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夜霾飞灵

4、四

　　与其称座落在帝陵山脚下的布克多为国家，倒不如说是一个还算大的城邦。据说城里的麦肯国王原先是古代美卡尔帝国奉命守护帝陵山的官员，在帝国陨落一千年后的今天仍旧继续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家族的本职工作。不过这也不排除布克多太小，就算当了国王也没啥事情好干的可能性。话又说回来，帝陵山满地爬的不死保卫者和明明死了还活蹦乱跳的帝国高层们很有可能也在这份可敬的敬业心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麦肯国王听说过没有魔法的科技世界，并且打心眼里希望自己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祖祖辈辈地贫穷地守着金山一样的二十四帝陵，却连动都不能动，实在是令人心情沮丧。
　　而守护着这个巴掌大的小国家的，就是上至护国维和仪仗、下至巡街打扫调解，什么都干点的白鹫骑士团了。
　　布克多的王族们很穷，穷到连白鹫骑士团的工资都只能发一半。骑士团的团长梅多里安•菲尔南阁下对此大手一挥，十分潇洒地表示：
　　只发一半工资？没问题！那我们就给你干一半工资的活。
　　于是白鹫骑士们一年中只有半年时间拿来给布克多的国王勤勤恳恳干活，剩下的半年时间全都外出打工冒险赚外快去了。梅多里安和麦肯对这种安排都十分满意，因为这不仅能锻炼手下骑士们的身手，最主要的是还能弄到一大笔钱来好好给骑士团装点装点门面。
　　在这个大前提下，艾拉斯特•拉伊罗自从十年前不慎被拐入骑士团当骑士侍应生后就一直过着半年窝布克多蹲马路半年出去餐风饮露打怪物的艰苦生活，和一帮子乱七八糟的冒险伙伴的孽缘也自此开始。
　　眼下，吟游诗人亚卓伦正和他一起肩并肩走在一起。本来还有另外三个人的，但路过酒馆时少了一个穆兰，路过培罗神殿时又少了一个奥拉塔，最后一个凯斯洛看看情况不太对头，也找借口溜了。只剩下月精灵一个，他不是不想溜，只不过好奇心能杀死九条命的猫，更不用提精灵了。
　　“亲爱的艾利，最近进展怎么样？”
　　“糟透了，亲爱的亚兹。”艾拉斯特疲惫不堪地回答道，“你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泡在图书馆研究美卡尔时期的历史。”
　　“怎么样？找到有用的资料了吗？”
　　“有个豆用！”骑士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悲愤望天，两道清泪潸然而下，“全都是些什么呀……”
　　“是什么？说来听听？”
　　“《美卡尔二十四帝王传》上说纳萨拉不喜欢女人。”
　　“那不是很好吗？你又不是女人。”
　　“可接下来书上就罗列了他的一百十二个儿子和八十九个女儿的全部家系。按照作者的说法，如今大陆上五分之一的王室和贵族都是他的后裔。不喜欢女人就有了那么多子女，要是喜欢那还了得。”
　　“……”亚卓伦悄悄擦掉一滴冷汗，那个，人家也总得要给自己找个血统高贵点的出身不是吗？你也别太介意了……
　　“作者一会儿又提到了纳萨拉厌恶魔法，他每天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拿一根木杖去敲掉那些大奥师的脑袋——姑且不论木杖怎么敲掉脑袋，他自己明明就是个大奥师。全布克多的人都知道，美卡尔的帝位只有大奥师才能继承，这也正是他们之所以被称为巫帝的原因。”
　　“……”精灵稍稍擦掉一滴小小的囧汗，他正巧听说过关于此事的另一个比较像那么回事的版本。哎呀，那么长时间的口口相传，口误了也是没办法的，想想那些谣言，你就会心理平衡得多了。
　　“然后该书还巨细靡遗地罗列了他每日的菜谱，其中包括一条巨龙。”艾拉斯特掏出手绢来抹了抹湿润的眼眶，“我死活没看出来纳萨拉那身纤细的骨架子哪里可以塞得下一头龙了。”
　　“……”呃，艺术加工，艺术加工嘛~吟游诗人又偷偷擦掉另一滴冷汗，其实他也经常这样给某些作品进行下艺术加工的，观众们比较好这口，没办法呀~
　　“……我想要一本比较正确地阐述了他的兴趣爱好和生平经历的《纳萨拉传记》！”黑发的骑士猛地扑到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精灵身上痛哭流涕，“不要那种充满了道听途说和艺术加工的小道消息的《美卡尔二十四帝王八卦传》！这难道也有错吗？”
　　你当然没错，亚卓伦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错的是这个要求提出来的时机——隔了一千七百多年，还想找个靠点谱的历史记录，难哪。
　　另外，大哥，别这样好不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别人都在看着呢，我将来还要出去泡美眉呢……
　　月精灵的目光在空气中飘来飘去游移着，突然一亮，猛地停顿在了一个方向上：
　　“艾拉斯特！快看！大美人耶！”
　　骑士不甘不愿地抬起头来，亚卓伦所指方向上的目标物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黑点。精灵的视力果然十分惊人，只可惜眼前的这位完全没打算把这一天赋运用到高尚点如射箭搜敌这样的方面上去，而是全部浪费在寻找美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来嘛来嘛，”美人爱好者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胳膊，“我们快点过去看看。”
　　从某方面来说，在贯彻观赏美人这一唯一的兴趣爱好的时候，亚卓伦确实不愧为艾拉斯特的同伴，不但拥有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伟大精神，非得要拖着你过去一起欣赏过了点评过了才满足，否则绝不善罢甘休；而且每逢这一时刻，他的身上都会产生一种可怕的变化，一种从精灵转变为兽人的变化，让人简直怀疑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全世界的色狼在此刻一定都上了他的身。
　　艾拉斯特今天完全没有看美人的心情，不论那个美人是不是够得上大美人的级别，没心情就是没心情。可就算他再没心情，都抵不住月精灵的兽人狂暴化，怎么不情愿也还是往那个方向过去了。
　　他眯起眼睛，迟疑了好一会儿。这不是对吟游诗人此次的审美有什么意见，既然身为精灵，亚卓伦的品味向来是很高的，就算对男人他都会兴高采烈地品头论足，一般能引起这家伙注意的也必定是英俊到连男人都无语的美男子。可是……
　　眼前这个黑色长发的青年男子确实有着一副足以让亚卓伦的兽人血统沸腾起来的好相貌，如果简单概括地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女性们看到了会羞红着脸看得目不转睛，恨不得能用眼睛吞下去；而男性们则会咬牙切齿地嘀咕上一句“小白脸”然后不屑一顾地转过头去，但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却又忍不住飞快地转回头来多看几眼。
　　长成这样，走在路上自然太平不了。这不，布克多鼎鼎大名的变态三人组就“当当当当——”登场了。
　　说是变态，其实人家也很不容易。在布克多这种又小又破落的地方，还有半打工性质的白鹫骑士团随时警惕着，一个人要能够坚持不懈地流氓下去，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毅力呀，更何况法尔斯三兄弟还难得可贵地一坚持就是五十年。这是怎样一种伟大的精神，令人忍不住对三位老大爷肃然起敬，用充满了崇拜的眼神仰望眼前的这一幕：
　　“这位年轻的小伙，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喝一杯？”颤颤巍巍的法尔斯家老三拄着拐杖问道，他今年七十三了，不过人虽然老了，心还没老，眼神更是好得很。
　　他身后法尔斯老二赞同地点点头，咧开嘴想露出个招牌式的流氓歪嘴笑，只可惜嘴里的牙掉得差不多了，整体效果大打折扣。
　　美青年冷冰冰的目光从前者身上一直扫到后者脖子上挂的黑白相框：法尔斯家的老大今年开春没能挺过去，但还是留下了“就算死了也要继续流氓地调戏美人！”的豪迈遗言，表示日后要以遗像的形式，由老二带着，坚持流氓之路，为布克多发挥余热，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而此时，艾拉斯特却愣愣地看着对方绯色的瞳孔，一时间差点忘了自己应该上前去发挥白鹫骑士团的万能作用，给老大爷和年轻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稍稍增添点微不足道的润滑。那双眼睛太漂亮了，在那种充满了神秘与不可思议的红色里，仿佛正酝酿着整个地狱的诱惑，而青年凛然不可犯的严肃神情又使得这种奇妙的感觉被更加凸显了出来。啊，真是……
　　……怎么看怎么眼熟。
　　骑士可以肯定自己之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位美貌令人一生难忘的青年，然而对方那种站得笔挺、下巴微微上仰的傲慢姿态；那种从容得像是比别人慢了一拍而显得特别优雅的动作；那种刀子一样冰冷轻蔑的眼神；还有那种明明被雷得很不愉快却还为了形象拼命忍耐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特别眼熟，就连那种想囧又不能囧的神情也好眼熟。
　　黑发红眼的男子似乎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副很想把尊老爱幼的好礼貌丢到九渊之外的模样，左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艾拉斯特突然眼前一亮。他终于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
　　难怪会觉得这么眼熟，骑士一边想着，一边无比兴奋地在围观的人群中努力地踮起脚来，使劲挥舞着双手。
　　果然，连爱情女神淑娜都是在眷顾这段美好的感情的嘛~
　　“纳萨拉！”
　　他高兴地这样喊道。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艾拉斯特•拉伊罗终于如愿以偿地把纳萨拉抱在怀里细细把玩之的时候，他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也终于明白了当年所见到的那一幕代表的深深含义：
　　“……纳萨拉，我想了很久。”他沉思着说道，“其实，你就是个变态吸引体质，对吧？”
　　坐在他腿上的巫妖无言地看了他一眼，“砰”一声合上手中的书本：“……在你得出这一结论之前，别忘了把自己也算进去——你的手在摸哪里？！”
　　“……其实我这段日子正在学习人体解剖学……哎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