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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大的事分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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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的事
连打带缴,忙活了一个多月,总算把公购粮交完了。受苦人忙了一年还没分到一粒粮食。这也就进腊月了,天寒地冻的,赶紧一个场、一个场的打自己的粮食。
夏粮征购量大,种的麦子多数都交给了公家。受苦人吃不到细粮,不是因为麦子种的少,而是缴的太多,德茂老汉说:“城里人精贵呢,要吃白面馍馍。”为了知青到来,生产队今年扩种的主要是麦地,加上今年雨水充足,各样庄稼长势都不错。麦子交完以后,还剩下不到五六垛。翻过头来首先打的就是这几垛麦子,家家有了白面,才好过年啦。
受苦人精明,把最后剩下的麦场放在了九阳山下。九阳山底坡的麦地是新开的生荒地,长势忒好,加上麦场离村又近,各自背回分的粮食也方便些。
树青天刚亮就把机器开动起来,六垛麦子不停歇的整整打了一整天,昏天黑地,人都累得不成样子了。天已擦黑,副书记申有福和几个干部商量了一下,不再扬了,连麦鱼带土一起分了各家自己拾掇去吧。老胡叫宝仁拿来斗,试着等(量)了几斗,渐渐又堆出一堆。几个老汉说,不用等了,德茂、德山、德盛三个老汉三只手拢在袖口里捏估了一阵,说就是这个数吧。老胡把段和贵、柳树青、赵熙芸叫到一起,开始计算分粮。
老胡四人根据老汉们估的总数,按四六比例分成两个数,老胡、段和贵按人口总数计算各家分配的人头粮,柳树青和赵熙芸按工分数计算个人的工分粮。金豆子走以前已经和赵熙芸核算好了今年各家的工分总数。一阵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个时辰,天已大黑,点起篝火。没打场的汉子们来了、婆姨女子来了、碎娃们牵着狗来了、拦羊的、喂牛的、揽驴的都来了。场边站了黑压压的一片,脸色郑重而急切。
树青算完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这么多人!村里开大会都来不了这许多人。心头一个撞击,今天要见到天大的事发生了。
分粮就是受苦人一年中天大的事情,比过年、比结婚生子、比举丧送终事情都大。只要听说要分粮,男人不外出、女人不纳鞋、娃们不乱跑、连狗狗们都只跟着主人,不骚、不闹、不叫。
各家男人都拿着口袋、背绳站在场外等着。老胡叫到谁家,段和贵大声报出分给这家的人头数:“曹富贵,人头五口,分粮一斗七升五——”吴长贵抄斗、李宝京拿升,老胡自己拿着合合。吴长贵舀满一斗麦子,老胡拿一板尺在斗口慢慢刮过,不能磕碰,有丝毫抖碰,都要重新来过。平展展的一斗麦子被主家轻轻抱起,生怕掉下一粒麦子,倒进自家婆姨撑开的口袋里;然后柳树青再大声报出这家工分数“曹富贵工分2480分、曹富贵婆姨文巧穗623分,欠人头粪合工分30分,分粮二斗六升三。”又是一阵舀麦、刮板、倒麦。
计算的仔细、分粮的精心、收粮的小心翼翼,次序凛然不乱,没有吵闹,没有拥挤,连狗都不叫嚷。汉子们默默看着别家分粮,心里估算着自己分到的粮食,婆姨们憧憬过年用白面准备的几样主食,娃们开始眼巴巴的咽口水。心情都是严峻的、崇高的,不亚于佛庙的听经、教堂的礼拜。
一家一家的,汉子们背起粮,婆姨们搊着,娃们拉着、狗们跟着急惶惶的下山去了,都不跟默默等候的其他人打一声招呼,生怕又有什么变故——这些年的变故还少吗?这时候的受苦人看不到别的,只看到自家的粮食,既不愿别人动自家的粮食,也不去动别人的粮食,赶紧回家,把粮食放进窑洞,再熬上一锅粥,暖炕上一躺,孩子婆姨一抱,那就是一年中最美的一晚,比过年都美。
这时的每个受苦人都是一个心情——赶紧把粮食背回家。就是再难的官生娘、德生老汉都不要人帮忙,生怕人家碰了自家的粮食口袋,自己艰难的背上粮食下山去了。老贾、有福、树生这些干部也是默默地捆好自己的口袋,目不旁视的与自己家人离去了。多年的经验使他们知道,这时候,不需要干部再去管别人,别的受苦人也忌讳你管。老胡把分剩下的半庄麦子,弄了一头驴叫个娃拉回库房,连眼都没抬,背上麦子回磕了。
倒是最后走的几个人发了几声牢骚:“咋分的这多些?”最后剩下的是知青的大堆,比谁家的都多都大,看得人当然眼馋。也就是一声怨气,赶紧背起粮食回家去了。
苦了一男一女两个知青,在这黑灯瞎火、寒风刺骨的夜晚,如何把这一堆粮食背回灶房。