轻拉了几下他的衣袖,以示友好。
好在他没有拒绝,虽是犹豫了会,但还是将他的手伸了过来,说:
“将手搭上来”
好嘞!我依言做了。还以为要多费些唇舌的。
“抓稳了”
便带着我飘上湖面,身姿那个轻盈啊,真叫人拍案叫绝,当真是和风一样。就是快了点,要不是这湖面尚宽哪还有什么感受可言。
“你要不慢点?”
他依言慢点。可我觉得还是不够。
“要不再低点”
他果然低了下来,甚至都能觉到一股湿凉,很是清爽。
恍惚间自己已是一只水鸟,情尽之下拂开双手,感觉自己已和水面无限接近了。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了过去,搂在怀里,他散在胸前的发飞扬着,不时扫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他身姿依旧轻盈,脚尖在水面上轻点着,有水波浮荡的声音,几下之后便带我回了岸上。我觉得我许是受了点惊吓,心跳的有点乱还有点快,不是很受我控制。
他拉过我的袖子,好像颇为气恼。原来我这袖子不知在何时竟已浸湿了大半。他颇为气恼的说我:
“你也太胡闹了!”
“我......”一时不小心而已……
他没等我说完,就扔下我走了。我......
这莫名的感觉,是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吗?
再也不敢再要求其它了,惹恼了向导,自然不能再逛下去了,只好一路安分的随他回去了。
一路上边想着,奇景他也看了,以后想是不会再来了吧。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还劳烦人家带我闲逛了这许久,礼当留个临别赠礼吧。便取下腰间一直带着的墨兰佩,踌躇着该怎么开口。
“今日有劳公子了,若不嫌弃便收下这件小物以作谢礼吧”
我将玉递到他面前,却迟迟不见他伸手来接。
“你当真要以此物相赠?”
“……”
他这是不想要这个?这话可真将我给问住了,我略微想了一下,好像身上除了这个也别无长物了,这该如何是好。
突然,他靠了过来,从我发间抽出我绾发的玉簪,又很快用一物替上。
“那玉太过贵重,便以此物为谢吧”
你这是不问自取!一个姑娘家,让人拿了发簪这样的私物成何体统。
没等我说话呢,他便拿着往回走了。到了崖边又突然停下,以为是有什么变故,正要跟他说,却让他先开了口:
“你......以后可别再随便跟着人走了”
一句说完就当真走了,快得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我想了一下,我很随便吗?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随便的人,算了,不管他。伸手到头上摸了一摸,发间有一物,圆润温泽,原来竟是与我互易了发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