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郎嫣》巳玥

7、雪地乘车

　　烟渡过月河，深入北地以来，已经数月有余。
　　虽然千年来月河南北同属一国，但自古就有“南阴北阳”的说法，南方山水清华，钟灵毓秀，盛产才子佳人，而越往北方，越是黄沙漫漫，冷风瑟瑟，不过北方虽然不及南方适宜居住，但自有一番豪放粗犷之美，并且有尚武之风，自古以来的英雄强将，数得上名号的，多半来自北地，尤其是在群雄割据的当今，身怀武艺之人更是成为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引得各国争抢不断，南方各国的君主常年派人在北地暗暗招揽武才。虽然最后招来的人八成是混吃混喝的无能之辈，但也有淘到金子的时候，比如南方商国的四角、飞刀、千刃，齐国的洛心，金国的介、迦叶，这些光是听到名字便让人胆寒的绝，都是来自北地。
　　而近水楼台，北方诸国收揽麾下的武林高手，不管在数量还是实力上都更甚一筹。而其中，名号最响，最令别国胆寒的便是未国麾下的“皆离”，如果说世上的人都怕绝，那么所有的绝都畏惧这个叫做“皆离”的人。他是未国最大的一张王牌，手握一把“断生刀”，如地狱恶鬼，令天下人胆寒。除了“皆离”这个名字，没有人能探知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唯一能见到他的机会便是他主动找到你，而当他找到你的同时，你的命也就没了。据说在一年前，齐国国曾派出七个绝暗杀皆离，结果这七人全部下落不明，连尸体都找不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怀疑，这七个人都成了皆离的刀下魂。

　　北风呼啸着席卷漫天飞雪，天地间苍茫一片，分不清哪边是天，哪边是地，仿佛几百年来，这雪从未有一刻停过。而烟已经在这雪地中走了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忘记具体时辰，但他不敢有一刻耽搁，因为必须在三天后到达那个地方，绝不能晚到。他裹了裹身上的袄子，继续坚定地往前走。
　　身后渐渐传来一串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夹在嗖嗖的风中格外清楚。烟没有打算停下来，虽然他手指已经僵硬得连剑都拔不了了。
　　马车从烟的身边驶过，并未减慢速度，但是使出百尺后，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车子因为强行停下差点翻倒。
　　从马车中传来一位男子的愠怒声：“清风！你想摔死我么？”
　　在前面车棚外驾车的黑衣男子脸色铁青，道：“是你逼得我停下的。”
　　里面的人转怒为笑，道：“我远远看着前方有一个人影，便叫你停车，你非不听，我不得已才踹了你一脚，嘿嘿，还好你定力强，不然我们都得摔死了。”
　　清风跳下车来检查车马是否无恙，并不答话，斜眼瞧着马车后不远处一个独自艰难行走的人。那人身量不高，穿着一件蓝色的短袄，在这样的天气中御寒功能和单衣没什么两样。这雪路并不短，他们驾着马车都耗了三个时辰，而这个人最少也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
　　车的后帘突然被掀开，量心半个身体从车内探出，雪打在他白净的脸上，瞬间染白了他的发丝和眉毛，他朝后面的人喊道：“上来吧，带你一程。”
　　清风眉头一皱，他来到车后，挡住量心，怒声道：“你该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
　　量心嬉笑道：“只是顺便的事儿，过了这个雪地，便放他下来，无碍，无碍。”
　　“不行！”清风显然不肯让步。
　　哪知量心突然脚下一蹬，倏——地从车厢里飞了出来，趁着清风没反应过来，迅速抓住了那位雪中行人的胳膊，飞身回到了车上。
　　下车、抓人、上车，一连串动作只在瞬息之间完成，若是当场有第四个人在，必定会被这敏捷的身手惊得说不出话来。
　　量心坐回了车内，冲清风大笑道：“你在车外冻久了，身体反应力明显慢了许多，我都把人带上来了，你怎么还僵在这里？你真该看看你自己现在惊呆的表情，哈哈哈，可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清风慢慢抬手到身后，握住剑柄，一字一顿道：“那就试试看，是你的身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量心不敢再笑，一番求饶，道：“这位小兄弟想必在这冰天雪地里孤零零地走了很久很久了，你看他的脸，冻得全无血色，如果再继续让他走下去，天黑之前，他也出不了这雪地。”
　　清风看了看量心身旁那人的脸。这人约莫十六七岁，虽然被冻得不轻，但面对当前的阵势，却颇为镇定。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刚刚见识了量心的身手，一定不会是这样镇定的表情。
　　他沉思片刻后，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冷声道：“一过雪地，人必须走。”
　　量心顿觉开心，道：“看来你并不是完全得冷血嘛。”他说这话时，瞥见旁边的人脸上微微起了苦色，细察下，方才发觉自己仍紧紧抓着这人的左臂。刚刚自己是在瞬间发挥出极大的速度和力道，仅用一只手便提起了这个人，所以自己施加在他左臂上的力度是非常大的，也难怪他好像很疼的样子。
　　“哦，对不住，我一时鲁莽了。”他抱歉道。
　　烟此前为了赶路，只是草草对伤口作了止血处理，方才这人正好抓在伤口上，自己感到伤口好像又裂开了，不过索性天寒地冻，伤口一时间也不至于恶化。
　　烟在车厢内坐定，整理完衣襟，方才对量心道：“快带我离开雪地。”
　　量心一时语塞。这人好像并没有要道谢的意思，说话间倒是命令的语气。
　　他摇摇头，笑道：“清风，听见这位小兄弟说的没，快点出发吧！”

　　天地苍茫，只见一辆马车行驶在白茫茫的天地间，马的嘶鸣和车轮轧过雪地的“吱呀——”声，不断单调地重复着，预示着这趟旅途好像永远不会停止似的。
　　车外驾车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车内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相貌俊秀的青年，一个是年纪小一些的少年，两人一路无话，其中的少年除了时不时掀开窗帘查看前路，便是一脸焦急之色地坐着。
　　而那位俊秀的青年，终于憋不住似的，叹息一声，道：“原本是想拉一个人作伴，好打发这漫长无趣的行车时光，谁知竟是一个闷葫芦。”
　　烟仿佛没听见，只是再次转头掀起窗帘，而车外仍银装素裹。
　　“还要两个时辰才能过了这片雪地，”量心从怀中掏出两张饼，递给烟一张，“你再怎么心急也没用，还是乖乖地等着吧。”
　　烟看着递过来的饼，刚要推回去，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也就不好意思再拒绝。
　　他啃着饼，觉得肚子充实了起来，加上车内的暖气捂着，身体渐渐恢复了活力。他终于开口道：“你们是从邺城来的吗？”
　　量心顿觉疑惑。这里处于未国最北端，而未国又是最北的国家，到这里的人，可能来自几十个国家中的任何一国，而这位小兄弟竟然一下子猜到他们来自邺城，他不禁警觉起来。
　　他脸上不动声色，笑道：“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会是向我道谢呢。”
　　烟察言观色，知道他是不会直接回答自己的提问的，便冷冷道：“你自己也说了，让我上车是为了解闷，我帮你解闷，你让我乘车，算是两清了。”
　　量心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大笑道：“哈哈哈，你说的也是。”然后他从包袱中掏出一壶酒，直接对着嘴喝了一大口，递给烟，道：“没有酒杯，将就着喝吧。”
　　烟不接酒，道：“我从来不喝酒。”
　　量心尴尬地收回，道：“那你可就错过一生一大乐事了，酒是个好东西，开心的时候喝，会更开心，伤心的时候喝，会忘记伤心。”说完，他自己又喝了一口。
　　烟看着眼前这个开心地喝着酒的人，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左臂。身体暖和起来后，伤口处的痛感也醒过来了，他能感到血又从伤口处流出来。
　　但是他此刻的心思并不在此，因为他必须在三天后到达那个地点，这是自己等了很多年终于等来的机会，如果这次错过了，下次不知又要等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